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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间孩童名姓也因家世不同而多有差别:有如富贵、吉祥般直白祝愿者,有如二娃、虎娃般简单明了者,亦有如逸轩、宣化般咬文嚼字者,倒也层次分明。
只是不论其名寓意何如雅俗如何,蒙童皆是毫不在意,皓元先生也不曾改之。初阳试问其故,先生笑道:“名号如衣衫,只可为人用,怎可为之用?况且父母拳拳之心可会因其名雅或不雅而有丝毫之变?且以平常之心待之,不必太过介怀。”
初阳有些汗颜,面色微酡道:“生于尘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成就一时佼佼之才,名号如衣衫弃之而去又能如何?初阳受教了。”
不多时堂中孩童皆已来到,今日正是要习练大字。字帖也不需外求,皓元先生与蔡大家皆是一时之选;习练之字也并不复杂,不外乎是于三字经中节选部分。
孩童们想是极为喜欢这等学课,个个兴致勃勃,点墨污了手掌、小脸甚至衣襟也不在乎。初阳放眼望去,只见有人急急书就正左右炫耀,有人慢条斯理却不顾其他;有人字如蟹行歪歪扭扭,有人字如流水端正可观,不免觉得极为有趣。
待得众学生搁笔,初阳主动请缨要分而察之,皓元先生笑道:“如此甚好,不如就以男女之别分之。随园手书极好初阳想必也得其精髓,指教这些稚儿却嫌大材小用了。”
初阳拱手一揖,故作苦闷道:“我所学卫夫人字体尚不能称精,何来大材小用之说?先生说笑了。”皓元先生被逗得一乐,摆摆手也不开言,却自顾自往前排男童而去。初阳转身见小狐冲着自己扮了个鬼脸,也不回应只撇撇嘴也往女童处去了。
想是接触大字时日尚浅,可堪品评者极少,多数横平竖直都不能为之,更谈不上有何劲道笔韵。初阳逐一查检逐一示范逐一修正,须得不断起身不断弓背,心中暗叹:“往昔只觉皓元先生不易,今日亲力亲为方知其中苦累非比寻常。如不是我修炼日久,身强体健耐性上佳,只怕今日就要出丑。”
女童之数并不算多,待得最后一位点头示意知晓,初阳方才安心起身,抬头却见那厢皓元先生正在弓腰握持一幼童之手以为引导,反反复复待得幼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这才安然往下一处去。
而透过先生微显佝偻的身影和微微斑白的发髻可见适才幼童面上神情俨然是有所得。只见他端坐其位,不需督导便自觉开始重复练习。
窗外春雨霏霏、新叶喜人;窗内蒙童成长、先生白发。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有所动?满园春光无水何以日见其兴?满室新苗无师何以日见其长?皓元先生就是这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教书育人,却不曾以之为苦。然则其何以为乐?其必言是桃李满天下之时。
紫府世界雷声一刻不曾停息,此时更是因思大作、声震四野。惊蛰之声可动万物,惊蛰之声可为号角,水流中带来的皆是春之欢歌。
初阳正有所思,低首却见一女童怯生生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羞涩的低头轻声道:“姊姊,幺娘照着你方才所说做了改进,不知你能不能再帮我瞧瞧?”
深深地望了皓元先生方向一眼,初阳收敛心情俯身又一次给女童讲解,一次不成便再来一次,一笔不成便重复再三,仓促间虽不能见奇效但横竖撇捺渐有规矩。其余女童见初阳如先生一般和蔼可亲,胆子也大了不少,纷纷上前请益。初阳也无有不耐之色,澄净心间和缓颜色一一指正。
孩童最是知晓人对己之好坏,随着初阳在此时日增长,学中稚童也慢慢和她熟识。小狐也颇与几名幼童交好,往往有人偷偷携带果脯糕点与之,见小狐贪吃好玩之态,初阳也只得摇头太息。
村中诸色人等对初阳更是恭敬有加,偶遇路中必口称女先生,更有热情之人将自家鸡子蔬果之物相赠,若是不肯接受便极是不喜,只道女先生看不起这些微小物。初阳心中常觉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若是不能竭力教导又怎能安享?
时日缓缓而过,初阳安居此处转眼已有月余。其间虽然偶有顽劣之童令人不耐,但见皓元先生沉静面容沉稳身影便足以安抚心中躁动。而眼见学生的种种变化点点成长,却令人不胜其喜心花怒放,往日的辛苦似已得所偿。
这一日皓元先生正讲着百家姓中鲁姓名人,顺带笑着解释为何鲁班不姓鲁而姓公输云云,却有允礼面有忧色匆匆而来。只见他立在门外欲进还出、欲言又止,而先生沉迷课中不曾发觉,唯有初阳神识分用早已察觉。
初阳悄悄起身至门外,轻声相询何事,允礼低声悲戚说道:“丽娘方才不适身下见红,请了稳婆前来却道胎儿不稳其位不正,恐有不测。我正要前来请父亲拿个主意,却有不敢近前搅扰。”
丽娘温婉柔顺,初阳与之相处时间虽不算多,但也颇为喜之,闻言不禁失色道:“可曾请了大夫?稳婆之言不可尽信。”
“已然请了村中医者,前后数人诊断均与稳婆相类。家母虽说此事不需惊动父亲,但我思来想去此等大事如何能不禀明?”允礼想是心急如焚,频频向内探头张望。初阳也知性命交关不容耽搁,抿抿嘴说道:“且慢急躁,我家传医术于针灸一道颇有专研,不然待我前去一试或能有效。”
“江师妹此话当真?就请及时出手医救,以免丽娘有万一之险。”允礼闻言大喜,情急之下几欲伸手将初阳拖曳而去。
初阳传语英娘示意其安抚先生,自己随着允礼疾行而去。甫一入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已入鼻,初阳暗道不好,允礼也神色大变,二人快步往产房而去。
门外蔡婆婆虽是神色不易,但额头有汗沁出可见其心内不安。允娘年幼神色慌乱,已是急得满园乱走。二人见有一稳婆手中端着一盘血水行出急忙上前询问,却听得她责怪道:“今晨便已不妥,丽娘隐忍不发,允礼无知终成大祸。”
听得此言,急忙赶至的允礼神色大变,口中哀哀不绝:“丽娘,丽娘。”初阳见形势已是旦夕,也不分说便往房中而去。稳婆见状欲要阻扰,不住说道:“未嫁之女不入产房,男儿之身不入产房,女先生莫要乱闯才是。”
初阳也不耐多加辩解,手中银光一现稳婆便兀然无声,其认穴之准真是惊世骇俗。蔡婆婆与允礼允娘正悲痛难当,眼见如此如何不生希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