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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模样,不像是应国巫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醒了正在沉思的观言。
观言猛地转过头,见刚才那名巫师居然跟了进来,并且还随手将房门阖上,用那双乌漆墨黑又圆又大的眼睛探究地盯着他说。
而他的话,没由来让观言心生警惕。
他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不露声色地道,“我叫做观言,未知阁下如何称呼,来自哪国?”
对方却不回答,反而毫不留情地劈头就道,“你假扮应国巫师混入周国,胆子着实不小。”
观言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虽说毫无准备,但他仍是暗自镇定,道,“那么多巫师前来,为何阁下唯独找上我?”
对方闻言,挑起嘴角,模样轻佻地道,“怎么?你不敢承认,因此不愿回答。”
观言从来不是巧舌能辩之人,但他也绝不能被这样一问就泄了自己的底,于是道,“我若不承认,又待如何?”
“看,又是一句反问。”对方冷冷地哼了一声,似是在意料之中地道。
观言有些无奈地道,“若我不是应国巫师,那么你想怎么样?”
对方听他这么说微一挑眉便道,“如此说来,你果真不是应国巫师?”
观言并未正面回答,只道,“我是跟应国王子前来,若你觉得我不是应国巫师,那么应国王子岂不也是冒充的?”
他说的本是事实,可不料对方却好像对这件事了若指掌,还斩钉截铁地道,“非也,应国王子是真,但你绝非应国人。”
闻言,观言反而觉得一阵愕然,半晌,对方见观言不语,还露出一副像是被自己说中的表情,便有些得意地又道,“只要稍稍打听一下,便知应国王子两周岁之时便随其母回到楚国,后来就一直深居简出,因而应国人反而对他毫不熟悉,但楚国就不一样了,而且我还打听到,在楚国他与一位年纪相仿的巫师交好,那名巫师……似乎也叫观言……”
观言心里“咯噔”一下,实在没料到他果真是有备而来,连远在南方的楚国发生的事都去调查过,但由他方才的话中又能得知他对于应皇天的真假也一样无从分辨,事实也的确如此,通常旁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大有人在,就算真的去楚国打听,也打听不出真假来,可对于自己的存在,那显然一问便知,他姓甚名谁可不像应皇天那样知道的人闭口不谈,若有心人一直问下去,那么很容易就能知道他的来历,然而只要再打听下去就会知道他离开楚国已久,是以现在得出这样的结论来倒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为何会提前去楚国调查,又是为了何事去调查,只因在此之前观言从不知道自己会来到周国,又为何会被他如此快得就拆穿呢?
但此时此刻,观言不得不回答道,“我明白了,因为我恰好也叫观言,并且跟随应国王子一同前来,因此你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你不否认吗?”对方盯着他,像是想将他看穿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问。
“我若否认,你愿意相信吗?”观言顺着他的话反问。
对方露出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但既是如此,那么他那句话明显也是多问了。
观言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多言,等着他再一次开口,因他忽然之间不觉得害怕了,只因既是对方先找上他,总不会再去向周国之人告发,否则岂非打草惊蛇?不管他是何用意,观言反正已经打定主意,一不自投罗网,二不先入为主。
过了好半晌,那人总算开口,却说了一句让观言足够纳闷的话来,就听他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都算上我一份,如何?”
观言想过绝口否认自己是假冒的应国巫师,但他太过诚实的个性使得他无法信誓旦旦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说不定还会让对方看出端倪来,若这时应皇天在就好了,因为他无论说什么都面不改色,若是他要让别人相信的一件事,那他就能把那件事说得半点破绽都没有,最厉害的是有时候他连话都不用说,光是脸上似真似假的神情就能使人深信不疑,观言自认不是这块料,因而念头转了一转的功夫就被他放弃,但若他默认,就代表承认自己不是应国人而是楚国人,这也绝非什么好主意,不过此时由不得观言选择,事情来得突然,他只能不承认也不否认,保守地回答道,“我来此只是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仅此而已。”
“这可未必。”对方不紧不慢地说了这样一句,随后又道,“总之,我会盯着你的,你好自为之。”
观言有些莫名,也不料麻烦这么快就上门,更觉得事有蹊跷,就好像一早就安排好似的,有人已预先知道他来周国之事,可,这真的有可能吗?
