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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和楚珩又聊了会儿,这时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一开始并不大,后来才逐渐密集起来——
青州风雅楼内,此刻青州城内倒不像蓬莱那般已经落了雨,而是乌云密布,风声四起,一副风雨欲来的景儿。
而风雅楼,风雅夫人早在三日前就关门停业,今日一楼大厅,她稳稳坐于高台上,楼内的女孩儿都给了银子打发她们另谋生路。那些步入炼气期身负仙缘的女孩也让她们拿了帖子,寻了个由头派她们远行内陆,去拜访一些前辈。
如今这五层高的风雅楼内,除了她自己已经没了人,整幢楼空荡荡的一片,一楼大厅中数十盏烛火幽暗明灭,风雅夫人端坐于这片明灭的光芒之中。
几息之后,原本好似无人的暗处一人缓缓走出,他抬头,面上沟壑纵生,头发灰白,佝偻着身子,看着风雅夫人,眼皮只是抬了一下,慢慢道:“真是许久未见,当年云逸收你为徒时,我记得你还没有吃饭的桌子高。”
顿了顿,他露出一个慈爱的笑:“这一眨眼,婉君都长这么大了。”
风雅夫人伸手抚了抚鬓角,并不起身,冷淡的看着这老者:“看来这么些年,师伯不仅修为没有晋升,连脑子也随着时间流逝愈加糊涂了。可不是什么一眨眼……”
风雅夫人露出一点近乎荒凉的笑:“这可是,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我日日守在这风雅楼,就是断定当年的始作俑者必会再寻回来。”风雅夫人起身,两手一抬,白练如两把锐气丛生的剑锋,倏然扬起对着这老者冲去,“却没想到,原来当年的幕后黑手真的出自蓬莱!”
这老者挥了挥手,并不躲,那两道白练袭来,在即将碰到他之时却像碰到了什么阻碍,凝滞在半空中不能再向前一步。
“怎么性子这么急?”老者往前踏了一步,露出整个身子,老态横生,看着不怎么像一个修者,倒像是凡人即将老死的模样。
他一双眼睛在风雅夫人身上扫了一遍,见她一副少妇模样不见苍老,下垂的眼皮遮住眼中的恶意森然,语气温和:“我近日才出关,偶然想起当年云逸还在时我与他执子下棋的往事,遂前来祭拜一下云逸,到了你这孩子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当年的幕后黑手?”
风雅夫人皱起眉,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这老者,自两日前她便察觉到一息细微的气息,含着阴寒的血气,虽轻微的比一缕清风还要让人容易忽略,但也让她瞬间想起了当年。
但这老者身上确实没有那股气息,风雅夫人起身,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那老者对她和蔼笑道:“好孩子,你一人守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我这是来接你回蓬莱的,你师父生在蓬莱长在蓬莱,也定是希望你也可以去蓬莱修仙的。”
“看来是我误解师伯了。”风雅夫人垂眸,不甚有诚意的回道,走近了,这老者身上一种近乎腐朽的味道也让她闻得愈发清晰。
虽不是当年那浸着血气的阴寒,但也让人心下生疑。
“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吧。”老者颔首,“这么多年了,也让我去拜一拜我那老伙伴吧。”
风雅夫人点点头,与他并不挨近,隔着几尺远的距离,领他向后院走去。
出了楼,外间的晚风越来越大,两人衣袍却都纹丝不动,并不受外力影响。
一直走过修剪整齐的葱郁草树,待停住脚步,此间荒草漫漫,三座墓碑孤零零的竖立着,这老者上前,对着岑云逸的墓碑看了半晌,并不说话。
半晌过去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我看到你师父埋在这里,就忍不住心生悲哀,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就躺在黄土下面了。”
风雅夫人的戒心这才卸了大半,老者的叹息并不作伪,其中悲意满的像是要溢了出来。
老者背对着她,又开口问道:“你一人守在这里多年,我听人说,是为了守着一个约定,如今故人已去,你还准备守着多少年?这次便跟我一起回蓬莱吧。”
“我从小长在风雅楼,从未去过蓬莱。”风雅夫人回道,“师伯好意,婉君心领了,但师父和师娘都在这里,一来每年总归需要个扫墓的人,二来我这把年龄也没有再动身的心思了。”
她这话落下,那边静了会儿,突然问她:“你师父给你留了什么话,让你必须遵守?让你如此重义?却苦了你一个女孩,莫名的就把大好青春都留在这座楼里了。”
风雅夫人沉默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老者绕来绕去都是为了这所谓的“约定”是什么内容。
她默默拢起袖子,不动声色的回道:“算不得什么约定,不过是师父生前说过,他年龄大了不爱再天南地北的跑,师娘身子不好也不宜四处走动,两个人只能守在这座楼,幸得还能作为蓬莱据点,接引人前去蓬莱,也算有点用处。”
“就是觉得阿成和我还尚且年轻,是不肯拘在这里的,估计少不得要出去闯荡一番。遂对我们说过,只期望我们两个小孩儿跑累了,还能记起回风雅楼,记得风雅楼还有两个老人等游子归来。”
风雅夫人这时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也继续为蓬莱做引路人,也算报答师门,替师父还一些师门养育他长大的恩情。”
老者转过身,不看她,声音浸上了点冷意:“那你可真是有够傻的,一辈子拘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说这话的人都长眠于地下了,你还有必要守着这么个算不得约定的约定么?婉君,你应该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东海诛仙杀阵所在之地么?”
