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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迷凉的视线略微愕怔地对上老太太的眼锋,后者很慢很慢地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来,这个表情让她猛然就想起周金宇妈妈那张虚伪骄矜的笑面孔来,相对于那张钝刀割肉一般让人隐痛却又发泄无门的压抑感来说,这老太太倒是个干脆的。悫鹉琻浪
心一下子就镇定起来。
她喜欢干脆,所有的烂肉腐骨痛一次割掉,似乎更爽快,这显然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用逃避的姿态装柔弱,借助顾丽影或者顾昊的呵护都能应付过去,那虽然省力,却有点浪费良机。
“奶奶能毫不隐瞒地说出这样的隐情,让迷凉很是受宠若惊,这显然没有拿我当外人,而是把我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来商量我男朋友的婚事归属;
承蒙您的信赖,我虽然很好奇,却并不认为顾昊会听从您的选择,他能把我带到你们大家面前,已经表白了他的选择,我本无须多言,可是这件事想必很多人都会在意,所以,咱们今儿摊开了说清楚,以便长辈们清楚了解顾昊选择我的苦心;
请问那家权势极大的人家是姓什么的,直接能帮到顾昊仕途的最强人物叫什么?”
苏迷凉的声音柔和,软软的说着这些羞臊长辈脸皮的话,面不改色,反倒是一脸诚恳。
说得顾丽影都有些想笑,这丫头果然不是个好欺负的,听听这嘴皮子夹枪带棒的多会讥诮人。
老太太果然被她说得有挂不住颜面,沉吟着是不是要接她的无理要求,给她个没脸。
她身边的那个和顾昊年龄相当的女孩子却莞尔一笑道:
“外婆,苏小姐的话好有意思,她是说昊哥哥选择她是最明智稳妥的,这是要听听那家人来头,灭了咱们这攀龙附凤的心思哪。”
这话暗藏机锋,锐利程度倒是和苏迷凉不相上下。
果然老太太被话里的锋芒刺激到,也觉得既然左右不了现状,让苏迷凉知道一下顾昊为她放弃了一家什么样的姻亲支持,她以后也能收敛一些,这副把顾昊吃得死死的模样,让人瞧着堵得慌。
当即就说笑道:“说了也无妨,正是现在炙手可热的薄家,你可听过?”
苏迷凉低头想了一下,心底微微愕然,薄家,她联想到前世那个轰轰烈烈地倒台的薄家,觑着那老太太一脸铁定压死她的表情,心想,应该就是那一家了,就点头:
“知道一些,可是听说那家最了不起的直系,只有一个儿子,并无女儿;旁枝的两个堂兄,三位连襟,地位不够高,官声都不甚好,他们家的女儿想必顾家也不会稀罕;如此一排,倒只剩下一个适合婚龄的妹妹,年龄和顾昊相当;我说得可对?”
“是,你知道就好,有进入国家常委的老爸,有进入政协的哥哥堂兄,这些姻亲对进入仕途的人该是多大的助力!”那年轻女孩子说着一脸羡慕和懊恼,好像苏迷凉毁了让她有个高官表哥的美梦。
苏迷凉看看周围的几个年长女人,她们什么都没说,都看着自己,显然是认同那年轻女孩子的话,看她该怎么回答。
只见她好整以暇一笑:
“昨天顾昊到我家,离开之后,我妈妈很赞叹,夸着顾昊的知理儒雅,还说当初很担心剩到二十八岁的博士男会不会是个书呆子,太过优秀为什么会剩到现在之类的话——”苏迷凉说到这里话音一顿,果然看到她们的脸色都有些僵硬了,这是嫌弃她们家顾昊年龄大的意思么?
苏迷凉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就转了话锋:
“当时就被我爸爸训斥说她没见识,说这男人和女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男人醉心学业、事业,多锤炼几年正好成熟稳重,行事稳妥;
我妈妈小门小户的,没什么见识,可她的话也有点道理,都说一家女百家求,以薄家那样地位显赫的人家,不定多少人盯着想要娶走,为什么她也会一直拖到年近三十还待字闺中?”
“提亲的人家多挑花了眼,也不是没有可能,哪像有的女孩子没有见识,随便看到一个就抓着要嫁。”
那女孩子听她铺垫了这么多话,原来想说的话就这么简单一句,顿时拿话堵苏迷凉。
她说完就知道情急之间,好像这话不够稳妥,哪里能把顾昊当做随便的人来说话,果然她马上就收到几缕责备的视线,当即闭了嘴。
苏迷凉没有抓着她的把柄就讽刺她,而是沿着她的话问:
“就算是向她提亲的人家多,挑花了眼,想必是她想要的条件那些家庭不具备,偏生兜兜转转,到了顾家就齐备了,你们觉得顾家最能入他们法眼靠得是什么?”
