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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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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典云盯着他手中铁骨折扇,冷笑道:“一起上就一起上,会摇扇子很了不起吗?我也有一把!”说着右手一晃,手中果然多了一柄折扇,像模像样地摇了起来。

    这场景实在太有趣。别说上官鹰几人忍不住露出笑容,连挂心他伤势的风行烈都不禁笑出声来。这一笑,立刻引动怒蛟帮帮众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谈应手凝视着他,缓缓道:“这真是何苦来由。”

    莫意闲面沉如水,折扇合着奇妙的韵律节奏缓缓摇动,每一摇就有一股劲风从扇上发出,向慕典云的方向卷来。谈应手站在莫意闲身旁,紧握着从不离身的长铁箫,袍服被疾风鼓满,显得他身形更为雄伟。

    莫意闲的“一扇十三摇”和谈应手的“玄气**”是他们赖以横行的成名武技,一出手便尽展其中威力。

    方夜羽令莫意闲撤回飞鹰时,曾向他们顺口透露消息,提到对方伤势亦很严重。

    慕典云出言挑衅,引发他们的杀机。二人暗忖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退让,凭他如何厉害,受了重伤的便宜还怕捡不上手吗?虽说以二打一有碍声名,但只要把对方尽数杀光,有谁会知道他们做过这种不入流的事?

    可惜方夜羽并不知道,万花谷武学的疗伤效果远胜当世任何一门内功。

    慕典云脸上还带着笑意,衣衫在气劲中飞扬飘动,哪怕最细微的一缕劲力也无法透过他的阻拦,拂到身后的人。

    戚长征盘膝运功,翟雨时为他包扎被谈应手拍断的右臂。上官鹰忧形于色,终于忍不住轻声道:“慕先生的伤势不碍事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此时并非互通姓名的好时机,他们尚不知风行烈的身份。风行烈注目场中,心不在焉地摇头道:“他不是硬充好汉的人,应当不要紧。”

    风力越来越强,慕典云手中折扇忽然轻轻转动,劲风随他手腕若无其事的一转而转向,攻向莫意闲的方向。

    扇动,风动,身形亦动,箭一般直击莫意闲。

    莫意闲悚然亦惊,这才明白慕典云其实不是在嘲弄他,他的武器的确就是那柄折扇。

    二人同时长啸应敌。

    气劲交击如鞭炮的嘣响,连绵不绝。三人身影交错,移步变招,比方才更迅猛十倍的旋风以他们交手之地为中心,弥漫开来。

    但上官鹰等人所在之处连草叶都没一片摇动。

    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倏退,折扇狂风大作,希望借由自己的狂攻猛击,令对方应付不及而露出破绽。慕典云却是随手招架,扇招美妙灵动,神情从容自若,并不见有任何紧迫的迹象,有芙蓉并蒂、浮花浪蕊之美,竟然毫无杀气。

    万花武经中的武功适合短兵器,用笔、用笛、用箫、甚至匕首烟斗,均能发挥武经的威力。慕典云选择折扇,不过是习惯使然而已。与同样用折扇的莫意闲撞上,是双方均未想过的事。

    二人一丑一美,形成强烈的对比。

    谈应手正面对敌,手中铁箫接下慕典云大部分的招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莫意闲扇上的狂劲甚至已波及到他身上,却奈何不得对方。他递出的每一击,尽管竭尽全力,还是被慕典云轻轻巧巧地化解。而且在这样的高速交手中,慕典云尚有余力护着怒蛟帮的人,让他惊诧异常。

    连正在运功疗伤的戚长征也张开双眼,专注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对战。

    慕典云扇上的劲力一刻重似一刻,每一次扇箫相击,谈应手都比上一次更吃力一分。

    他伤势未愈,不敢过分损耗真元,大半时间只以养心诀中的技巧应对,以对手的攻击激起自身的被动反应,以免伤势加重。愈是久战,对他就愈有利。他折扇带起的劲风与莫意闲大为不同,织成一面巨大的帘幕,将谈、莫二人笼罩在其中。

    进入先天境界的人,内力源源不绝,少有枯竭之时。二人虽非先天高手,也听过这个说法,心知再打下去,自己这方的真元将会先损耗殆尽。

    莫意闲忽然一声厉啸,拔地而起,将慕典云抛下给谈应手一人对付,肥体凌空飞扑上官鹰。

    谈应手身上的庞大压力于同一瞬间消失。

    莫意闲身形肥胖无比,就像一个矮矮的大水桶,却有着与体型绝不相称的高妙轻功。上官鹰惊觉他目标是自己时,已能看清对方胖脸上的肥肉。

    他临危不惧,挺起手中长矛,准备迎战。

    莫意闲脸上露出诡笑,铁扇忽地激射出两支扇骨。

    只待这一击得手,上官鹰血溅当场,他会立刻凭着超卓轻功退走,到方夜羽那里邀功。至于谈应手,相信他自有临阵脱逃的办法,何须他莫意闲操心。

    翟雨时功力不济,连扇骨的来势都看不清。风行烈虽能看清,奈何有心无力,只能空自着急。

    慕典云的声音传来道:“趴下!”

