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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再次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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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明莲来到停尸间时,江盛也在场,负手而立,冷然目肃,显然对明莲要派人对自己的亲儿验尸不满。

    明莲尚未在江承的尸首面前站定,他便冷哼而出:“明阁主,你此乃何意。”

    “自然是要给你爱子验尸了,莫非江宗主不愿为令郎寻出害他凶手么。”明莲淡然接话。

    “哼!我儿金躯高贵,岂容他人触碰!”江盛摆明便是不愿让明莲验尸,口中乱言。

    明莲微一耸肩,笑答:“江宗主既然如此说,那本阁主也无话可说。”

    冷蔑了一声,江盛脸上现出了得意之色,但这般嚣张的态度,却让一旁的容惜辞憋不住炸起来了。

    “啊呸!既然连让你的儿验尸都不愿,何谈寻出凶手,我瞧你是故意的,想讹钱的骗子罢!”

    此话一落,众人容色各有变化,江盛自恃身份之人被如此一说,脸色自然挂不住,而温御修则是单手扶额地看着微勾唇角的明莲。如今这江盛摆明便是寻明莲的麻烦来的,若是明莲开口骂人,不但失了身份,尚会被江盛反咬一口,是以他一直不言,静待容惜辞替他反驳。试想,阁中仵作同大夫不少,偏生唤到容惜辞来,摆明便是打好了主意。

    但却不得不说,对上江盛这不要脸皮的人,要容惜辞这种没脸皮的才好对付。

    “简直一派胡言!我儿被害尸骨未寒,凶手一直都未寻出,千香阁办事如此不利,你们尚要动他尸骨,谁晓得你们可是要毁尸灭迹,包庇嫌犯。这事,明阁主,若是不给个解释,大不了,便同千香阁同归于尽。”

    脸上掠过一丝精芒,明莲冷笑而言:“好狂的口气,真不知你从何来的自信,能同我天下第一的门派较量。莫不是……”目光竟是毫不着迹地落在了一侧冷眸的方长老上,一字一句,满含深意,“同我们这儿什么人给合作上了罢。”

    方长老淡然地将目光移开,神色始终自若。

    纵观全势,想来明莲是猜到了方长老暗中有同江承俩父子合作之事。但若是今日明莲处理不好,方长老将关乎药贤世家的罪证称出的话,明莲便麻烦了。眼看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其中明争暗斗不言,温御修只关心容惜辞的安危。只望今日后,江盛莫要对付容惜辞的好。

    随着明莲声落,江盛神色有些不自然,口中却言:“哼,明阁主,闲话咱不多说,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一要么给我们验尸,寻出凶手,二要么你带着你尸骨未寒的儿子去安葬,让他安息罢!”

    容惜辞不自禁地又给接了口,江盛目带狠戾地射向他:“杀死我儿凶手未寻出,焉能安心下葬!说句难听的,莫非千香阁便只得这点本事,连个凶手都寻之不出么!”江盛说话说得极其轻巧,总是故意避重就轻,对于要验尸寻出凶手的事一点儿也不提。

    所幸容惜辞不是如此好对付的,他耸了耸肩道:“千香阁本事如何我不知晓,但我知晓,你儿在哭呢!啊,你瞧!他流泪了!”

    江盛以为江承有所感应,猛地便冲到了江承尸身那处,可哪有什么流泪,容色冰冷,神色狰狞,死不瞑目的双瞳依旧大睁,无法阖上。

    “啧啧,这鞋底有泥土呢。”一道清灵之音乍然在江盛身后响起,浑然一震,便见容惜辞下弯个身子,单手背于身后,一手摸着下颔,目视江承的鞋底。

    “唔,定是死前曾去过泥土地,啊,明阁主,你只需派人去翻泥土地,可有血迹,便可寻到他死亡之地。”

    不待震惊的江盛回神,容惜辞便一口气将这话给说了出来,明莲明了地挥手,登时便让人去寻。

    “且住!”喝声一止,江盛脸色有些不自然,“你竟亵渎我儿的身躯!”

