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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辈人中,大学生还算稀罕物。在那个高中毕业就能找到好工作的年代,能坚持读大学,除背负父母的期望外,十有□□是真的为读书而读书。

    几十年前的f大,学生数目不多,教授也稀缺,但好在大部分人都是潜心搞学问的。若干年后,他们中有的成为了一方权威,有的成为了大诗人、大文豪,画像被挂在走廊两旁,成为学校荣耀的一部分。然而这其中,有一类群体,堪称清贵校园的异类。

    他们被称为影视系。

    老牌院系的学生们面面相觑,问新入学的影视系学生们,咱们f大的影视系是研究什么啊?影视系的新生们也面面相觑,然后犹犹豫豫答道,研究电影、剧本之类的。于是好奇的人群们一哄而散,搞了半天是来玩儿的。玩儿也不找好地方,有这方面的专门学校不去,偏要来f大凑热闹。

    只有念教育专业的人,对影视系学生们释出了亲切的善意。那时候的f大,学者也分三六九等,学理工的瞧不起搞文学的,学文的瞧不起搞教育的,而如今搞教育的人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攻击目标,各自在善意中夹私货般夹带着瞧不起。

    但不可否认,f大的影视系虽半路起家,当时恰好请来了不少国外的优秀导师,接受新视角新观念,第一届新生中很是出了一批风云人物。

    f大的理工学生,唯有在商科学生面前,才会稍稍低下高傲的头颅。毕竟,f大的王牌是商科,f大的商学生都自带外挂。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如果你能有一个f大商学院的男/女朋友,那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第十二届新生中,有两个最受瞩目的人。

    一个是影视系导演专业的叶菲娜,人们议论她,除了她那洋不洋华不华的名字、漂亮的面容外,还有她的报考风波。叶菲娜的分数足够报商学院,她却自己偷偷选了影视系,为此入校前被父母狠狠训了一顿,她提早一天去学校报到是因为被父母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只好先住进宿舍。

    当时老一辈人的思想观念还很封闭,只觉得学拍电影不务正业,说出去也没有面子。

    在亲戚朋友面前,他们本能洋洋自得地道:“我女儿啊,是在f大念商科。”现在,也只能干笑着,道:“嗯,是在f大念书。啊?什么专业,唉,我们也不太懂。”然后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开学后两个星期,叶菲娜和父母通话时都是嬉皮笑脸的,可仔细听,却能听见话筒里传出的雷霆怒吼。一直到第三个星期,叶菲娜的父母才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叶父说:“你想干这行,就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做出一些不一样的成绩来!”只有这样,你背离大多数人价值观的决定才能得到正视。

    确实,在叶菲娜真正成名后,她的亲朋好友们才恍然醒悟,这个姑娘当年是何等有魄力。若叶菲娜一事无成或半途而废,她的一意孤行便只会是荒唐愚蠢。

    另一个备受瞩目的,是商科新生谢云博。如果说有些人生来起点就高,那么谢云博可算作,行走在云端的那类人。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别人自惭形秽。所以,同学们虽议论他,却不爱接近他,也不敢接近他,生怕自己成为了陪衬。

    这两个风云人物有交集,是在大一的马哲课上。这是一节大课,很多专业一起上,教室虽大耐不住人多,很多时候都是刚刚好坐满。谢云博上课时,都是一个人来去,为了选一个好位置,他到的一向很早。

    他不爱第一排,因为他不喜欢仰视。他也不爱后排,因为不想俯视。他矫情地就爱第三排到第五排的位置,坐在这三排位置,刚刚好能平视黑板和老师。

    谢云博选择哪一排,前后两排都会被连带着空出来。叶菲娜到的时候,人已经坐满了,而第四排只坐了一个人。她见过那个人,和她一样是个话题人物。默默念着缘分呐,叶菲娜走过去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放,在谢云博身边的位置坐下。

    她坐下时,听到不少女生的抽气声。

    老师后一脚进门,上课铃声紧接着响起。

    上到一半时,胳膊被碰了碰,叶菲娜睨了身旁人一眼,见那个冷漠的男生小声道:“同学,麻烦把腿放下。”

    我腿搭在你腿上了?叶菲娜垂眸,她的左小腿垂直架在右膝盖上,而她的左膝盖也离谢云博很远。

    咦?翘个腿还碍着你了?

    细细一打量,谢云博的坐姿简直堪称模范。腰背挺直,抬头挺胸,甚至,他两只手臂上下交叠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拍一张照片贴在墙上,就可以打上‘健康坐姿,保护视力,集中注意’的标语。

    和对方文雅的坐姿相比,她就是个狂放粗俗的大老爷们儿,也难怪谢云博看不过眼。叶菲娜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好脾气地端正了自己坐姿。

    她学着谢云博坐正身子,然而她发现这坐姿真是累人,太累人了,怎么坐怎么不舒服,凳子上有钉子似的。偷偷瞥了谢云博一眼,谢云博正埋头做笔记,似乎没注意到她,于是叶菲娜又悄悄地架起了腿。

    然而没过多久,胳膊又被碰了碰。

    谢云博小声道:“同学,不好意思,能把腿放下吗?”

