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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话音落下,政殿之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赵衍将手中的笔搁置一旁,连奏折也合上了。他静默的看着笙歌,那眸子那么的深沉难测。那目光如斯犀利。笙歌了然,心里一下子更是凌乱。
正在笙歌觉得手足无措之时,赵衍突然问起:“怎么,乐才人为何不接着说下去?”他言语平平,听不出多大起伏。
笙歌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之后才道:“臣妾该说些什么呢?”
赵衍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有规律的敲打着龙案。突然一笑:“说说,是谁助你进宫的。”笙歌全身一僵,那赵衍脸色笑意似有似无,但是眼底却如寒潭般。
他难道连这个都知道?
这太可怕了,她无法在片刻之间想出最好的对策。
赵衍见她脸色惨白,几乎就要吓晕过去似得。不住又凝了凝眉。
有些事情戳破了倒是没那么有意思了,但是赵衍此刻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就是那个时候他追着风筝走,然后看见了赵珣与笙歌。
他看见赵珣捡起了风筝,然后递给了笙歌。其实换了人这就不算是个什么事,但是偏偏是这两个人。
或许这两人自己不觉得有刻意,但是他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举止看在眼里,他们虽然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没有相触过,但是看得出来,两人分明就是认识的。偏偏是他们这样刻意的回避对方,反而让人看出端倪。
“那就说说,你为何进宫吧。”赵衍说道。
赵衍与笙歌切磋过棋艺,对他而言,自万俟彧之后,真的再找不到能与他对弈之人,遇见笙歌他心情可以说是大好,而久久不封她,却是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可以说是有心护之。
但是正好在那时看见了那样一幕。
他便不得不怀疑,难道,自己的六弟对自己有异心?知道自己爱下棋的人其实不多,而懂得下棋的女子更少。偏巧这个乐笙歌这么懂棋,偏巧她与赵珣相熟,偏巧赵珣是他亲近之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那日那么突然命安德去端和宫传旨册封笙歌,但是却将她安排在那么偏静的地方。他当时心中是怀疑这个女人进宫的目的并不单纯。他甚至怀疑赵珣对他有异心。
不是他习惯猜度他人,而是,作为一个帝王,有些事情不得不提防。越是亲近之人,越是容易给你致命一击。
之后是他第一次踏入重华殿,那天正是他知晓她真正身份的时候。那日在玉璃宫中的晚宴,他再见她时,心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以为是觉得这个女人可悲又可怜。
那夜,玉璃宫后面起了火,其实是有人想置沈涟漪于死地,而她却不顾危险,冲进火场救人。她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去救一个对她冷了面容的女人的?若是别人一定会选择袖手旁观。
赵衍封她为才人的那日,他特意去了沈涟漪的合欢殿。那晚,他拥着沈涟漪,对她说了些话。他对沈涟漪说的那些话足以让沈涟漪对笙歌改变态度。
宫里的女人不容易成为好姐妹,但是却很轻易就能成为敌对。
赵衍自小在宫中,这一点他很明白。
他知道沈涟漪与笙歌关系好,也知道放风筝的注意是笙歌为沈涟漪打算。她这样用心的帮助沈涟漪,到头来沈涟漪却因为她被册封而对她冷脸相对,这样经不起考验的感情,多么让人失望。而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那晚大火熄灭花了很多时间,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夜已经深了,但是脚下却不听使唤的往重华殿走,那时才觉得,重华殿真心是偏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到,那时下着雪,外头多冷。
他走入重华殿时,看见笙歌站在一个腊梅树旁,手中捏着一朵刚刚采摘下来的腊梅,重华殿变了样子。真的是变了样子。以前很萧瑟,冬日里连草都枯了就更是荒芜。
那时她未挽发髻,黑发倾泻披肩。他瞧见她的侧脸时,心中砰然一动,只觉得那模样好生熟悉,这感觉在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就出现过,之后也被他忽略了。那晚又再次出现这样一个感觉,直到后来两人进了殿内。
看着她长发披肩的模样,她在他眼前走动,他才猛然记起,原来是她呵。是那个早就忘记了,却又再次遇见的人。在花舞坊里以高超琴技让他欣赏的人。却宁愿跳水也不愿意跟他说话的人。
原来是她!当时他多么震惊。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特别了,也很有趣。万俟家没落之后她经历过些什么他不清楚,但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亲人死去之时又被夫君抛弃,面对这样的打击,一般人大概会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而她却还能换了一个身份进入皇宫。
让他不禁感叹,真不愧是万俟彧的女儿。
他有意与她亲近,在重华殿休歇。她若是进宫真的是为了杀他,那么他给过太多次机会。
现在他亲口问起,她为何进宫,目的为何?
