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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今日荣国府依旧是富贵满堂,主子们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而邢家却是破落到需要租赁寺庙的房产,甚至不得不前来投靠亲戚度日,若是真比较起来,其实贾赦和贾政与邢大舅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不是生产,偏偏又喜欢奢华享受的货色。不过贾赦与贾政许是上辈子高香烧得多,投胎的时候运道比较好,投到了家底丰厚的荣国府,才得以持久享乐罢了,否则就依着两人一个拼命与小妾乱搞、一个只会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还不是要落到如今邢家的境地去,甚或要比邢家还要破落也不好说。
贾迎春是庶女,生母又死了,不得贾赦和邢夫人喜爱,在大房几乎就是个透明人。邢蚰烟虽然是邢家独女,可父母都是直管自己享乐的人,对这个独女也没多少感情。潘金莲历经两世,看得颇开,邢蚰烟又是见惯了世情冷暖的,又生就了一副玲珑心肠,两人倒是意外地合得来。
原先潘金莲对邢蚰烟不过是顾着邢夫人的脸面,想着自己毕竟是庶女,不能让嫡母对自己有意见;邢蚰烟对潘金莲也不过是认为她是贾家的正经孙女,自己不过是外头来投奔的客人,要让着主人。真到了相处起来,两人虽然是各有丫鬟服侍,却也是朝夕相处的,就发现彼此性情虽然不一,却很能说到一处去,这面子情分便倒是真有了几分姐妹情谊。
贾迎春爱下棋,潘金莲自从穿越过来,接收了贾迎春的一些记忆,她前世穷困潦倒,自然没有机会学习这些贵族女子才能学习的东西,倒是对下棋极为感兴趣,便也时常看棋谱,找人对弈。
邢蚰烟也会下棋,虽然并不精通,然而也还算是不错了,两人便时常在窗下对弈。
这一日,两人正对弈,就顾不得外头的事情了。一局终了,才发现外头飘起了雪珠子,两人便拿了手炉,站到窗前向外看去。
就见有人往这边来了,一时只见是李纨处的小丫鬟:“我们奶奶说,今日下了雪,请二姑娘和邢姑娘都过去,一起商议明日开诗社的事情。”
潘金莲便叫绣橘:“去把我的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拿来。”
潘金莲见邢蚰烟并不吩咐丫鬟去找什么避雪的东西,便知道她大约是没有。便吩咐司棋:“我记得有几件斗篷呢,你去让绣橘多找一件新的来,给邢姑娘用。”
这做人奴仆的,要想得到主人的信赖,无不要事事想到主人前头去。因天气变化,绣橘等人早就将潘金莲的猩猩毡等物给寻了出来,单独放到一处,以备不时之需。听到潘金莲吩咐,不多时,绣橘便将大红猩猩毡和羽毛缎斗篷都捧了出来,给潘金莲和邢蚰烟围上,潘金莲便和邢蚰烟扶了小丫鬟,后头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一起往稻香村去了。
两人走得不快,到李纨处,见贾探春、贾惜春和薛宝钗已经到了,因潘金莲、贾探春、贾惜春三人的东西都是贾府官中做的,便都一样,贾探春、贾惜春穿的也是大红猩猩毡和羽毛缎斗篷,便是连李纹、李绮姐妹两人穿的也是大红猩猩毡和羽毛缎斗篷。李纨因为是寡妇,不便穿着鲜亮的眼色,便穿了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
李纨见了潘金莲和邢蚰烟两人外面穿的一样,笑道:“你们几个看着倒是亲姐妹一样的。”
潘金莲刚一进来,就见薛宝琴的斗篷与众不同,金翠辉煌,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不知是何物,便走过去看。
薛宝钗见她如此,便笑道:“不说二妹妹,连我起初也看住了呢。”
潘金莲便问薛宝琴:“这倒是没见过,是什么东西做的?”