    “啧啧,你如何亵渎了,我碰也未碰,”容惜辞摊手摇头道,“莫非连瞧都不能瞧?那你放置在此作甚,不如将他拿布一裹,下葬便是,这般我们便瞧不着了,你也可保护你儿了,多好的事。”

    江盛容色稍霁,故作定态哼了一声:“你凭甚说我儿死于泥土地里,我发觉他时,乃是在普通的石子路上,简直一派胡言。”

    “呶,这鞋底上沾有泥土呢。”容惜辞指着江承鞋底道。

    江盛袖中带风行了过来,一瞧,眼底划过了讶异,上头确实有了些零散的泥土,抿唇喝道:“这定是你放上去的!先前我瞧过,还未有泥土。”

    “我放的?”容惜辞指着自己的鼻头,愕然,“我何曾动过你儿的身体了,你未有证据便莫胡说。”

    江盛将目光放置了在场众人脸上,每个都是毫无神情,隐隐有幸灾乐祸嘲笑他之意,却无一人出来指证容惜辞在鞋子底上抹泥,移动视线于方长老之上,便见他也是抿唇不言,知晓自己已经失势,不禁哼了一声。

    温御修抱胸看着方长老,嘴角勾笑,这方长老也识势,如今在场众人俱是明莲的手下,几日来瞧着江盛的气焰,早已不顺,即便明知容惜辞作祟,也断不会说,而若是指出,明显便是不助千香阁,光是这点,便能让明莲寻着他错处,逮下他。

    “这里头俱是千香阁的人,自然都帮着你说话!这泥土当时我未发觉有,你……”

    “证据何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废话,容惜辞学着温御修闲适地掏了掏耳朵,又对着江盛吹了一口,“现下,我们众人都有瞧着这鞋上有泥土,你却道未发觉,这是您老眼花呢,抑或是您老故意同我们作对呢。”

    “你……”江盛被扼得说不出一口话。

    “总而言之,有未有泥土,咱们搜泥土地可落有血迹便知。你言道乃是在石子路上发现的,敢问是何处,可有血迹?”

    “我不记得那处了,当时伤心之下,便将我儿抱了回房,至于是何处,焉有闲暇去瞧!”江盛睁眼说瞎话,但委实却也让人拿不出错处,伤心之余,无暇顾及确实也是人之常情。

    耸了耸肩,容惜辞道:“既然如此,那便让人去搜罢,瞧瞧何处的有落下血迹,尤其是泥土地里。”每逢讲到“泥土地”这三字时,容惜辞好似故意,将这三字咬得极重,每每都吓得心虚的江盛心口一震。

    .

    然则,事实却总是出人意料。

    “报——”一声长音随着一个冲进来单膝跪地的人而响,“在莲印阁附近的柴房门口处发现了血渍。”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各变,温御修几乎是反射性地,便抬眸看向了方长老,却见他神色淡然,但难掩目中的满意之色。依着先前他对江承的态度,以及这江盛的嚣张态度而看,多少可知他同断言宗有合作,却未想,思虑事情如此精明。

    由于未有证据,容惜辞两人一直未告知明莲黑纱男子嫌疑之事,是以明莲对此也是一头雾水,看了看容惜辞,又轻瞟了眼方长老,含下一口无奈,下令前往血渍那处。

    行到柴房门前,弯腰仔细去瞧,便见门前阶梯之上落有不少的血迹,已经干涸,显然落下很久了。

    抿唇一睇江盛,明莲问道:“敢问江宗主,可是在此处发觉的。”

    江盛心里转了几个弯,做沉吟状:“当时夜黑,发觉不清,大抵便是这处。”

    “夜黑?大晚上的发现,为何至天明方来寻本阁主,莫非江宗主如此好心,不忍打扰本阁主睡眠?”

