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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冷双成手持短刃,近身攻击萧拓,招式迅若风云,扬起一片璀璨的光影。她的每次转身,都近在眼前,发梢送来的缥缈冷香,真真切切送到萧拓鼻端,他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她,碎成了入耳的呼吸、眼角的浮影、手边抓不住的冷雾,直到最后,他只能向后退去,再也不能朝她迈出一步。
萧拓知道,自己一定赢不了她,无论是从武功还是心情上,均要甘拜下风。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长久盘旋在记忆中,不可抹去。
萧拓痛恨在不知冷双成的真实姓名下,就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心。他眷恋她,想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明知她浮荡在外,不肯轻易在任意一处落脚。
初一,一个简单至极的名字,直接道出了她不事雕琢的内心。
“初一。”在打斗的间隙,萧拓忍不住喃喃念了一声。
他看见她掠眉望了过来,目光里没有惊异,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她的刀法很快,带着月华般的流纱光影,尽数砍在逆天枪身上,直逼得他节节后退。
萧拓还未做好与冷双成争斗的准备,哪怕她已暴露出了真实的面容,将辽国一众皇亲国戚砸死在礼殿下。
他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但他相信,能出奇法聚集简苍、木迦南、八千奴工而不生叛乱的人,一定就是她。
因他的一颗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她收走。
萧拓了解她的为人,对敌对亲,悉数持礼而不咄咄相逼。他不知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能让她放下礼节和往日情谊,让她冷了眉眼、挟着一身杀气攻向了自己。
他想起了她最后一次来探他,请求他为奴工说情,救援众多性命。
他是怎样答复的?
他不仅婉言拒绝了她,还对她无情说出,殉葬仪制如此,凭她个人之力,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很快的,她就让他知道,以个人之力,能做些什么事情。
她从来不喜欢说教,只用行动来告诉他,光是顾虑困难而不付出努力,无疑是可笑之事。
他终于明白了,他与她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明明持刀动枪胶合在一起,气息萦绕在四周,却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冷双成救出了八千奴工,将他们安置在地宫里,等待下一步的机会。
城外狼烟起,十万幽州火骑汹汹来袭。
萧拓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要护城,为自己的家国而战,也要顾全她的心意,将众多的性命放出去。
如今的功力只有四成,想抵挡住她的进攻,也非易事。
不如顺水推舟。
冷双成一招“抽刀断水”掠向萧拓的双手,刀锋带着一股寒凉之气,逼得萧拓撤枪。□□脱手后,他没再抵挡,任凭锋利的气息割开了他的衣袖,划出一道血迹。
左臂噬咬的伤口上,又新添了赤红的伤痕。
冷双成认了出来,那是她寒毒发作时,失去了心智一口咬上了他的左小臂而留下的旧伤。
如今的他,眉眼不见任何怿色,哪怕临阵对峙,她与他已成为敌对方。
冷双成暗叹一口气,终究将刀架上了萧拓的脖颈,用手扳住了他的肩膀,对着周围的守兵冷冷喝道:“不想你家侯爷丢命,就快些让开路!”
守兵通过方才一场打斗,已经分清,遭敌挟制的侯爷是哪一位。他们大多是萧政的心腹骑兵,眼见事发突然,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一半人想趁机立功,阻断她们的去路;一半人顾虑萧拓的性命,想先保住眼前的这位,以免萧政回来后追究责任。人心既是不齐,行动上就难免分出两派,大约千数人退向了外围,而另有一千人跟了过来。
萧拓抬眼朝蠢蠢欲动的骑兵望去,喝道:“还敢反了不成?都退下去!”