    上官鹰对他已是佩服至极,想都不想地着地一滚。

    慕典云手中折扇合拢,脱手掷出,去势如流星,直追莫意闲后心。折扇本是钝头,无法穿透莫意闲背上厚实的肥肉,但扇头接触到莫意闲的肥体,立即破了他的护体真气,把他打得向前疾飞。

    这胖子被打飞的速度竟比那两支扇骨更快,上官鹰鬓角一凉,一支扇骨擦着他额头飞过去,深深插进土中。

    莫意闲烂泥般摔在地上,滚了几滚。

    慕典云背对谈应手,身后空门大开,谈应手大掌重击他背心要穴。上官鹰跳了起来,持矛抢出,又倏地停步。

    谈应手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的手掌击中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水面。

    内劲落于虚空,手掌深陷,毫不着力,就好像他幼时习武,一拳打进水里一样,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颇为舒服。但以他现在的武功,即使真的打上水面,也可以借力腾空而起,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从掌至肩,整只手臂伸进了一片泥泞的沼泽。

    泥泞的感觉退去,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股火烧般的痛楚包住了手掌。

    痛楚绵延入心。

    谈应手大吼一声,疯了般地向后暴退。燕菲菲尖叫道:“庄主!”

    她抢上前去,抱住了谈应手。谈应手理都不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左掌。这只左手皮肤赤红,经脉已然全毁。医仙救起人来干净利落,要伤人时,居然也有神鬼难测之能。

    他现在只想回去问一问方夜羽,所谓的“身受重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典云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原地调息几次,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没想下重手,谁叫莫门主不长眼色,打着打着忽然要去为难上官帮主。这才叫何苦来由。”

    他连情急救人时,也没想要莫意闲的性命,但莫意闲被他重创,摔在地上爬不起身,早有怒蛟帮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奔上去一刀刺进了这逍遥门主心口。莫意闲重伤之余,无法提真气护身,竟就这样死于刀剑之下。

    孤竹等人站在一旁,被慕典云掷扇的气势所慑,没一个人有胆上来救援门主。就在谈应手也大败亏输,踉跄后退之际,他们发一声喊,集体落荒而逃,瞬间跑得无影无踪,留下十恶庄的人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由此可看出谈应手作为领袖的魅力比莫意闲大得多,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慕典云将折扇拾起,系回腰间,看了看戚长征的右臂。戚长征捂着胳膊道:“这种小伤就不必劳烦慕兄了,帮中兄弟包一包就好。上次讲故事讲得我老戚口干舌燥,不想再来一次。”

    慕典云哭笑不得。戚长征右手用刀,他怕掌伤遗留后患,孰知这小子此时还有兴趣开玩笑。

    谈应手败在他手下,自然要由他发落,上官鹰不好越俎代庖。慕典云觉得这是怒蛟帮的事,也准备让上官鹰先行解决。两人面面相觑,竟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风行烈和他比较熟悉,知道他遇事能让则让,无奈出言道:“我们有事寻找贵帮的浪大侠,救人是碰巧而已,上官帮主尽管做主。”

    上官鹰深深望了慕典云一眼,略一沉吟,朗声道:“谈庄主,今日之事便这样算了。莫门主既已身死,此仇可以抵消,上官鹰也无颜留你性命,你带着手下去吧。倘若以后再来招惹怒蛟帮,事情可就没有这么容易解决的了。”

    他这样说,等同于表示任凭谈应手离开,不会在事后请浪翻云找回场子,充分表现出一帮之主应有的气魄。

    如此形势下,谈应手自也无法再放狠话,只能自认倒霉,带着燕菲菲等人默然离去。离去之前,慕典云忽然道:“谈庄主,你是否知道庞斑何在?还有,方夜羽会派谁来追杀风行烈?”

    谈应手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看向他,冷冷道:“知道,事实上,庞斑已进入中原多日,似乎将去武昌府的魔师宫据点。方夜羽根本没有再派任何人来追杀你们,甚至放弃了追踪。他让我们不要再管这件事,专心对付怒蛟帮。”

    慕典云轻轻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挥了挥手任他们去了。

    怒蛟帮的人彻底放松下来。

    双方互通姓名后,上官鹰对慕典云正色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援手之情,上官鹰记下了。慕兄既然找浪首座有事,不妨和我们同行。倘若浪首座能从与庞斑的决战中安然返回,必定会来与我等相见。”

    慕典云苦笑道:“帮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在逃亡的路上。而且听了几位的消息后,事情可能要生出变化,请恕我另有打算。”

    翟雨时忽道:“以慕兄出神入化的武功,天下谁能令你逃亡。莫非两位得罪的人不是方夜羽,而是庞斑本人?”