    江盛仅做一哼,不置可否。他的态度与回答屡屡都能拿捏到好处,让人无法再次生疑。

    江盛身份摆在那里,即便知晓江盛有心隐瞒江承的死亡之处,明莲却是无可奈何。

    直待容惜辞“咦”了一声,明莲才如得救了一般地松了口气。

    “好端端的,他跑来这处受死作甚,”容惜辞蹲在阶梯之前,手指揩着上头的血迹,“莫非大半夜的来此寻柴火取暖不成。”

    “我怎知他缘何来此,当时我遍寻不着,是以挑了僻静之地寻去,便在此处寻着了他。”江盛沉然。

    “唔,确实有理。可是,这并非他死去之处。”笑着站起,容惜辞面现精光,“疑点有几点,一者,这柴房紧锁,可见常年未有人来此,大抵便只有守卫会巡过,他来此作甚?且瞧地上血迹在阶梯来瞧,他当时应在阶梯附近,莫非要上阶梯?可柴房深锁,上阶梯作甚,莫非……”目光放至了柴房拐角那边看不到的小道,“若有深意,去那处?”

    随着容惜辞的手指向小道时,江盛的身子隐有一抖。

    这柴房周围俱是绿树草地,若想通往小道,必得踏上阶梯,环着拐角的阶梯走去。

    “二者,此处地上的沙尘较多,方才我略略而看,江承身上的衣裳却并无过多的沙尘,当然,”容惜辞摊手,“若是他正面倒下,背部着地,那我便瞧不着了。不过,他被……”他愕然一顿,生生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差些便要吐出自己所知。假作无奈地摇头叹息,继续言道,“三者,这地上血液并非江承的。”

    江盛面色一阴,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血迹颜色虽旧,但从江承死亡时间而算,实质颜色尚鲜,同江承情况不符。至于是不是江承的,呵,将这血迹挑出,同江承身上的一块,同你的血液相溶,瞧瞧不便知了。你们乃是亲生父子,江承的血液同你相溶,但这地上的溶不溶,试试便知。”

    江盛目中划过惊惧,看向了方长老,却见他容色也极其难看。千算万算谁能想着容惜辞这招。

    “哼,一派胡言!”江盛故作镇定地反袖喝道,“仅凭此,你凭甚便断言并非我儿的血迹,谁人知晓你可是故意作伪,包庇凶手!今日你不将真正的凶手抓出,却在这言其他之事,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故意拖延时间,将凶手放走!”

    眼看这江盛固执不已,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个儿阻碍他们查出凶手,却反咬他们一口,众人焉能不气。

    沉然一口,明莲方要发怒,便听温御修接话道:“欲查出凶手,好办,给我们瞧瞧江承的伤口,自然便能寻着了凶手的武器同武功。若是江宗主固执不愿,那便甭怪我们没能力,只怕这事交予你,你也未必查得出。当然,若是您自忖有那能力查出,便不会来烦劳明阁主了。”这话说得暗含深意,江盛却是反驳不得,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江盛一直不让他们查清江承死亡之地,铁定是那处埋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生怕被人发现。可虽古怪江承死亡那处究竟有什么,但现下苦无证据,即便告知了明莲真正死亡之地,也无济于事,反倒会暴露出江承死亡之时,温御修俩人在场之事,若被江盛反咬一口,说他们俩乃是凶手便遭了。是以容惜辞只能咬紧牙关,一点点让江盛松口,从各种迹象中,引导众人往小道那处查去。

    回到了停尸间,容惜辞话不多说,便行到了江承的面前,在江盛绷紧脸色拉开江承胸口,现出了那一道剑伤后,便凝目观察起来。伸手欲碰剑痕,却听江盛喝了一声“你作甚!我儿身躯不容你玷污!”

    “你娘的!”