来人走到门边,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似的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观言道了一句,“哦,对了,我叫虞琊。”他说完这一句,便推开门走了出去,廊外早已空无一人,观言看着他闲庭漫步的慢慢消失在长廊转角处,这才上前阖上房门。
虞琊……观言禁不住再度陷入深思,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琢磨起,于是脑子里变成一团混乱,好不容易才慢慢整理清楚。
既然他人已经来到周国,那么就只能尽力而为,无论面对假冒的“应皇天”,还是九鼎的下落,和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他都要沉着冷静,更何况事已至此,他根本已无路可退,只能见招拆招,尤其是后者,在不知道他的目的之前,尽可能保持沉默,应该是最保守的应对方法。
将这些事情反反复复放在心中琢磨,观言一面休息,一面等候那位女大宗伯所说的接风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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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极为隆重且盛大的接风宴席,众巫们不仅备受礼遇,还尝到了绝佳的宫廷美味,也终于见到了厉王尊贵的身影,但也只是远远的一瞥,就连容貌都看不清,只一席藏青色龙袍和他伟岸的身躯让人印象深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他的声音也很洪亮,显得威武有力,当时短短几句,像是就给予了众巫莫大的激励,众巫虽然感到不安,但仍然努力做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态度来。
女大宗伯全场陪同,她轮流敬了每位巫师一杯,观言发现她的酒量惊人,简直能跟香兰匹敌,轮到他的时候,女大宗伯并未多言,但仍是仔细地看了观言一眼,然后喝了一杯就走到邻座,跟观言同坐的是一位来自卫国的巫师,他一样也被女大宗伯一晃而过,却在见到她与某些巫师聊起来的时候“哼”了一声说,“看那些人,与她聊上一句就好像高人一等似的……”说着,他还看了观言一眼说,“我看你长得也不赖,怎么就得不到她的青睐呢?”
观言闻言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酒喷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有些控制不住结结巴巴地道,“这……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应该是那些人比较厉害,跟长相无关。”
“……我可不那么认为。”卫国的巫师耸耸肩,不置可否地道,他似是已有些微醺,拿着酒杯凑到观言耳边低语道,“……你看她的眼神,一副勾引男人的模样,虽然她贵为大宗伯,但毕竟是一名女子,到了夜晚,必定寂寞难耐……”
观言哪里听过这些露骨的话,卫国的巫师还没说完他已经禁不住面红耳赤,却偏偏不可自控地瞄了那女大宗伯一眼,并未发现他说的她有一副勾人的眼神,但她确实与先前经过他们的酒桌有所不同,正与对面一桌的两名巫师之一做着简单的交谈,而她的表情也不似白天的那般冷淡,乍一看像是冰霜有了消融的迹象。
再看那名巫师,观言禁不住一怔,正是那个虞琊,他已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也是巫师袍服,但显得更加繁复仔细,颜色也更为分明突出,较之白天那一身极为普通随意的亚麻色袍服来,这套出席宴席就显得更为适宜,然而此时,不知他们聊到了什么,女大宗伯忽地转过头来,观言便与一双极美又冷然的眸子对上了。
观言只觉得心头一跳,虽是故作镇定,可突然被那样冷冷的视线直直盯上的时候,难免有一丝紧张,随后就瞥见虞琊嘴角的轻笑,像是一种等着看他心虚的模样,观言反而按捺下心绪,变得不慌不忙起来,从前的自己面对惯了应皇天的作弄,这点程度尚无法惊吓到他,但他仍然不知道虞琊究竟对女大宗伯说了什么,惹得女大宗伯用如此眼神望过来。
“说不定她只是在挑选陪祭品’,我总觉得这比其他两件事要更加慎重才行。”观言一旦不再慌忙,头脑冷静,处事和应对便也会沉着很多,此时便对卫国的巫师这样言道。
“陪祭品”像是禁语,是众人最担忧的部分,观言的话一说出口,卫国的巫师像是忽然被现实惊醒,一瞬间没了继续方才那个话题的兴致。
一方不语的冷场显而易见,观言却只顾皱着眉头说下去,“糟糕,她又看过来了,若真的被我猜对,那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比如预先安排逃跑路线,你说可能吗?换作是你的话,该怎么办?”
卫国的巫师果然因为观言的话而板起脸来,扔下一句,“真是个扫兴的家伙。”之后,便转身去到别桌,继续他的“疯言疯语”去了。
留下观言摸摸鼻子,垂首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酒杯继续思考,忽地,耳边传来让观言吃惊的话语,“人人都在把酒言欢,只有你一个人苦思冥想,是在烦恼该如何把你的那位好友救出宫去的事吗?”
观言因为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就撞见了虞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被我猜对了?”虞琊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此时又道。
观言不语,仍然觉得这个人别有用心。
“难道你不觉得很划算吗,平白无故得到一个帮手,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虞琊继续下午的话题,似是想借机说动观言。
观言的确答应过要帮助冒牌王子,但也不会如此轻易就信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虞琊像是也猜到观言不会如此简单就答应,便留下他所认为的“好意”,端着酒杯又回到了坐席之上。
观言虽然不为所动,却仍不禁频频看向他,最终只见到对方与周遭的巫师们打成一片的情景,就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