他倒是想亲口听她说说。他也想知道,她对楚奕的恨有多深。
笙歌努力平静下来。来回吸了好几口气。
“臣妾不相信爹会谋反。”早已经豁出去了,现在还害怕些什么,赵衍既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他想斩草除根,她现在早就是一缕孤魂野鬼。如今也不可能有机会跪在这里跟赵衍话些什么。
所以,其实赵衍根本就没打算杀她吧。
既然确定了这一点,那么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什么都知道,起初是自己不晓得他知道一切,才那么恐慌,怕自己真的就这样赌输了。其实她真怕输。
“可是,证据确凿,私制龙袍是何等大罪?朕可以诛万俟家九族。”可是他没有,只是下令赐毒酒。她应该知道。
“爹爹为官多年,是怎样的人,难道皇上不清楚吗?”赵衍登上帝位,万俟彧也功不可没。其实就算赵衍清楚,就算万俟家是被冤枉的,赵衍也会趁机除去万俟家的,以前她或许不会想到这一点。
但是吕家灭亡之事还历历在目,其实在赵衍登基之时除去的上官家,已经万俟家,还有后来的吕家,都是一样的。帝王羽翼未丰之时,必得依靠这些家族来稳固朝堂与皇位,而一旦一切安定,这些人就会是对他皇位最大的威胁。当然是处之而后快。
“朕也愿意相信万俟彧是清白的,可是,万俟家所有谋反的证据,是左相搜集的,龙袍也是左相在万俟府搜出的。当这一切由左相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呈上,你觉得,朕应当如何反应?你叫朕如何偏私呢?”赵衍下颌线条绷紧,一本正经的说道。
笙歌因赵衍所说的这些话而感到痛心。她不适的低眸,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奇怪的是,这痛楚起因不是因为楚奕,而是因为心中太过悔恨。
这番经历,真像是用她在乎的家人的生命来换得她看清楚奕是个怎样的人,以此来让她明白自己嫁错了人。当初她不该那么偏执,情愿跟万俟彧脱离父女关系也要嫁给楚奕,她当时那样不懂事,将万俟彧气的长病不起。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万俟彧软硬兼施,她都不理不管,还说些让爹娘难受的话。爱情是多么可怕,让她在伤害家人时还察觉不了自己做错了。
最后她固执的嫁给了这个男人。然后现在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这真的太不划算。
“从另外一个方面想,你是万俟彧的女儿,你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爹有谋反之心,但是,万一这事是真的呢?如果此时此刻,坐在朕现在所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万俟彧呢?那你又会有何感想?”
赵衍轻哼了声,即便她经历了常人未曾经历的事情,却还是不太成熟。虽然说关心则乱,这是自己家的事情,思想一边倒也很正常,但是赵衍心中还是有那么些小小的失望。
却在这时,外头安德突然有事启奏。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打断了殿中的沉默。
赵衍显得有些不悦,却也让安德进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安德才会敢进来打扰。
安德低头进入殿中,经过笙歌身边,笙歌瞧见安德双手捧着一个折子,折子下头还有一个红色喷漆绘有彩图的木质盒子。安德脚步匆匆,笙歌眼力好,见那折子竟是金边镶嵌,何等奢华。那红色木盒更不用说,雕工细致。
笙歌的心思竟被这给引了去,这喷漆工艺可是少见,镶着金边的折子更是头回见到。安德已经走到赵衍身边。
低头在赵衍耳边低语几句,赵衍神情一凛,然后从安德手中拿起折子。笙歌见赵衍摊开折子后开始翻看。笙歌敏锐的发现,那折子一角印着一个图案,这图案她是见过的。
而那个图案正好绘成一个字。
‘元’字。没错,就是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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