    容惜辞唾了一口,手上禁不住地要撩起袍袖,欲打江盛一拳,好在温御修反应快,抱住了容惜辞,低声安抚:“镇定,莫失了仪态。咱不同不讲理的人说话,失了身份不说,讨不了半点好处。你瞧,别个人都在笑话呢。”抬眸一扫,明莲的唇角也勾了起来,看向江盛的目里带起了鄙夷。

    “嗤,有些人以为自个儿聪明,殊不知却是落人笑柄,传出去也是个笑话。”容惜辞冷笑一声,这话不比温御修,却是大声言出,语指江盛。

    江盛的脸色也挂不住了,但嘴上仍坚持不让容惜辞碰人。焦急之下,容惜辞只得凭空用手丈量,用眼去瞧。

    虚在空中,张开五指丈量了剑宽,容惜辞沉目而言:“此剑宽约一寸半,应是一把宽剑。使用宽剑者不多,只需在阁内查查便知。”

    蓦地倒抽一气,明莲不着迹的脸色微霁,他迈步上了前,同容惜辞一般细目看剑痕,又站直了身体,沉然道:“我阁中有不少使宽剑的好手,难查。”

    容惜辞一凛,看向那剑痕,揉眉道:“那便将这剑痕誊画下来,对比着去寻罢。”

    “这也是个法子。”

    明莲语落,便听江盛开口:“由我来画。”

    “你画?!”容惜辞跳脚道,“我怎地知晓你并非有心包庇凶手,故意画短或画长。身为大夫兼仵作,我有必要保护尸首,严禁你这有心包庇凶手之人来画。”

    他被江盛噎了几次,也不顾逻辑便一股脑乱说一通,气得江盛是脸红脖子粗,张唇欲辩,却听明莲蓦然言道:“方长老,你素来谨慎,由你来画罢。”

    江盛难看的脸色恢复了几许颜色,负手而立,却不阻止了。

    温御修望了明莲一眼,又看向取过纸笔,撩袖在印在江承胸膛的薄纸上摹画剑痕的方长老,嘴角微勾。明莲让方长老来画,果真明智之举,江盛同方长老一伙,见是他,自不会阻止,而也因此之故,方长老定会力求画得精确,好替江盛寻出凶手。

    可是,事情的结果,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未寻到合适的人?!”容惜辞先明莲一步跳起了脚,愕然道。

    “是极,”单膝跪地的手下恭敬言道,“我们已搜寻了阁中所有人的房屋以及检查过所佩武器,剑宽或宽或窄,却无一符合画上的宽度。且,我们也查过,寻过所有的泥地,都未寻着有血迹。”

    容惜辞双瞳大睁,看向了温御修,他们俩是知晓黑纱男子的嫌疑的,加之这宽剑使用者不多,他方断言让明莲去寻宽剑之人,却未想竟无人符合。

    明莲眉头不着迹地一舒,复又拧起,问道:“比画中剑痕宽的有多少,相近的又有多少。”

    “禀阁主,比之宽的,约莫有二十余把,相近的更多了,但即便相近,也会差上半指宽。”

    “确信一点都无误么。”

    “属下不敢懈怠,却是如此。”

    明莲眉头紧皱不舒:“这半指宽可谓是差得很多了。”

    而寻不到凶手,江盛发怒了:“简直是白费时日!我儿尸身虽有寒气罩着,但已渐有腐意,明阁主若再不寻出凶手,给我一个交代,便莫怪我放话于江湖,言于千香阁不利的话!”

    江盛咄咄相逼,明莲再如此镇定,也会生怒,但他生怒,却不恼,仅是步步紧逼,笑道:“江宗主,您也太当自己是回事了,断言宗多年来稳坐邪道第一大派的名字,凭的并非实力,而是运气同先人的成就。经过百年时光,这断言宗早已不复当年能同我千香阁一争高下的辉煌,反倒养出了许多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你当你手头上势力仍盛么,哼,指不准里头有多少心在他处的探子!不若,你为何敢如此凌人,以显自身厉害之处!以为我会怕你么,呵,我不妨放话出来,你若再如此蛮横无理,大不了我千香阁不要了这个面子,将你驱逐下山!”