跟随的骑兵稍稍止步。
简苍走上前,取过冷双成的菱花刀,继续冷气森森地抵在萧拓脖颈处,稍稍一动,拉出了一道血口子,才对骑兵说:“萧政所关心的人,不过是二公子和耶律小姐。你们胆敢再跟过来,我就亲手杀了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冷双成听出了眉目,猛一细想,简苍是在提醒自己,要去执行备选的计划。她们都未料到,萧政并不在城内,昨晚商议时,只将抓人质作胁迫、炸开地宫外墙两项当成了下乘方法。
回过神后,冷双成连忙展开身形,从人缝中穿插出去,如一缕轻烟飘去了侯府。
时值动荡,侯府守卫锐减,去了前城备战。
冷双成没费多大精力就抓来了耶律起音,将她捆绑在皮绳中,再找出简苍事先备好的火药包袱,挂在耶律起音身上,对她笑了笑:“得罪了。小姐若是不配合,我只能点燃火药推小姐进坑底,给我们做垫脚。”
耶律起音咬破了红唇,勉强应了声:“要我做什么都行,留我一命。”
冷双成拉着满身火药的耶律起音走回了礼殿前,去看时,萧拓的耳下、肩上、手臂又添了几道被简苍划出的血口子,正濡着血水。
萧拓听从简苍之意,将坑底搜寻尸骸的兵士唤了出来,自身受她们胁迫,退向了石室前。
他看见奴工们密匝匝地站在半截栈道里,忍不住说:“这是死地,为何再走回来?”
简苍冷淡道:“不劳侯爷费心。”
冷双成走进石室,找到了被简苍削薄墙体填充软物的角落处,用铁锤敲击壁脚,砸出一个窟窿来。随后她将火药包塞进去点燃,用攒集的火力,轰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
光亮处,果真衔接着暗河沟渠,已经干涸了,撒着一层土坷垃。
冷双成回头招呼奴工弯腰从缺口逃逸出去。
八千人数的转移,需要一定时候。
木迦南带着僧侣堂堂正正走出了苍城。
他们的身份干系不同,无需威逼守兵放行。他打着宣政院佥院的旗号,手捧装有辽太后金凤冠及礼服的锦盒,与举着白幡的僧侣一起,将锦盒送至皇陵,完成了送葬仪式。
苍城守兵对着太后的衣冠、佥院的威仪无不后退。
坑底,冷双成与简苍留下来断后。
放行出木迦南后,幽州火骑开始猛力攻城,一时间,厮杀声隐隐传来。
礼殿外对峙的骑兵全数返到前城抗敌。
威胁解除后,冷双成先放了耶律起音。
萧拓听闻前城的动静,首先转头对冷双成说:“今日一别,恐难再见,我不怨你狠心,只可惜终究未能与你成亲,将你留在身边。”
冷双成微微颔首示意:“多谢小侯爷美意。”再无他话。
萧拓再对一脸冷冽的简苍说道:“王妃还回来么?”
他代萧政问这句话,将脸容正对着简苍,让她稍稍感受到一点,他与萧政形似的影子。
简苍冷冷淡淡回道:“就当我死了吧。”
萧拓轻轻叹息:“你难道不知,往日我扮作他时,只要稍稍待你随意了一些,就必然会讨得他的一顿打?”
简苍勉为其难分神看了看萧拓的脸,不由得蹙眉思索一下,往日与他们相处的种种,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萧政本人的作为。
萧拓轻笑:“萧政比我有福气,能躲过这场见血的分离。”
他虽在笑,心底却充满了苦涩,已经明了,等会儿要离开的两人,必定不会再回来,出现在他与萧政的眼前。
她们以绝烈的手段埋杀了一众显贵,先行断绝了后路,势必不会回头。
想通了其中道理后,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感同身受,他一人在这里,就饱尝了两份心痛。
他只怕,再无机会将心事说干净。
冷双成轻拍简苍的肩,示意她先走一步。简苍递还菱花刀,转身朝石室走去。
萧拓大喊:“萧政虽然亏待过你,但不曾改变过心意!他连我这个亲兄弟都打,就是因为我言辞不雅,戏弄于你,惹得他生气!”