“我到真不知什么东海诛仙杀阵。”
风雅夫人一双素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来,对着老者的后背:“但就因为这么个东西,就要灭我风雅楼满门,杀死与你一起长大的师弟吗?”
她话落,不再犹豫,长练飞出,却依旧是没碰到老者一丝衣角,就凝滞在半空中,老者转身,朝她走过去,眼皮抬了起来,眼中满是嫉妒的看着她:“看来云逸确实没告诉过你诛仙杀阵的位置。”
风雅夫人却不看他,缓缓低下头,一把剑从她腹中穿过,剑尖露出来,上面的血往下落着。
身后那人又唰的一下收回了剑,这剑上汹涌的剑气顺着她腹部的伤口冲向全身经脉,她整个人瞬间经脉尽断,大罗神仙来了怕是也救不回来。
凝滞在半空的白练倾数落下,风雅夫人慢慢得倒在地上,仰面见一人穿着滚蓝边的道袍把剑收了回去。
那老者“桀桀”怪笑两声:“好好地还有两百年寿命却不珍惜,不如分给我,像个傻子似的守在这等死吗哈哈哈哈!”
风雅夫人睁着一双眼,想去看那穿道袍之人究竟是谁,但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也开始犯浑,慢慢地就看不清眼前的景与物,景象却是回到了许久以前。
画面中,师娘对师父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钱,收留了她,阿成也有个姐姐陪着长大,一个人长大难免孤独的。”
师父对她喝到:“静心静心!切忌浮躁!你趁着年龄小更要打好基础,婉君,你与阿成不同,阿成一辈子就是个凡人,你可是要修长生的。”
“修长生,修长生,有什么好修的。”
七八岁的小姑娘躲在草丛里抹眼泪,一个男孩蹭到她身边,对她说:“姐姐,你别哭了,你如果不想修仙,我去给爹爹说,不要姐姐修了。”
画面忽然转快,再入眼,十七八的少女,坐在凉亭中低头纫线,十五岁大的俊秀少年坐在她身前抱怨道:“我长这么大连青州的城门都没出过,一辈子困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她却见,少女将小少年招过去,将缝好的衣服对着他比划,那小少年就红了脸,小声说:“不过要是姐姐一直在这里,那我也就勉强一直呆在这里啦。”
梦却终有尽时,少女怀中少年满身是血,无声的喊道……姐姐。
那一晚,蓬莱除了她师父另外六位长老如数前来,却没人能说出究竟是谁灭了岑云逸一家三口,兼风雅楼侍女小厮二十七人。
说来好笑,师父与师娘生前总担心她与阿成年少心大,一出去就不愿再回来,如今却是回来了,但等她的人也都不在了。
你们两个小孩儿,如果要出去四方游历,累了就记得家在这里,不要我们两个一直等不到你们归来。
我修仙半生,生于蓬莱长于蓬莱,最后却废一身修为守在这风雅楼做一个凡人。为师对你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身死后你若不愿再四处游历,就回风雅楼继续作为蓬莱的引路人,也算是替为师报答那么一点微末的师门之恩罢。
姐姐……
风雅夫人睁着一双眼睛,师父师娘的话远去,唯有那声姐姐犹在耳边,她动了下嘴角,好像是想笑一下,最后只是眼角滑下来一滴泪珠。
崇明远一副老态,见她死透了,又是怪笑好几声:“任你天赋异禀,寿命有余两百年,这说死不也就没命了吗!”
那穿道袍的男子到是俯下身,伸出双手将风雅夫人睁着的一双眼轻轻阖上。
此时,青州城内,密集的乌云在呼啸的风声下,终于开始落下第一滴雨水,随即雨声变大,一场滂沱大雨就此开幕。
蓬莱主岛——
许念和楚珩师兄弟两人站在窗边,支开了窗,许念伸手去接了几滴雨水,突然说道:“师兄,我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风雅夫人?”
楚珩想了想:“再去一回吧,走的时候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主要是我们收了人家衣服。”许念收回手,雨水有些凉,他对楚珩道,“师兄你没有姐姐,风雅夫人看我们两个,就像当年朝雾看我的眼神一样,她大概把我们看成谁了。”
应该在她年轻时,也有一个这么大的,长相俊秀的弟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