    “你!”江盛怒目。

    确实,从一开始江承在千香阁所为,以及江盛的态度来瞧,总给人一种他们背后势力很大,不能动他们的盛气凌人之感,相比之下,明莲便好说话很多,做事虽是随意但却随和,不会拿身份逼人。若非知晓实情,只怕当真是误以为明莲怕了他们。实质,却是明莲不想惹事生非,公事公办,只挑合宜的场面话说,如此阁中人虽对明莲忍让不满,但至少会觉得明莲对江盛尽了礼,反倒是江盛得理不饶人,让人厌恶。

    容惜辞凝目静观着他们之间电光火石的暗斗,取过跪地守卫手里誊画了剑痕的薄纸,便要亲自去江承的尸体前对照,哪知高大的身影一覆,江盛便挡了过来,扯走容惜辞手里的薄纸,撕了个粉碎,碾踩下地!

    “这等废纸,足足浪费了我一日的时间!你犹想作甚,来故意在我儿尸身之上弄出几道剑痕,随意抓个凶手糊弄我么!”

    容惜辞直觉冲天火气从头顶冒出,燃起熊熊大火!“干你娘的!啊,老子宰了你,啊啊啊……嗷,你放手,放手……”

    随着“放手”两字越飘越远,容惜辞便被上前阻止的温御修给抱离了那处,远离那个让他气得肝疼的人。

    “你气甚呢,这事儿该气的是明莲,你着急些甚。”温御修将容惜辞拖行了数百步,方放下他,给他擦着脸上因愤怒而出的汗。

    “我……我……我……”容惜辞被气得连句话都说得不连贯,扶着胸口强吸了几个新鲜的空气,方镇定而言,“我气不过。”

    “你气不过能作甚呢,”温御修顺了顺他的发,“左右这是明莲的事,明莲要你帮他验尸,你已做了,后头的事便与你无关,丢给明莲便是,如何对付这江盛,便看明莲如何做罢。呵,非是我胡说,江盛这人我从前未见过,也未听过关乎他名声之事,但今日所出这事,他若不捅大,陷千香阁于不利将其传出去尚好,若是传出去,呵,这断言宗必会日渐式微。”

    “此话怎讲。”埋进温御修的怀里掏出了锦帕,容惜辞边拭汗边问言。

    竖着根手指摇了摇,温御修噙笑着自夸道:“你当明莲如此好欺么,我如此聪慧之人都不敢惹,他却敢仗着身份欺辱明莲。啧啧,若是他沉稳一些,冷静对待此事,兴许尚能让明莲讨不到好处,可偏生却坏在了这里。”

    “明莲暗中给男宠下毒,都未有人能反抗成功,可见明莲手底下势力还是过硬的,也不知这江盛被何人迷了心窍,竟敢在老虎脸上捋须。”

    眉头微蹙,容惜辞问道:“那现下我们该怎办。”

    “能怎办,”含着一口无奈,温御修摊手道,“等着呗,这些又不干我们的事,我们静候便是。其实说实话,”他将双唇凑到了容惜辞耳际,声音一压再压,“我倒觉得黑纱男子做了件好事,不将他寻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那处地儿埋了什么,未免被人发觉起疑,我们也甭管了,只要不伤害到我们利益便是。”

    “唔,”容惜辞垂首敛目,这视线却是挑了起来,“那你说我们现下该作甚。”

    “作甚?回屋睡觉……你你你,你这什么目光,别别别……我可没精力同你双修,你,嗷——容惜辞给我下来!”

    “不下,驾驾驾,给我回湘阁去!”

    “……”

    之后几日的局势瞬息万变,发生的事情,让怡然自得的温御修两人都始料不及。

    那一日,寻不着凶手后,江盛发了怒,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不利于千香阁与明莲的流言四散出去,言道明莲包庇凶手,毫不作为,他亲儿尸骨未寒,夜夜托梦哭诉。明莲的声誉受到冲击之刻,那些被他下药被迫留于西苑的男宠们也不知受谁鼓动,竟齐齐出面造反,欲冲进莲印阁,逼明莲拿出解药。勉力镇压下去后,事情又掀浪潮,方长老将明莲陷害药贤世家的罪证拿出,在众千香阁有地位之人中展出,众人哗然,引起轩然大波,即便事后明莲想法子开罪,但却难掩他曾犯之罪,一时之间,明莲在千香阁里的地位岌岌可危,人心不稳,众人屡有将他弄下台之意。

    然则, 便在众人呼声甚高,明莲地位不保,受到内外两重压力之时,明莲竟然失踪了!