薛宝琴笑答:“是野鸭子毛做的。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
潘金莲笑道:“看起来倒像是孔雀毛似的,倒是比孔雀毛更加难得了。”
李纨笑道:“老太太疼她呢,稀罕的什么似的。”
潘金莲便打趣薛宝琴:“如今看来,老太太疼你比疼宝玉还紧呢,再疼他,也不过给他一件孔雀毛的罢了,你这件,比他的好。”
一时众人便商议了次日到芦雪庵吟诗玩耍。
幸而那雪一夜不停,到了次日一早,已经积了一尺有余,众人便齐聚芦雪庵。
贾母听说贾宝玉、林黛玉等人都在芦雪庵,便也带着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鬟来凑热闹。
贾母对王夫人和薛姨妈的打算是一清二楚,她和王夫人婆媳本就不和,不过是大户人家城府颇深,贾王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万万来不得和离、休妻这等让人看笑话的事情的,少不得自己忍了,才彼此都维持着面子上的客套罢了。
王夫人这个儿媳妇娶得已经是不合自己心意了,然而薛宝钗的心性和她姨妈王夫人是一个路子的,贾宝玉是她的心头宝,哪里肯再娶一个不合自己心思的孙媳妇来?便处处都防备着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
她疼爱林黛玉,但更加疼爱贾宝玉,倒也未必非得要林黛玉嫁给贾宝玉的。
见薛宝琴年龄虽然比林黛玉还小一些,心思却也干净透彻,观薛姨妈和薛宝钗的神色,其实对薛宝琴兄妹并不亲近。便有意要给薛宝琴做脸,便让王夫人认她做干女儿,自己带在身边。
薛宝琴来了这几日,身体看起来也是好的,人又是如此出色,贾母的心里,就觉得她的孙子贾宝玉应该匹配上最好的女孩子。便对薛宝琴愈发看重,想着若是说给贾宝玉作媳妇也是不错的,即便不成,也能给王氏和薛家母女添点堵。
便装作不经意地问薛姨妈:“琴儿这孩子如今多大了,八字如何?”
薛姨妈心中一惊,就知道自己猜测的不错,果然贾母看上了薛宝琴,暗暗想着,还好薛蝌之父曾经和梅翰林有过口头之约,便是没有这约定,自己也要想方设法破坏贾母的心思,便笑着说:“这孩子的八字是……”。
这边贾母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暗暗记下了薛宝琴的生辰八字,预备拿了贾宝玉的八字和薛宝琴的寻个有名的高僧来看看是否相合。
薛姨妈见贾母如此,微微冷笑,先说薛宝琴命格不好,父亲早死、母亲卧病不起,“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她父亲就没了,母亲如今患了痰疾,也是拖日子罢了。”接着便说薛宝琴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时常外出,“她小的时候倒是常跟着父亲一道外出的,”最后又下了一剂猛药,好彻底绝了贾母的心思,“她父亲尚在的时候就为她寻了门好亲事了,就是梅翰林家的儿子。”
贾母听了,便知道没戏了,只能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竟然不能和贾宝玉结缘,真是没法子。便也不说自己的打算,只是讲些其他的话来。
过了两天,就听说花袭人的母亲病重,她哥哥花自芳来求恩典,将花袭人接回家去,看她母亲去了。不过两天,又听说花袭人的母亲死了,花袭人便要在家守灵。
王夫人是拿花袭人当贾宝玉的预备役姨娘看待的,一心要收买花袭人,便格外赏了恩典——赏赐了四十两银子,因贾府的家生子最多也就是给二十两银子罢了,倒是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天气本已寒冷,偏偏邢夫人不知怎的,竟然害了火眼,别人不过是去看一回就行了,偏潘金莲和邢蚰烟两人,一个是庶女,一个是侄女儿,出于孝道,再不能装作不知道的,便只好两人一起过去给邢夫人朝夕侍药。
邢夫人虽然不耐烦见潘金莲和邢蚰烟,但两人殷勤服侍,她也只好享受这样的待遇了。
贾母那里又使人传话过来,说如今天冷,两人早晚来回于大防与大观园之间,恐怕受了寒,让邢夫人看着些。
邢夫人听了这话,便命人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给两人收拾了房屋住着。
邢夫人性情不好,看邢蚰烟也并不顺眼,对潘金莲也很冷淡。
潘金莲和邢蚰烟都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性子虽然沉静,但也是爱说爱笑的,两人终日对着她这个面沉似水的半老徐娘,内心所受的折磨真是难以言表。两人无不真心期望邢夫人尽快好了,自己也好早日回到大观园里头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去。
幸而王太医医术还是有保证的,邢夫人敷了几天的药,便渐渐好了。
潘金莲和邢蚰烟两人才算大功告成,结伴回了缀锦楼去。
到了年下,王熙凤等管家的人忙的团团转,潘金莲因是没有出阁的女孩子,便十分悠闲。
祭祖的时候,荣国府和宁国府的主子们全都出动了,就是一向在城外道观清修的贾敬都回来了。只可惜他一味追求修仙,即便回了宁国府,也只是呆在净室默处,对家里的人和事一概无听无闻,便是贾惜春去给他请安,也不过是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就罢了。等祭祖一结束,便迫不及待地回道观清修去了。