“当然是昊儿啦。”老太太理所当然地回答。
苏迷凉看看其他几个,显然也是一致看法。
她轻笑道:“未必!顾昊因为是你们的亲人,所以怎么看就怎么好,可是对挑花了眼、被人奉承惯了的女孩子来说,他绝对不是个好人选,又冷又傲,不苟言笑,更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都说娶妻要就低不就高,难道你们希望那么冷傲的一个人,为了求得姻亲的帮助,对妻子曲意逢迎?
我认为对方真心看上顾昊的可能性可以剔除;
那就剩下一个理由了,就顾家这个大家族所拥有的被外人盛传的财富。”
“做官的自然有来钱的路子,哪里就贪看上顾家的这点东西?”
顾丽影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把薄家说得这么不堪就有点过了,而且,看着老太太脸上的肉颤了颤,显然很嫌恶苏迷凉说话的语气,就抢先用话岔开话题,希望苏迷凉能够及时收了这个没意义的争论,顾昊选定了她,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做什么。
“顾家的势力在国外,所以无论哪家官员看上了这块肥肉,都没有把握能占到什么便宜,但是薄家就不同了,家族势力强大,又素来家风不正,穷奢极欲,听听名声,你们就明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该是多大的压力;
顾昊当初在军营里也是出色的,为什么当初他健健康康的时候,薄家没有提亲,反而到了现在他刚刚康复就过来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薄家从这件事上看出了顾家的真正实力,并不是没落隐世的家族,而是在国外影响力极大;
如果他们把顾昊拉到仕途那条路上,一入仕途深似海,男人的名利心一旦被激起,到时候欲退不能,自然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了;为了升官,自然什么都能舍下。”
苏迷凉知道用心理学的原理,虚化一下事实的可能性,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哪里就有你说得这么恶毒了?”老太太的话里充满了不悦,觉得这丫头说话天马行空,没轻没重。
“这确实不叫恶毒,因为真正恶毒的是你们这些不懂政治险恶、把他往火坑推的人。”苏迷凉笑着层层逼近。
“什么!苏小姐说话越来越过了,这叫什么话!”
老太太的声音里分明就是斥责了,枯瘦的戴着几个宝石戒指的手指怒指苏迷凉。
顾丽影连忙上前几步,帮老太太顺气。
苏迷凉毫不紧张,悠然道:“顾昊还不到三十岁,军职已经不低,虽然因为生病,落了虚职,但是曾经的工作资历都在,还是科研攻关的专业人员,前途无量;
依我看,现在想要拉拢他借以拉拢顾家的人并不止薄家一户,还有其他的派系,不然最好问问他的判断;
在这样的时候,他选择与世无争的实验室,自然是心有明断,打算谁也不得罪,也不过于依赖谁,这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的明智选择;
因为在形势不明的时候,贸然入了仕途,一旦站错了队伍,一辈子的政治前途就完了,那时候毁的就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顾家;
他如此以大局为重,还请长辈们体谅他的良苦用心。”
“我年纪大了,呆在穷乡僻壤里没什么见识,深奥的话听不懂,苏小姐,这几日是清明节,家里照规矩都是寒食,就不留你吃饭了,家里会让顾昊好好地照顾你,想必他已经在市内安排好合适的招待你的地方了,失陪!”
这毫不掩饰拒绝之态的逐客令了,连容她呆在这里吃顿饭都不允许,真真让苏迷凉想笑。
老太太显然被苏迷凉的危言耸听气得不轻,从高椅子上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外孙女帮她裹上的披肩,然后视线和苏迷凉再次交错而过,颔首离开了。
其他人都对她和顾丽影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跟上去走了,只留下顾丽影和苏迷凉。
听着那下楼声消失,顾丽影捂着嘴笑了下,然后亲热地拉住苏迷凉的手,走到那面观赏风景的玻璃墙前边:
“来,让我好好瞧瞧,小模样真是越来越水灵了,这么一收拾,都和画里的工笔仕女一样漂亮。”
顾丽影上上下下地看着苏迷凉,笑意在她脸上开了花。
“多谢顾姨的厚爱,哪里好看了,还不是仰仗着你送我的衣服和首饰。”苏迷凉乖巧地道谢,面前的这个女人才是她的正经婆婆。
“瞧这小嘴甜的,哄死个人啦!你这丫头,以前瞧着也是个乖巧的,怎么今儿就愣是和老太太杠上了?别和她计较,人老了糊涂,大家都让着她哪!”
