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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裴喻寒至今虽未娶亲,府上也无姬妾,但身边从不缺乏女人,秋薄罗就是其中一位。像秋薄罗这种名妓,身边往来的无不是豪绅大户,富家子弟,今日陪酒,明日弹唱,后日画舫游湖,偶尔留宿当夜,或在府住下两三日也未尝不可。
尽管秋薄罗出身妓家,但待遇却如众星捧月一般,平日在榭乐坊也不是轻易就肯接客的主儿,一来看价钱,二来看家世身份,若对方破衣烂衫是不入流的嫖客,反遭不屑一顾,三来也讲究个你请我愿。
说起来,秋薄罗似乎对裴喻寒情有独钟,不管其他公子哥如何献殷勤,她也不随意应承,可一旦受到裴府邀约,几乎是眼巴巴地赶过来。
就瞧秋薄罗临兴唱完一曲后,朝裴喻寒微微福个身,便挽着他的手臂并肩而行,彼此背后分别跟着一婢一厮,遥遥远去。
叶香偶这才从花阴里冒出来,手指一扒左眼皮,冲那二人扮了个鬼脸。
裴喻寒这个大混蛋,平日对她严苛管教,自己却不忘风流快活!
她恨恨不满,随后来到西北角院,那里有一片闲田,占地极小,连瓜果都种不了,但这么一小片闲田,却是属于叶香偶自己的地方,闲田旁还建了一座架藤凉棚以及竹藤秋千,闲来无趣时,叶香偶常常喜欢一个人在这里荡秋千,想事情,照顾她的小韭菜们。
头开春时,她在闲田里播了种,如今小韭菜们都蹿出绿绿的嫩尖,处于茁壮成长中。叶香偶仔细检查了一番,又拎着水桶轮番浇过水,才坐在秋千上,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自言自语地唱道——
“韭菜啊韭菜,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快快长大啊!”
“韭菜啊韭菜,等你们长大,我就把你们和成馅,揉成饺,统统喂进肚子里啊。”
她手扶藤条,每当秋千停下,便用足尖使劲蹬下地面,如同顽皮小鸟一般在半空飘来荡去,像是被她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两只麻雀还在她头顶上转着圈圈。
叶香偶先是跟小韭菜们“谈心”,接着又忍不住把裴喻寒狠狠抱怨了一遍,每次说起裴喻寒坏话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生了一张灿舌,讲起来滔滔不绝,好像裴喻寒真的站在眼前被她指着鼻子骂,别提多解气了。
等她骂完,又独自玩了一阵儿,终于意兴阑珊,起身返回镜清居,结果在半路上,无巧不巧碰见了秋薄罗。
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此时已不见裴喻寒,只有秋薄罗领着一名小婢,她从拱桥行下时,那一步一履,那举手投足,正是风风韵韵,袅袅亭亭。
“呦,这位不是表姑娘吗!”秋薄罗含笑着福个身,将她审视两眼,随即扑哧一笑,“表姑娘这是刚从泥塘走了一遭回来么,怎么鞋子污成这般。”
也怪了,她跟秋薄罗好像天生八字不合,每逢见面都得斗上几句,总之无关身份,无关具体缘由,就是两个人相互看了不顺眼,秋薄罗大概晓得她是裴喻寒的某个穷亲戚,平素里又不讨裴喻寒欢喜,所以从来不怕得罪她。
叶香偶不以为忤,反而笑眯眯地道:“哎呀,我当是谁,可巧可巧,竟在这里遇上了,这位不就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秋……”
她话讲到此处,秋薄罗颇为得意地抚抚鬓上那朵石榴花。
“秋……秋……秋……”叶香偶吞吞吐吐,喘着大气,最后张口恍然,“啊,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秋萝卜姑娘吗!”
秋薄罗闻言,笑容顿时一失,气的咬牙切齿:“表姑娘,你又将奴家的名字念反了!”
叶香偶连忙挠挠头:“哎呀,失礼失礼,实在是你这字不好写,也不好念,让我一时记错,还请秋姑娘莫怪啊。”
秋薄罗美目怒瞪,磨牙霍霍,像要咬人。
叶香偶道:“秋姑娘这是要走了么。”
秋薄罗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又习惯性地抚了抚鬓发:“是呀,今儿个是裴少主特意邀我前来的,裴少主还说后日要给奴家庆生呢。”这话里话外,再加上她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是说不出的炫耀了。
叶香偶讶然:“咦,这回又是秋姑娘了?”
秋薄罗双眉不禁一皱:“怎么说?”