    叶菲娜:“……”这人,是不是眼里容不下沙子?

    上课中不好换位置,而且她用个舒服的坐姿也没有碍着谢云博,叶菲娜好笑道:“我说你这个人,你好好听讲啊,干什么老看我的腿。”

    说完,就见谢云博那张冷冰冰的脸泛起了点红晕,就像夕阳映在冰面上。叶菲娜以为自己伤到了他的面子,刚准备道歉,却听谢云博支支吾吾小声道:“没……我没看你腿。”

    说好的伶牙俐齿商科生呢?

    “……”这是重点吗?你的关注点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所以,脸红是因为不好意思喽。叶菲娜坏笑道:“还说没看我的腿,没看你怎么知道我腿架起来了?”

    ……眼角瞥见的而已。然而这话说出来太牵强,谢云博一句话也没能说,倒是把脸憋得越来越红,索性转过头不再理叶菲娜。然而当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课堂,才发现老师已经讲完重点了,他的笔记记了一半,另一半没有下文。

    旁边的人还雪上加霜。

    “你看你,尽顾着看我腿,笔记都没做完。”叶菲娜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谢云博面前,道:“喏,看我的吧。”

    “没看你的腿。”小小声辩驳道。谢云博发现叶菲娜的笔记做得详略得宜一目了然,连字迹都很有风骨。方才他们明明在说话,她却能分心记完笔迹。忽然忆起其他人言论,以叶菲娜的才华,根本不用屈居影视系,她本该念商科,和他同期同院。

    这人……玩世不恭之下自有章理。

    谢云博一边补笔记,一边听课,他感觉叶菲娜似乎正盯着他看,她的目光就像外面吹过树枝的无形的风,而他就是在风中的树枝。谢云博把背挺得更直了,他整个人仿佛绷成了一根线。耳边听到叶菲娜的轻笑,他想质问她有什么好笑的,然而那样似乎又显得自己很在意。

    于是他只好装作根本不在意,看任何人事物,就是不看她。

    不知是不是谢云博的错觉,桌子好像晃起来了。他凝神去看,发现桌面真的在微微颤抖。这种颤抖把握在一个恰好的度中,能引起他的注意,却又不会影响他记笔记。谢云博的目光沿桌面而下,叶菲娜的右膝盖顶住桌底抖动着。

    谢云博:“……”

    她让他感受到了比架腿更可怕的事情,抖腿。

    而叶菲娜显然是故意的。她一只手撑住下巴,单手做着笔记,风平浪静之下,作恶的右腿带动桌面以一个奇妙的频率微微起伏。

    她唇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蔫儿坏。

    身旁极近的位置坐着一个架腿的人已经让谢云博难以忍受,现在抖起腿更让他不能呼吸。好比一个强迫症看到杂乱无序的房间,密恐患者乍见密密麻麻的斑点。

    “同学……”即使被说偷看腿,谢云博也忍不了了,他道:“别抖了。”

    “怎么了?”叶菲娜明知故问,戏谑道:“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

    是他想多了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为何有点微妙的污。

    “还是说频率太快了?”叶菲娜道:“要不我慢点?”说着,她真的放缓了膝盖上顶的频率,桌面以磨人的频率不动声色地撩拨着另一个人。

    莫名其妙的,谢云博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紧握着笔,皱起眉头,课堂上,人群里,叶菲娜似有歧义的话好像能挑动血液里潜伏的因子。

    心跳得很快,然而却无暇顾及,因为谢云博正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淡然。

    等到谢云博渐渐习惯了这微妙的颤动,叶菲娜突然不抖了。她的家教也很严格,抖腿是会被训斥的,叶菲娜本就没有抖腿的习惯,她只是想逗逗旁边这个有意思的商科生。

    他一点也没有传闻中的呆板严肃,明明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从一见面起,她就想欺负他。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抖得累了,仿佛身体被掏空一般,叶菲娜瘫倒在椅子上,放松身体伸展四肢。谢云博默默松口气,这姿势虽然也不怎么文雅,但比起架腿和抖腿好多了,他已经很满足。

    下课铃响起后,他身边那人飞快地跑出教室,走前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好像她带给他的大半节课的‘苦难’和‘折磨’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让谢云博有点不平衡。

    后来他回到宿舍,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自习,还错觉桌子在颤抖。就像坐久了火车的人突然睡到床上,仿佛自己还在晃动。

    他忆起那只顶在桌面下的腿,腿形精雕细琢如工艺品。谢云博稍一回想,就清晰地浮现眼前。

    “……”拍一下自己的脑门,谢云博懊恼地自言自语道:“你是被抖傻了吗?”

    多年后,谢云博独自回想那次桌震,竟偷偷地小心翼翼地觉得带感。

    叶菲娜在别人面前,虽大大咧咧却不失端方得体,到他这里,就没了形状。谢云博问起,叶菲娜的回答让他又好气又满足。

    “端方是唬别人的,狂放是留着欺负自己人的。”说着,她一只手撑在谢云博肩膀上,借力跳起来,亲他的眼角。

    再到后来,他们越来越契合,她想亲吻他眼角时,不用跳起来,他已心有灵犀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