    在这个时候,风行烈之事尚未传遍江湖,他从慕典云的话中推测出庞斑的存在,头脑也算是敏锐至极。慕典云犹豫一下,坦然道:“不错。庞斑与浪翻云一战的结果,与将来的时局发展息息相关。我不知浪翻云为人如何,但如果是庞斑得胜,恐怕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上官鹰等人面面相觑,上次戚长征从南湖草堂回来,绘声绘色地对他们述说慕典云是怎样一个与世无争,只喜欢在自己家里端架子的世外高人。谁能想到真人不露相,一得罪就得罪了庞斑这大魔头。

    戚长征肃然道:“慕兄难道以为怒蛟帮的人会被庞斑的名头吓住吗?”

    慕典云笑道:“不敢,戚兄请勿误会,可庞斑想必也不会被怒蛟帮的名头吓住。我不打算找个庇护所躲起来,不过倒有别的事想请几位帮忙。”

    上官鹰沉声道:“什么事?”

    慕典云又犹豫了一下,仍是说了出来:“我想请借贵帮的战船,请几位护送风兄同归怒蛟岛,并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就说庞斑正在修炼一种无敌的魔功,风行烈与这魔功有莫大关系。最好再遣人去通知八派联盟,让他们转告净……净念禅宗?还有慈航静斋。”

    这消息非常重磅,怒蛟帮三位核心人物迅捷无比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夜羽率众大举东进,怒蛟帮首当其冲,连帮主都险些中伏身亡,与魔师宫已势成水火。别说慕典云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他们也必定要竭力保护庞斑欲得之而后快的人。

    风行烈不顾他们作何反应,皱眉道:“那你呢?”

    慕典云叹道:“方夜羽怎会在我受伤的大好时机撤回追兵?必定是庞斑让他这么做的。恕我自抬身价,这种情况发生的唯一可能,是因为我与魔师宫中人的交手引起了庞斑的兴趣,他认为我是可堪一战的对象。”

    没有人认为他在自抬身价。

    他力克花解语和强望生之后,已经料到有可能引起庞斑的注意,又听翟雨时说,庞斑和浪翻云的决斗马上就要到了。庞斑是天下第一人,浪翻云是当今公认的中原第一高手,两人均有取胜的可能,但万一庞斑在决斗之前,先找过来,事情又会如何?

    事态已变成他连累了风行烈,而非风行烈连累他。无论是战是逃,风行烈都不应继续和他同行,以免被一网打尽。

    他相信以风行烈的心智,不难看出这一点。

    澄净的晨曦照射在旁边的湖泊上,波光粼粼。风行烈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要独自离开,等庞斑来找你?”

    慕典云道:“如果浪翻云取胜,那谁都不必找谁了。”

    风行烈斩钉截铁地道:“不成,我和你一起走。”

    慕典云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笑了笑,道:“你曾经说过,当今世上,还没有势力能够与怒蛟帮在水上一较长短。他们比我更能保障你的安全。难道你不急着恢复武功了吗?”

    风行烈油然生出不舒服的感觉,冷冷道:“在南湖的时候,你独自离开也比和我同行安全得多,为何那时又不选比较安全的方式了?”

    慕典云道:“那怎么相同?我护送你是深思熟虑,你护送我是意气用事。”

    风行烈瞪着他。

    戚长征想笑又不敢笑。被晾在一旁许久的翟雨时见场面有些尴尬,劝道:“风兄的意思是,慕兄不妨暂时留下。我帮亦要派遣人手打探庞斑和浪首座的战果。即使要走,等消息出来了再走也不迟,就算浪首座不在,凌副座也必会亲自前来。”

    他说的也是道理,然而慕典云自有打算。风行烈身上尚有魔种的余祸,最紧要的是找到安全的地方静养,不是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他之前不知怒蛟帮立场如何,现在发现他们打定主意要对抗魔师宫,那么,怒蛟岛就成为一个完美的选择。

    而且怒蛟帮的势力遍布长江两岸,此事传开的速度将十分惊人,风行烈再怎么不愿,厉若海也会得到消息,有看在旧情上庇护徒弟的可能。到那时,哪怕庞斑亲自去取风行烈的性命,他们也大有一战之力。

    何况浪翻云并非一定会输。

    慕典云心中虽有不舍,想到这里,仍断然道:“不必了,我心意已决,还请上官帮主帮我照顾风兄,后会有期!”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人已飘然远飏,转瞬不见。风行烈叫道:“你去哪里?”

    慕典云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武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