叶香偶瞪大眼:“秋姑娘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位表哥最喜欢给人过生辰了,上次是玥玥姑娘,上上次是巧儿姑娘,再上上次是……”
“这……这怎么可能,裴少主他竟然……”秋薄罗听她越说越多,脸色跟中了砒-霜一样难看,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气哼哼地甩头走掉了。
瞧着她的背影,叶香偶简直幸灾乐祸,裴喻寒喜欢给人过生日当然是她胡说八道的了,不料对方居然当了真。
她拍拍手,学起秋薄罗走路的姿势,晃动小蛮腰,左扭扭,右扭扭,像条小蛇在匍匐前进一样,当她扭啊扭啊地走出一段距离后,直觉使然,冷不丁抬头,看到前方树下静静立着一道人影,正是裴喻寒。
四目相对时,她傻了眼,可巧刚才腰还扭大了,半边屁股正向一边歪着。
裴喻寒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雪衣乌发,容光清冷,他平素不喜束冠,在府邸通常就以一条发带在过肩处松松散散地束着,衬得肌肤越白,长发越黑,宛如月上玉郎,美得华辉俱夺,彻骨标致。
“你做什么呢?”他薄唇张阖,冷冷问出一句。
叶香偶心下窘然,也不知刚刚那副样子被他看进去多少,赶紧规规矩矩站好:“没、没什么……”
以为他是来找秋薄罗的,她不禁指指背后的鹅卵石小道:“秋姑娘才走不远。”
裴喻寒视线顺她的方向瞄了一眼,问:“你遇见她了?”
叶香偶点头。
裴喻寒原地不动。
叶香偶想了想,好奇心起,突然大着胆子问:“你喜欢她吗?”
他眉骨微耸,仿佛意外她会这么问。
叶香偶笑嘻嘻地道:“我听说秦婠婠比她要更美一点!”
“秦婠婠?”裴喻寒略一思付,“你怎么知道她的?”
“上回我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讲的啊。”叶香偶感兴趣道,“也不知榭乐坊今年的花魁,会是她俩哪一个呢。”
她眨着黑嗔明眸,八卦十足的样子,裴喻寒眉宇却渐渐压深:“我的事与你无关。”
瞧瞧,这人就是阴晴不定,无缘无故又冷了脸,叶香偶只好乖乖噤言,见他依然站着不走,心下便想着开溜:“那、那我先回去了……”
“站住。”她甫迈出一步,却被裴喻寒从后叫住。
他道:“你随我来。”话落,转身径自去了。
咦……
望向那一抹修长的背影,叶香疑惑他叫自己会有什么事。
其实叶香偶挺不愿意去的,觉得跟他在一起绝不会有好事发生,偏偏她有那心没那胆,裴喻寒一发话,她便如奉纶音一样,哪敢不从。
一路跟着他回到书房,叶香偶就瞧他桌案上摆着一叠高高的书纸,仔细辨别,这、这不正是她先前抄写的书训吗?
她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后,心里喊了一声糟,怪不得他把她叫到书房,原来是翠枝帮她抄书的事被发现了,所以来找她算账!
她简直难以置信:“你、你还真的一页一页看了啊!”
裴喻寒刚拿起一张书纸,闻言转过身,见她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颔下首:“是又怎样?”
叶香偶怨死了,心道你平时要不神龙不见首尾,要不就忙着陪你的红粉佳人,居然还真有闲工夫来看她的罚书。
她老实交待:“我也是没办法嘛,一下抄那么多遍,睡觉都要好晚的……所以才想着让翠枝帮我一把……”
裴喻寒挑了挑眉,他的眉毛不属于清秀型,而是浓黑细致,修长有势,所谓龙眉溢彩,便是如此吧,总之是相当漂亮的,只不过当他生气或者不悦时,那双长眉便会有种宝剑出鞘的犀利感,叫人心惊胆寒:“那你就没想过,一旦被我发现,我会不会罚的更狠?”
反正被他知道了,叶香偶也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小声嘟囔句:“我不是想着你没那份闲心么……”
裴喻寒忽然朝她一步一步走近。
叶香偶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他近一步,她就退一步,最后走投无路,背靠向墙壁。
她一抬头,裴喻寒已是近在咫尺,高大的阴影直覆下来,她才发现他可真高啊,比她高出半头?一头?一头多?
“怎、怎么了?”被困在局促的空间里,她缩着脖子,吐字结结巴巴。
裴喻寒唇角翘了翘,恰好是那一分弧度:“叶香偶,其实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没那份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