    是的,非常适时地在这个时候失踪,没有一个人见到他去了哪儿,也无人见到他离开千香阁。明明前夜,还在众守卫把守之下,待在莲印阁,第二日,在江盛上门来讨要说法时,他却没了踪影。询问门口把守之人,言道一直未见有只蚊子飞出,更遑论明莲,心惊之下,方长老派人搜房,也未见着任何一个密道,这人恍然人间增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后几日,趁着明莲消失之际,方长老趁势收拢人心,掌握大权,连一向狗腿地跟在明莲身侧的齐长老也对方长老俯首,暗中奉其为阁主,千香阁局势瞬息大变,当然这些都是暗潮涌动,其中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是在闲余时,能听到下人们窃耳几句,言道,今日方长老召集众人开会,今日方长老带人去搜莲印阁,今日方长老接手调查杀害江承的凶手诸如此类的话,话题皆是紧紧地围绕着方长老,半句都不留给明莲。明莲这两字,仅是短短的几日间,便成为了人们记忆中不愿提起的过去,或是沉浸于换阁主的新鲜感中,或是抱怨于方长老这严厉之人上位后他们灾难的日子,但却无人言一句怀念明莲的话,好似这人丝毫不得他人重视一般。

    但由于明莲失踪,而被迫留在山上的温御修两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不是冷漠到不思念明莲,而是他们不能说,一旦说了,便会被方长老的手下带走,私下前往刑堂,至于是生是死,由得天定。不得不说,方长老这招虽狠辣了些,但效用却是非常大,以致众人在互不提及的影响中,无形中形成了对明莲的厌恶感,给明莲的声誉又一次造成了冲击。

    当然,其中的诡谲同温御修两人无关,他们现下无聊得只想快些离开,可外头未免他们溜出通风报信,守卫森严,谁人都出不去。

    “哈……”打了个呵欠,温御修翘脚躺在床上,睁着带着水雾的眼,望着床顶,“你说,明莲会去哪儿了呢。”

    “躲起来了呗,”容惜辞往他怀里蹭了蹭,把头枕在他的胳膊上,玩着他长长的发,“这等时候,躲起来,方是正确的选择。”

    “哦?如何说。”温御修挑眉一问。

    “能如何说,”容惜辞道,“现下江盛在闹,方长老早有异心,最是凶险难熬之时,躲起来,使得方长老有了机会夺取权力,这般便可将江承死亡之事交由方长老之手,而他则可待在大伙儿都瞧不见的地方,静观事态变化,待得方长老将江盛之事处理后,他再归来,收拢大权。如此,岂非更好。”

    “啧啧,此话说得在理。可他若是心情颓丧,当真是丢下一切不顾的话,那便无用了。不过,若我是他,定是如你所说这般,伺机等待。届时他若真能反转大局,我只能说一句,方长老太过急切了。”

    容惜辞微撇嘴巴,吹动着温御修的发梢,在条缕的发丝晃动中,闲适地道:“你说方长老能寻着到黑纱男子是凶手么。”

    问及这话时,温御修的眉心一沉,沉吟道:“说道此事,为何竟然查不出呢,明明乃是照着胸口的剑痕而印,却……等等,”脑中明光逝过,他愕然道,“好似有件事,我们都给忘了。”

    “嗯?”容惜辞不明所以。

    “你可记得印剑痕当日的情况。”

    “记得,”颔了个首,容惜辞回道,“当时我语出要印剑痕,江盛阻止,后由明莲开口,让方长老印,江盛便未再阻止。”