“顾姨,是我心急了,让你夹在中间为难,真抱歉。”
苏迷凉心里有了点暖意。
“凉凉,莫怨我没有替你说话,她毕竟是长辈,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过你说的有道理,这薄家确实不是一门好亲事。”
“唉,是我年轻,沉不住气,被她一激就上当了,我只是想着既然打算和顾昊一起,自然不想听这样的话在家人间传来传去,好像我真的挡了顾昊的官途一样;
经过我这一胡闹,老太太想必再也不会让人拿这话题说事了,不然可不就是个笑话么?传播得罪薄家的笑话,有没有意思她还是懂的。”
“就是委屈你了,恐怕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待客的长辈吧?”顾丽影笑着打量她的眼神,看她坦坦荡荡的笑,知道她确实是心无芥蒂,这才放了心。
“不碍事的,她这也是照顾我的胃口,我确实不习惯吃冷食;那个,爷爷找顾昊谈话,是不是也是要说这事?”苏迷凉向她打听。
“你以为顾昊为什么急着把你带回家?还不是让他们都死了心,没事,昊儿不是个耳根子软的。”顾丽影说着掂起一只藤壶给她倒了杯热茶。
苏迷凉听到提起顾昊,唇角就带了掩饰不住的笑意,双手接了青花细瓷的茶杯捂着手,很认真地对顾丽影说:
“说句实话,即便薄家不提亲,以后这家人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盛极必衰,别沾不到光再被连累,我今天说的话真不是危言耸听。”
顾丽影挑了眉,笑道:“我会好好记住你说的话,远离薄家,你是连云谷禅师都称道的有佛缘的人,我不会轻忽的;
当初昊儿和我说起你给云谷禅师解签的事情,我曾经好好记了下来,后来对着看了好几次,越发觉得你的话灵异了,这话我也会好好地记下的;
我们昊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得了你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好媳妇,我看他性子都开朗了不少,这里有你很多的功劳。”
“他的性子可能是生存环境的不相容造成的,一个被称为大少爷的人,拿着双博士学位进实验室做实验,还要做军官,这三者哪个身份都会让他的性格很分裂的,如今是他这两年在医院的身份单一了些,性子自然就转了。”
苏迷凉很习惯地用专业的常识去解释,听得顾丽影失笑:“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有趣得很。”
“是顾姨和我有善缘,才怎么看怎么舒服。”苏迷凉客套。
“别受老太太态度的影响,改天回了北川,我会去拜会亲家,向她取经,怎么能把女孩子教育得这么乖巧可人。”
顾丽影抬手摸摸她穿着旗袍显得有些瘦伶伶的肩,抬手把肩上的雏鸦色披风取下,帮她裹上。
苏迷凉柔声拒绝的,被她用毫不犹豫的眼神制止,认真地帮苏迷凉用宝石胸针固定了,收拾妥当,退了两步端详她,满意地点头,这才说:
“下雨了气温有点低,雏鸦色是百搭之色,配这样雅致黄的旗袍瞧着挺好看,年轻真好,真羡慕你这花骨朵一样的年龄。”顾丽影赞叹着。
楼下伺候的人看着其他人都下去了,知道楼上只剩下她和苏迷凉,上楼看到她把披肩取了送人,自然就无声无息地退下,不几分钟,就捧了另外一件披肩送上来,苏迷凉笑着过去接过,很体贴地帮顾丽影披上。
时候不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顾丽影对苏迷凉戏谑一笑:“听这步子就知道那心里有多挂念你,什么时候都没见过他这么步履匆匆的。”
苏迷凉低头一笑,随着她转了身,把视线对着楼梯方向,顾昊果然大步走了上来。
看到楼上只有妈妈和苏迷凉,心里有些了然,就过去站在顾丽影的身边,对苏迷凉笑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和你爷爷谈得如何?”顾昊看了眼苏迷凉,知道妈妈这么问就是不愿意避开她,就实话实说。
“爷爷说他年岁大了,等不了,打算和薄家联姻,别担心,不是我,是二叔家的那位堂弟,比我小了两个月,知名外科医生。”
顾昊说着促狭地对苏迷凉眨了眨眼,显然他看出苏迷凉刚刚的愕然,就连忙解释道。
