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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少年倒将在地,墨云华伸手一捞,将之扶进怀中。他伸手探入少年脉中,心下了然,将少年扶进另一间石室便出门了。
待到炼缺自然转醒,发觉自己躺在墨云华平日修炼的石台上,身上盖着一床青色素锦暗花掐丝被。石台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床蚕丝褥子,褥子上没有任何味道,可见墨云华平时用不到这些。想到这里,炼缺面色赧然,听闻室外有脚步声,抬头望见那个素淡的男子端着一盘素菜,一碗汤走了进来,“你才炼气初期,不服辟谷丹逞强干什么?”
炼缺有些惭愧,“我来得急,手中留余不多,让墨真人担忧了。”
“先吃吧,好生修养一天再说。”说罢,墨云华离去了。
这饭菜虽清淡,却极是可口,汤里的菌菇更是肥厚鲜美,炼缺忍饥挨饿好多天,一顿风卷残云之后砸吧着嘴,暗赞道这饭菜比饭堂里的还要鲜美几倍,也不知道墨真人打哪儿弄来的。
当天晚上,他仍旧睡在石台之上,墨云华在书房看书,并没有过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炼缺起身梳洗一番便去书房见过墨云华。墨云华从衣袖中拿出一瓶辟谷丹,嘱咐道,“一月一粒,拢共二十粒,以后莫要逞强。”
说罢两人齐步进入炼器室。
琴坯既已铸好,接下来便要雕琢琴弦。墨云华将在天婴草汤药中浸泡了六十四天的深海龙鱼的鱼筋取了出来。天婴草乃是一种极有灵性的灵草,能通人言,探情绪,龙鱼筋刚韧遒劲,用来做男子的琴弦再合适不过,二者结合,必是至灵至性的上好琴弦。
墨云华将琴弦一一用丹火祭炼,使之成型再一根一根安装上去。炼缺在一旁负责校音。他格外细致,不敢分神出一点差错,以免误了墨云华的大事。
两人分工合作,倒也不难,花去一月时间便圆满完成。
余下一些点缀装饰的功夫。
墨云华性子清减,不喜欢太过花哨华贵的装饰,去繁从简,只捡了两样事物。一样是墨玉,一样是白玉。墨玉通体墨绿近乎黑,白玉玉脂生膏,都是上好的玉石。稍作打磨之后,一件琴身上镶墨玉,一件琴身上镶白玉,这便成了。
炼缺端详着这两把绝世良琴,也颇有些自豪。
但见此琴,琴身为伏羲式,配以千年玉蚌作徽,一琴以墨玉制琴轸,雁足,琴面刻日月河山;一琴以白玉制琴轸,雁足,琴面镌百花争鸣,相谐相配,天然自成一对。轻拨琴弦,墨玉琴音韵沈厚清越,兼具松,透之美,白玉琴琴音清微淡远,温柔敦厚。两琴皆沉静高贵,兼具太阳之力的霸道和太阴之力的内敛,灵光异彩,令人心神往之。
炼缺轻抚此琴,久久不愿撤手,“墨真人,你打算为此琴取何名?”
墨云华沉吟道,“墨玉琴唤‘桐皇’,白玉琴唤‘瑶光’。”
“真是好名字。”炼缺赞叹着。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墨云华看着少年淡淡说道,这几个月有少年相伴,让墨云华多年平寂无波的生活多了些色彩。他之前从不曾和人有过这般频繁的接触。墨云华自幼进入门中便一直清修,后拜入玉虚真君门下,直至练成金丹,独立峰头,一直深居简出。加之他静心修除欲念,性子冷淡寡言少语,也少有人愿意和他热络。这次若非炼制瑶琴需得寻个帮手也不会有人进来他的止水峰。在墨云华看来,炼缺比之他三年前在青莲峰初见之时出落得更为出色了,气质沉静又灵动飘逸,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端放在少年身上一点也不矛盾,只让人觉得灵气逼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炼缺被墨云华看着,只管低着头,他哪里敢与墨云华对视,在他心中墨真人长得太过好看,眉眼间又生出一股神圣不能亵渎之姿,他怕生出尴尬,微微低头说了声岂敢,便不再做声。
墨云华本来就不多言语,僵持一阵,四下极静。
炼缺鼓起勇气抬头望向墨云华,“墨真人,若是没别的事,我便离去了?”