祭拜过老荣国公和老宁国公,贾家的人便都往贾母那里去了,好给她磕头行礼,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因荣国府和宁国府如今辈分最长、身份最为尊贵的就是贾母了,她一向喜欢热闹人多。因想着去年正月十五的时候,为了迎接贾元春省亲,阖家大小都忙了数月,竟是不得安宁的,连年都没能过好。今年因宫里一位从前极为得太上皇宠爱的老太妃身体欠佳,太上皇本人也上了年纪,心中也不安乐。本朝向来以孝治理天下,太上皇不高兴,皇帝自然也不能高高兴兴地过年了,便要求各宫妃嫔皆减膳谢妆,好为老太妃祈求早日安康。这样的情况下,妃嫔们自然也是不能回家省亲了。
既然不用预备贾元春省亲事宜,倒不如阖家大小聚到一处,好乐上一乐。
到了正月十五,她便让人去叫了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大小主子们,说要聚到一处举行家宴。
贾母不独辈分高,她还是一品诰命呢,贾赦等人的品级也都不如她高,便都以她为首,听说她如此有兴致,便都来奉承,说晚上一定来。
贾母便命人在大花厅上摆了几席酒,定了一班外头的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处处张灯结彩,一副节日的喜庆模样。
到了晚上,贾母便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举行家宴。
荣国府和宁国府并其他贾家各房的主子们加起来,那足足有几十个人了,再加上服侍的丫鬟婆子媳妇们,这么多人都聚到一处,真是热闹非常。
唱来唱去,无非那些戏码,听了几出戏,贾母听得头晕,便命将戏暂歇歇,她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
不听戏,那也得有别的娱乐啊,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说书的女先生儿进来,给贾母等人行了礼请了安。接着这女先儿就说新出了一段新书名叫《凤求鸾》的,讲得乃是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之子王熙凤与另外一个乡绅之女李雏鸾的一段□。
贾母听了,可寻到了借口来讽刺薛家母女,忙道:“什么好听的段子来着,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
潘金莲听了这话,便知道贾母这是借机讽刺薛宝钗呢。贾府的几个姑娘自然不用说了,每人除了奶娘和教引嬷嬷,还有两个贴身丫鬟跟着,余者还有一群婆子和小丫鬟服侍。就是林黛玉也是如此。邢蚰烟虽然只有一个丫鬟,但她家里贫寒,且因为过年,和她家父母同住了,如今并不在贾府。只有薛宝钗,号称是巨富人家的女孩子,偏偏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莺儿,便是走到哪里,还时常独自一人满园子乱窜,浑然没有一点闺阁女孩的矜持。她又时常到贾宝玉住着的怡红院去的,还给贾宝玉绣大红的鸳鸯肚兜呢。想到此处,便不动声色地悄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薛姨妈和薛宝钗的神色。
潘金莲明白贾母的潜台词,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自然也都明白,面上不显,俱是心中窃笑不已。
那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个自然也是听懂了贾母话语里头藏得意思,骂薛宝钗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见了男人就心动呢,心里便都是极为愤恨的,恨不得上去抽贾母两个大耳刮子才解心头之恨。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有意见也只能忍了,便装作不明白贾母的意思,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经您这么一说,果然这书里头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众人见薛姨妈和薛宝钗如此做派,便也都装作不知内情,称赞贾母:“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
贾母见自己都这么嘲讽薛家母女了,人家愣是没事人的样子,饶是她看不上薛宝钗,也不得不赞叹薛家母女的心思之深沉。便笑道:“编这样书的,他哪里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更何况是姑娘家家的。”
贾母这话,便是说荣国府这样的人家才算是中等人家,像薛家那样将女儿养到薛宝钗这样子的人家,那可是连寒门小户都比不上了。
李婶子笑道:“这正是大家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
薛姨妈也装作不明白,随声附和李婶子的话语。
贾母打击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心里高兴,也不耐烦听人说书,便让两个女先生儿对了一套《将军令》。又叫人将贾府因迎接贾元春省亲而买的一班小戏子来唱了几出戏取乐,说起了笑话,又看了放炮仗的,吃了宵夜,便都散了。
潘金莲不免想些自己的事情,薛宝钗只比自己大一岁,她的婚事已然计较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在哪里。这样想着,不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司棋在外间守夜,听到动静,便低声问:“姑娘,怎么了?”潘金莲忙道:“无事,不过是错过了困劲。”便胡乱睡了,次日眼睛下面便发青,还好贾家众人睡得都晚,倒是混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