“二房这是打算整什么幺蛾子,我想问题不会这么容易就解决吧?”顾丽影说着温婉地叹了口气。
“说嫡长子的继承人身份要让给他,这是薄家的回话。”顾昊说着看了眼妈妈,眼里有点歉意。
“你应了?”顾丽影显然知道儿子的选择。
苏迷凉伸手拉拉顾昊的胳膊,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话。
“妈,您别生气,我是应了,不过没有那么干脆,我毕竟是顾家长孙,家族的使命早就融入血脉,自然不会轻忽;
我和爷爷说了个折衷的法子,毕竟跟错了人,赔上的就可能是整个顾家,爷爷毫不犹豫地就应了,我在想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爷爷早就有那样的打算。”
顾昊说着笑得眉目疏朗。
“怎么折衷?”顾丽影朝远处看了下,那伺候她的女人就无声地到楼梯口站了。
“分家,把我们这一支和要跟着我们的其他房,都逐出祖籍,扶二房坐大。”顾昊说道。
顾丽影的脸上一点点地出现笑意:“这样挺好,除了一个大房的虚名,换得很多实惠,这大家族吃大锅饭的法子,早晚把顾家掏空,老太爷确实称得上明智有胆魄。
苏迷凉看母子俩的神色,心底的内疚稍微减了些。
顾昊的手碰了下她的手背,低头对她笑了下:”别多心,早晚的事儿,只是委屈你做了导火线。“
”你真的不会怨我么?“苏迷凉问,毕竟嫡长子的身份是什么,她从过往的那些毕恭毕敬的下人身上都能看得出,现在一下子变成被逐出族谱的一脉,这是多大的落差啊。
”呵呵,凉凉不要在意,分家咱们这边毫无损失,还能甩了那些不一心的包袱,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了,大房的人马忙得累死累活,人家享受着还说风凉话,现在让他们自己带着人跳腾好了;
老太爷这法子好,二房傍着薄家发达了,顾家自然扬眉吐气;即便有个变故,二房被牵连了,灭的也是一半人马,还有咱们这边撑着,名义上的驱出族谱,想必是另外给我们指了地方祭祖吧?“
顾丽影也不避苏迷凉,说出真相。
”是,爷爷也说不能把筹码放在一个庄上,所以,族谱会一式两份,清明节祭祖典礼的时候,会用一个借口把我们驱逐出去,可能会严厉一些;当然这些细节都会专门再和我们这边仔细商议。“
顾昊点头让顾丽影放心。
”这样挺好。“顾丽影含笑点头,”你们暂时就到西武市去住好了,老宅住着不舒服,这几天带着凉凉到处玩玩,年轻人嘛,还是轻松些的好,后边的事情,有妈撑着。“
顾昊伸手抱了下顾丽影的肩膀:”妈,辛苦您了。“
顾丽影眉目含笑:”傻孩子,和妈有什么客气的。“
于是顾昊握了苏迷凉的手,道别离开。
如此精心的装扮,如此忐忑的会面,结束竟然是这样,不仅没有得到优待,还被当成借口,弄得顾昊这脉人马被逐出族谱,这些都是她亲生经历感受的遭遇,苏迷凉一时间有种恍然的错觉,她赶着这趟热闹做什么,巴巴地成为众矢之的?
走到老宅门外,苏迷凉上车之前,抬头再次回望,她知道,今生再也不会涉足此地,把这些不快都抛下好了。
两人坐车从厚重的江南烟雨水墨画里进入现代的都市森林,在提前安排好的餐厅包房里吃着午饭,窗外邻着湖,烟雨空濛。
苏迷凉没有什么胃口,她只是随意地吃了几口,然后喝着热茶,看着顾昊吃东西。
顾昊这个人是越看越有味道的。
从前和他一起吃过饭,总是因为各种情绪左右,不曾仔细看过他的仪态。
如今看他拿竹筷的手势,夹菜的习惯,都很有节制,规矩中透着随意,自幼的家教一定很好,是啊,被当做继承人教育的,想必那样冷然孤傲的本性也是从幼时就培养出来的。
”我以为,我事先和你说过长辈的反应,你会有一定的心理防御措施,没想到你还是这么难过,难道心理学只能为别人服务的?“
顾昊迎着她的视线,忽然对她含笑揶揄道。
苏迷凉有些尴尬地咧咧嘴:”我没有想多,老太太竟然是那么不给人面子的,排斥得我无地自容。“
顾昊把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安慰:”不过是演戏给人看罢了,只是她显然入戏太深,态度有些过了,不然,后边的事情自然无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