简苍捂着耳朵走向了断口,不曾迟疑。
萧拓发力呼道:“‘爱妃是为夫的心尖肉,怎么舍得放你走?’‘爱妃,今晚不留在府里歇息么?’‘你过来陪我,我就免你一顿责罚’……所有的这些,你还记得吗?”
简苍走远,离开了河道。
萧拓抿紧嘴,眉眼抖落霜华萧索。
冷双成轻轻道:“侯爷若真是有心,怎不见他平日里待她亲善一些,免她伤痛,免她流徙,将她迎进府里,好好照顾起来?”
萧拓涩声道:“萧政错了,我也错了。以为不管经过多少次,都能把喜爱的人找回来,没想过‘珍惜’二字。”
冷双成朝后退了一步,隐落了菱花刀上的冷气。
萧拓突然道:“我喜欢你,初一,不比其他人少一分。”
他痛苦地想着,连作比较的男人是谁,他也无法把握到。
她明明在他身边近两个月,与其他男人并无多大纠葛,却最终让他失去了她。
冷双成无声无息后退,退向了黑暗的石室内。
萧拓颤声说:“能不能……不走……你信我一次……我能善后……”
身后再无气息传来。
他抿紧嘴,只觉身子里灌满了铅,沉得痛,没法避。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奔逃出瀛云镇歌舞教坊后,随她乘车赶往儒州的那段日子。
她为了他刺伤秋叶一枪,被世子府势力追逐,明明心里不好过,还尽心尽力照顾着着他。简苍依在车门,唱着乡曲宽慰大家,歌声清清浅浅,如同天边的晚霞。
他记得曲调,哽着嗓子唱了出来,就在这处破败的废墟里。
“初相见,霞满天,弹指间,白头怨。针儿尖尖,绣不出锦缎;柳丝绵绵,送春到山前。”
萧拓呆立一会儿,擦干了泪,从砖砾上跃起,纵向礼殿外。他取过传令兵手上的逆天,纵马奔向前城,带领守兵参战。
城外,十万火骑如火如荼攻来,架起梯桥与冲撞车,猛烈进袭,从不后退。
萧拓抢在最高处发号施令。
凭借着前城加固的防守工事,守兵们先打退了第一次进攻。稍作歇息时,原野上的火骑兵突然再掀热潮,挟着凶猛杀气冲向了侧城。
萧拓调派弓箭手及刀斧手补位防守,猛然发觉,火骑分散了攻击力,分化成几股,一一攻向了侧城薄弱处。
他随即明白了过来,对方已经掌握到了苍城防守的弱点。
应是跑出城的简苍将消息递到了火骑军的手上,在这之前,她从未加固侧城墩台,还将两三处设置成内折角,使得弓箭手无处站住脚朝外射箭。
被削弱防守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简苍在最后五日里,才吩咐奴工修补侧城,减少了版筑厚度,因而让今天的火骑军找到了缺口,冲撞一阵,就破开了城墙!
事起仓促,萧拓别无他法,唯有带兵苦拼。
这一场攻守战直杀到日暮,终因火骑军的猛烈攻击和苍城守兵的动荡军心而收尾。萧拓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残余的两万人马,火速退往上京。
火骑军并未追赶,进驻城内,修补城墙,将消息传到海口镇。
就在同一晚,边境线上的宋军齐齐发兵,攻向了辽国边镇,势不可挡,连拔五城,与火骑军汇合。
天明后,礼殿掩埋皇亲国戚文武重臣,苍城合军,辽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如疾风一般,传向了上京。
此时的上京,已尽在萧政的掌握中。不过短短几日,他拥兵扶植耶律家的一名小皇亲为傀儡皇帝,领诏受封为定国公,统摄一切政务。
面对辽境土地极快丧失的局面,他传出密令,唤域外砾石城驻扎的十万亲随军动身攻击儒州边线,缓解域内战局的压力。
亲随军动身不过半日,更远处的乌尔特族及其他异族联合发兵,齐齐抢攻亲随军的后营。
顿时,边关、境外风云四起,战火燎原,从儒州一直蔓延到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