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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大会的请柬已经散往各处,少林慧远大师即日将往华山,华山派掌门华真真亲迎,已于昨日上山休息,华山门徒已在南华镇外先行接引了多处凭柬而入的各派掌门,依着先前请柬上的日子,三日之后,便是华山召开武林大会之时。”楚留香瞧着窗外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上,街市上大多都是些牵着马,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中人,由此缓声说道,
“武盟初立,想必也唯有慧远大师这般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武林老前辈才能镇得住这天下英豪,降住诸人,主持此届武林大会非慧远大师无人能担此重任。”
胡铁花晃了晃腰间的酒葫芦,先前路过一处酒家之时,又灌满了一酒葫芦的酒,胡铁花嫌得那手上的杯盏过小,喝着觉得实在不够过瘾,这才又取了他腰间的那酒葫芦来喝,
“还别说,我这辈子当真还就没服过别人,要是慧远大师还好说话,这武林大会要真换个人上来对我老胡指手画脚的说话,回头我还真就想掀了他下台才好。那江湖中人一个个心高气傲的,难得有谁心服过谁,要我说,这慧远大师还真是人选得对了,瞧着人武功又高,辈分都压了我们这些人一筹,又是少林的得道高僧,便是其下当真有人不服,也多少有些不好发作。”
楚留香唤了小二来,递上了一个银锭子,只道其后那好酒索性就一坛子一坛子上来,一酒壶一酒壶的上来倒是实在显得有些麻烦了。
楚留香指了林子清,笑着与胡铁花道:“这人的相貌便是十年如一日般的变化,瞧着可还与三四年前没个两样,花疯子想必应还是记得的吧。”
胡铁花拱了拱手,原先想道了声“林将军”,“林大人”,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该,遂也只好呐呐不语。
说来,早年前林子清林大人的死讯已经昭告了天下,胡铁花虽不知这人回头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但现下见了一个能吃菜喝酒的故人总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要令人感到愉快上许多,不该他想的事他倒也懒得去想,人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上许多。可天下既已经诏了林大人的死讯,他若是再大咧咧地唤了一声“林大人”,未免实在有些不妥,更何况在这客栈里又实在人多嘴杂的。
林子清也拱了拱手,自个儿帮着胡铁花圆了回来,道:“林姓,讳字子安,林子安。”顿了片刻,又犹豫着道了声,“多年未见,胡兄近来可安好?”
林子清为人向来寡言,便是这般寻常故友之间的问候也来得有些尴尬,倒是瞧着两眼真挚,不显半分伪态。胡铁花瞧了心情高兴,倒也浑不在意这人的寡言,他这人倒是也爽利实在,先前他即便亦是敬重这人为官为将的作为,但到底还顾忌着这人身在官场的身份,不便太过亲近,现下这人已经同他一般成了个乡野之人,他反倒觉得亲近了不少。
“好,好,自然是好得很。不过是没个目的的随处讨着酒喝罢了,也没个好的不好的。”胡铁花爽利地大笑几声,又笑着揉上了林子清身旁又在桌子上偷着酒喝的江小鱼,道了声,“倒是林兄,哈,几年不见,竟原来孩子都已经这般大了。”
林子清也不驳了,只道:“江小鱼。”顺手拎走了小孩手上的那酒壶,笑道了声:“我儿。”
江小鱼先前吃着酒还不觉得滋味,见席上一个两个的竟都这般好酒,又起了兴致要再尝上一尝这酒中的滋味,又嘎了口,这才勉强品出了几分滋味来,因而,几人在这厢聊着,他却在桌子上索性偷起了酒来喝。
林子清见了江小鱼脸颊通红,两眼迷迷瞪瞪的的模样,一扶额,便知这小子想必定是喝醉了。
胡铁花心思转了一下,心道你既是个姓林的,怎的姓林的儿子却是个姓江的?瞧了楚留香,楚留香却只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大略也不知。这孩子瞧着容貌非比寻常的好看,左脸上即便划了道疤,日后长成却想也该是个俊美非常的美少年,只是那相貌的俊美却又与林子清的样貌实在不相像得很。
林子清的样貌倒也是出众,五官生得好看,却不精致,一眼瞧去,只觉得该是这人周身自内而外的那一股子气质,衬得他的五官愈发夺目起来,故而一眼瞧上去方才让人觉出了几分惊艳之色。倒是那小孩,那五官,那眉目只觉得该是天生巧夺天工一般的技艺雕琢而成的,精致俊美非常。这父子二人五官眉目之间相似之处竟是极少。
胡铁花伸手又揉了那小孩,道:“好小子,小小年纪便知了酒中趣味,是个好苗子。男子汉大丈夫,又有哪个是连酒都喝不得的?”