    “是极,”温御修抿唇一线,“昔时我曾想明莲可是为了让江盛安心,方会让方长老去印,可如今,结合寻不出人来瞧,我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让江盛安心是一回事,但若江盛如此爽快地便同意让方长老印,如此便是在说明他们有问题,明莲完全可在这时候出言质问为何方长老可印,你却不可印。可他却并未言一句话,由得方长老印。而印后,他自己也未上前对照,便派人去寻了。他如此谨慎之人,岂会犯这等错误。”

    经此一提,容惜辞也有些明了:“你意思是,明莲故意让方长老去印,亦即是,故意让方长老动手脚。”

    颔了个首,温御修心沉一块大石,咚地一记,落在心底,激起波澜:“兴许便是如此,方长老如何的聪颖,若是当时印出的剑痕丝毫不差,铁定能寻着到黑纱男子乃是凶手,可他偏生动了手脚,如此便让人寻之不着,是以江盛定会迁怒于明莲,届时,明莲便会受人质疑,以致慢慢地引人不满,直至今日的地步。”

    一口凉气蓦地倒抽回心底,寸寸寒凉,容惜辞双目圆瞪:“如此说来,明莲岂非一直都知后果,那他如此作为,究竟是图什么?若是仅仅为了呈现弱势,引出方长老夺权之事,最后再反转,未免太冒险了。”

    温御修眉头紧蹙,却是黯然摇头:“我不知,兴许,唯有寻到明莲方知晓一切的答案。”

    “可明莲会去了哪儿,”容惜辞歪头道,“如今一个人影都不见,消失得无影无踪。 ”

    温御修叹道:“谁人知晓。这些事,说实话,我俱都不想管。不论是那小道下埋着的东西,黑纱男子为何要杀人,为何一直都捉不到凶手,明莲的所踪,我俱都不想理,我只想带你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归去邬乘山庄。”

    容惜辞把嘴巴嘟得老高:“可现下,咱们哪都去不了,能怎么着。”

    “是以方沉闷啊,”温御修揉了揉眉心,悟道,“咦,你说,方长老现下掌了权,为何还未能寻到凶手,论理,再准确地印一次剑痕,不便可寻出黑纱男子乃是凶手么。且这几日,特别奇怪,这黑纱男子竟都未见着,也不知究竟是怎地了。”

    “不若我们出外探探如何?憋房内,可闷了。”容惜辞嘟囔了一几句,老不愿意了。

    含下一口叹息,温御修便将他拉了起来,摇头道:“走罢走罢。”

    行出外头,在千香阁里四处游走,窃听这些下人的私语声后,他们心头的疑虑才渐渐解开,可是,一颗心又给揪了起来。

    却原来,黑纱男子竟在明莲失踪前夜,也不见了踪影。明莲失踪前,千香阁内局势万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明莲同方长老吸引了过去,也便是在这时候,黑纱男子悄无声息地离了去,无人知晓他是如何走的,待方长老接手调查江承死亡之事时,他早已跑得没了影,遍寻不着了。

    俩人面面相觑,也是不得其理。叹恨地摇头,负手继而往前路行去,瞧瞧可能再探听出什么消息。因着温御修自身身份之故,加之他们并无嫌疑,阁中守卫对他们的监视并不森严,只要方长老不在场,他们权当睁只眼闭只眼,假作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因而某方面而言,两人还算是过得挺宽松的。

    这千香阁来了两次,早已对各门各路都摸了个透,除却一些荒凉丛草滋生之地未去过外,几乎都走了遍,原先在他们眼中美丽的风景,此刻见着,也是浑然无味。未走得几步,两人便是兴致缺缺。

    手指摩挲相抵,缠绕一块,静站着把玩了须臾对方的手指,又陡升无趣,相视一看,互相耸了耸肩,叹出一口,“好无聊。”

    寂静的路子上,将他们俩的声音拉得特别之远,将这孤寂的路子荡得满满当当,丈外只闻两人的叹声。似是回应他们的寂寞,一记喜悦的鸟鸣叫响,唱着朝他们而来,和着他们的声音,目光一晃,便见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

    “纤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