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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中凉风阵阵,窗外树荫绿绿得触目生凉。天空更是尤其干净,湛蓝地像还没有被切割的大块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宣室殿中清凉怡人,叫人觉得舒服极了,却有点烦躁。
刘彻坐在案前批着奏章,极力集中着精神不叫自己分心。等好容易批完,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墙边,是一溜莲池荷花图案的波纹底的青瓷花盆。种着的是碗莲,正在化开时节。现在正值花期。莲叶田田,,清香远溢,凌波翠盖。淡黄、紫玫红、粉红、桃红、纯白,美的叫人心醉。
单看盆就知道,这是从前椒房殿中四福给阿娇种下的花。她不在后,刘彻找了好几个月后,似乎也就算了。宫中进了新人,半年间宫中就有了两个喜信。
就是最担心的王太后也放下心来,再三叮嘱平阳同南宫不要掺和弟弟的后宫,更不要提起阿娇。
时间,医心最大的良药。薄情的,半月就忘尽了模样。但就是再深情无悔,日子还是要继续,到底也会被新人填补,会渐渐地模糊黯淡,直到被遗忘,再也想不起来。
但于帝王来说,得到的太多太轻松已经不算什么了。反倒是遗憾,更叫人刻骨铭心。
更遑论在一点点噬心蚀骨中,想到被抛弃被否定,想到没有他后她还是能好好地活下去。而他却像是死了一次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一样,要重新拼起来。
有一段时间刘彻很怕看见与她有关的一切,却发现哪怕把这宫中她所有的痕迹全都洗掉,她还是会在他眼前笑。
那,就让你笑吧。
他对着碗莲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出了殿门。春陀迎上来伺候茶水,他略抿了一下润一下嘴便放下。慢慢的问道:“二皇子怎么样了?”
“还是久烧不退,乳医去看过了,说病情反复也是有可能的。”春陀答道。
二皇子刘平健健康康地长到了两岁,进六月得了场风寒眼看要好了却又反复起来。
“走。”刘彻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
这自然是要去看二皇子了,这些天陛下是只要有空就会去。
出了温室殿,太阳到下午时光已经没那么有力了,一阵热浪卷来,却还是只觉得叫人火烧火燎。几只鸣蝉正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三五个小黄门正举着长岗在捕蝉。
宣室殿中,哪容得丝毫杂音。要是扰了皇帝清净,又在政事上不顺,先倒霉的就是这群小黄门。
所以即便热的汗流浃背,却还是不敢耽搁。仰着头迎着灼热的日光,在树间的婆娑摇摆中轻轻地去网。
刘彻走到道上却忽然站定,望着捕蝉的黄门怔然。在边上监工的黄门这时早看见了皇帝,扑通就跪下行礼。
心里吓的不行,这是嫌他们办事不力?
他伏地把脸埋在地上,紧张地等待着皇帝的发落。却听见脚步声远去,等良久后他抬起头来松了一大口气。赶紧劫后余生地抱着侥幸吆喝小黄门们:“兔崽子们,快黏!再下回,就是死啊。”
而刘彻,他想起的是一些往事。自己都以为已经模糊了的往事,却骤然被翻出来。
忘了是几岁了,大约也是这样的夏天吧。阿娇进宫里来,发脾气要他给她捉蝈蝈。
她咬牙切齿地说馆陶不让她捉,说女儿家要娴静些。然后转过脸来就双眼冒光地叫他捉,说他给的馆陶不能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从小他就学不会拒绝她,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太子了,太傅留的课业繁多,却还是兴高采烈地去草丛间给她捉。
这样的小事于这过去的时光中实在太平凡了,他从来没有想起来过。但现在想起来,所有的一切却那样清晰。
他给她捉了两个,她还不满意。一直到捉了十五个才满意下来,捉完后在廊下喝下满满一大碗冒着凉气的酸梅汤。
隔天阿娇再进宫来,却蔫吧了。她无精打采地说捉回去的蝈蝈晚上在房里叫的惊天动地,根本就吵的她睡不着。还要面子,不肯承认吵,非放房里。
他又好笑又心疼,她却微微一笑振振有词地说:“那是你好不容易捉着的,我要好好养着。”
他一下被什么打中,说不出话来。
辇停下了,回忆也在这里戛然而止。
一阵闷热的风,穿行过来。夹杂这浓厚的中药味,染在刘彻的衣袂间。
中药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也说不上难闻。但于刘彻却是不陌生的,在中药缠绵中他先后送走了父皇和太皇太后。
他细细一闻,就知道有柴胡,还有大青叶。暗暗点头,发烧风寒必用柴胡,倒是对症,怎么能反复起来呢?
王西语听得皇帝来了,自是亲迎出来见礼。双眼哭的通红,也是不经事,一点事就吓的不轻。刘彻心中很有些不快,却想到慈母心到底是一样的。
还是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想刘平好了后得多多去他身边待着。慈母多败儿,就是当个藩王,也得对治下负责。这样养下去,不成。
刘彻只点了点头就算叫起了,往里走去。又问:“乳医呢?”宫人答道熬药去了,于是又叫拿药方子看。
刘平的病症正是恶寒重,发热轻,痰吐清稀,舌苔薄白,脉浮紧。倒也没问题,正切病症。心中就放下心来,抬脚去看刘平。
平日里还有几分活泼的孩子,现在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见他来焕发出几分精神,刘彻坐在榻边握住刘平的手,温言细语地问了些话。
正要起身叫刘平休息,病中难受的孩子却不舍得父皇,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角。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哀求道:“父皇,再坐一会。”
刘彻便又坐下,直坐到夕阳西下刘平也露出倦色才起身。刘平却还是不肯让他走,王西语站在身后提着心,见刘平这样轻声开口哄他说:“平儿乖,父皇也要用膳啊休息啊。还会来看平儿的,平儿听话。”
刘平望向刘彻,他在刘彻面前从来都是听话的很。从不提什么要求,老实的叫刘彻都只摇头,像今天这样粘人还是头次。
刘彻却俯下身来,轻声说:“你母妃说的对,等好了就到父皇身边去,想待多久待多久。”
他这话一出,病中的孩子一下激动起来,连声问是真的吗?刘彻便笑着点头,又说:“父皇是天子,自然是一言九鼎。所以平儿要尽快好起来,是吧?”
刘平连连点头,高兴的不行。“平儿一定会快点好的,平儿这就睡觉。”
看着他轻轻合上眼睛睡着,刘彻才出去。又吩咐王西语:“好好照顾二皇子,有什么事情马上派人去叫朕,不管什么时候!”
他的话叫王西语隐隐不安的心间一下安定下来,她点头应道,又望向榻上的刘平,心中暗道这一搏或许还是值得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