墨云华点头应允,随即拿出一本琴谱,“这个送你,当作酬谢,你自去罢。”说罢,转身离去走入打坐的石室。
炼缺接过琴谱,心晓墨云华不喜打搅,静悄悄离去了。
他回到谷中,去朱志凌那处瞅了一眼,见她并不在屋中,估计她接过的任务还未完成,便自行回到屋中,打算将这几个月于止水峰学到的东西好生参详领悟。
墨云华于丹火的精微控制让他领悟很多,他这才知道对于灵力的控制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一丝一毫都如此精准,没有半点差池。他见墨云华在琴身背面刻下的道纹还有琴身上的花纹,皆如真如幻,玄而又玄,这其中不止有对灵力的把控,更多的是墨云华对道法的领悟。
金丹真人果然十分不一样,自己还只能望其项背,炼缺暗想,眼下必须勤于修炼。
他入定之中又将这两个多月近身学习的经历在脑中细细回忆一遍,尽力将每个细节还原参详,领悟通透。这次自省花了他整整一月的时间,待入定中醒来收获颇大。
他心中有些欢喜,终是明白朱志凌当日所言了,有时候出外做些杂役,好比游历,长了些见识,也长了心境。
剩下还有些许不甚明白的地方,炼缺将之收集起来去到山顶寻到阳长老,请他解释。
阳长老颇喜爱此子,不吝赐教,详谈半日,终令炼缺茅塞顿开,遂拜谢了阳长老又回到院中。
这次他决心闭个长关,将所悟圆融贯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待到第一场瑞雪降下,炼缺体内除了承浆穴以外,任脉上的穴位悉数打通。他汇集周身灵气不疾不徐的引导到此窍穴之前,暗自运气,试图一次冲破此窍穴。修行整整两年,他已经有些心得,做起来不慌不忙。只见经脉内青色灵力如一根丝线游贯而来,密密实实堵在承浆穴外,用力往上一刺就突破了,紧接着一股自丹田而来的灵气如流水般从下腹直冲脑中,识海顿觉一片清爽,这灵气汇集形成一根支柱支撑着肉身,让他觉得自己的力量突然暴涨,似乎有使不完的气力。
任脉终于打通了。炼缺舒了口气,心中有些欢喜,待稳定了灵气,运转三十六个小周天便从入定中醒来了。
推门而出,见院中银装素裹,一片冰莹晶透的景象,只有那两株云桃还在开花,粉色的花瓣随着寒风打着旋儿飘飘荡荡飞散在空中,像是下着一场粉色的雨,空灵,静寂。
院中伫立一名男子,白色深衣,青灰色纱袍,头发于发中段用根竹管束着,居然是文浩然。
“文真人?”炼缺上前行了个礼,“你何时来的?”
文浩然回眸看了眼面前的人儿,身量较之两年前高了许多,已然是翩翩少年了,“碧瑶师妹托我看顾你,这两年我有些私事繁忙,现下得闲,便过来看看你。”他朗声说着,笑语翩然。
“进屋坐吧。”
“不了,院中风景正好,我在那处坐下便是。”说着文浩然朝树下的石凳走去。
炼缺从屋里取了茶水过来,坐在了对面。
文浩然伸出手来探了探少年的经脉,夸赞道,“不错,打通任脉了,这才两年,可见你平日下了不少功夫。”
“自是不敢懈怠,怕损了碧瑶姑姑的颜面。”少年言语谦恭。
文浩然对这孩子周身雍容沉静的气度颇为欣赏,又细细问了番日常修行和生活的琐事,言语之间透露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炼缺心中微暖,不觉热络了些。
“听闻墨师弟最近炼造出两把绝世好琴,你去做了他的炼琴童子?”文浩然问道。
“我却没帮上什么忙。”炼缺如是说。
文浩然见此子面色微赧,推知这孩子定是不知道墨云华之所以能驯服扶桑乃是托了他肉身之中太、阴、精、华之福。眼下墨云华既没有点破,想必有自己的计较,文浩然也不便多说,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最后文浩然就些修炼事宜对炼缺指点了一二,教他要沉心静气,好好体悟,切不可操之过急,失了基础。又道,眼下还是炼气初期,不宜多做走动,扰乱心性,该在院中清修。明后年杂役任务之事劝炼缺不要再参加了。临别之时,又提起门内大比,还有十六年时间,虽说时间不是太长,可既然有些天资,还是可以冲击一下,若筑基成功便能获得资格参加门内大比。如若没有成功,静待下一次便是。碧瑶也带话过来,教他不必有过重的心思,一切顺应而为,不用勉强。
炼缺将之记在心里,心念感动之余更觉得该奋发图强,苦修不辍。
文浩然走后不久,朱志凌也来到院中。
此时山谷之中到处都是一片冰雕玉砌,唯有炼缺院中那两株云桃花色正浓,她提着一壶清酒找上门来。
两人约一年未见,心中都有些想念。炼缺回谷中时曾找过朱志凌一回,那时她任务没有完成还未归来,待朱志凌回来看望他时,他又在闭关。这次寻得好机会,两人坐在石凳上好好叙说了一番。
石桌上青梅煮酒,两人谈性正浓。
炼缺讲了些止水峰炼琴的故事,也谈及近日体察。朱志凌在药田看药,习得一些灵草的知识,也悉数拿出来一块分享。
最后,炼缺从屋里拿出当日墨云华所赠琴谱,两人凑一块钻研起来。
恰是年少春风马蹄疾,两人又都怀抱鸿鹄之志,互相切磋,煮酒论英雄,十分快意,直到最后,皆醉卧在云桃树下,被缱绻而来的桃花铺满全身。若干年后,两人忆及当日之事,不免感慨万千,唏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