楚留香摸了鼻子,笑道:“这小子可是我收了当了徒弟的,筋骨悟性可都好得很,花疯子,你可小心着,莫要将这小子也灌成了一个如你这般的酒中饿鬼?”
两人这般说话间,江小鱼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睛,咕哝了几声,方才含含糊糊地叨念了声,“爹爹。”
林子清神色一怔,随即伸了手便也揉了揉这小孩乱糟糟的发顶,小孩顺着那手掌也是乖乖巧巧地蹭了几下。
楚留香轻笑一声,心道,便当真不是真正的父子又如何,子清待得那小孩便如亲子一般,小鱼儿也视子清如亲父,便又能差得了几分?再言之,子清本向来心善,收养了这小孩便当真是全无缘由又待如何,回头又细想,子清既知了这小孩父姓,想必是识得这小孩的父亲的,多半是……故人之子罢了。
……
南华镇,
焕日楼,
明日便是首届武林大会召开之日,亦是客栈里诸位英雄共上华山之日,盖除了身兼一派掌门,或是江湖上地位颇高之人早先便已经由着华山门众接引上山了,留于这客栈里的多半是一方游侠以及各派三四代弟子。
寻常百姓见了聚集在此处的江湖中人,心下畏惧,都已经散去了,客栈里便多半都只剩了那些个江湖中人。
只见那客栈里靠着窗的位子上,坐着一白衣的儒生,然而,这人尽管穿着一身的儒袍,却生得尖嘴猴腮,颇有些不堪入目,这人的腰间系了一判官笔,那笔的毫毛似比寻常的狼毫还要更粗一些,笔杆也比寻常的笔杆要大上一轮,瞧着实在有些古怪。那白衣人在客栈里要了一壶茶自顾在一旁斟着吃酒,似乎颇为自得其乐的模样,瞧着这人的眉目神色却看上去竟有几分得意洋洋,甚至于自命不凡的姿态。
“淫判官鹿久,这人虽是个江湖中人,又生得尖嘴猴腮,实在不像是个好人,却偏偏爱做了一副书生打扮,好美色,虽不曾淫□□女,平素却最爱往青楼坊间跑动,又常扰人良家之女,风评不佳,听闻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独子,腰间的那杆子判官笔便是这人擅长的兵器,那狼毫据闻是以万毒蛛临死前所吐蛛丝而来的,若一经内力毫毛便会立时拉伸至三至五倍,且根根坚如铁丝,是个十分歹毒的武器。”这厢细声细气地说着话的却实在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浓眉大眼的大汉。莫瞧这人天生得一副高大威猛的模样,说话却故意压得细声细气的,尾音更甚至稍稍地往上挑了挑,听出了几分的鼻音来。
那被道破了名的淫判官鹿久眯着眼瞧了片刻,也道:“我当是谁呢,竟是你这娘娘子张帆,怎的,这几日莫不是没寻得你的小相公,没个相好的日子想必是没得好过的吧?怎还不去寻你的新相公?”
未娘子名号里虽带了个娘子的称呼,确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子,况且五官生得极为粗狂,身形也高大,膀大腰圆,足有两个寻常人般大小的身形,似个有着孔武之力的力士,只是这人说话时总爱捏着粗哑的嗓子学着女子说话,便是行为举止之间也颇得几分女子扭捏的姿态,娘子先前添了个未,便作伪娘子,不是个娘子,也不爱做男人,道的却是这人不男不女的令人生厌的一副模样。
“乖乖,我每次一见了这两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忍不住出来打个转了,老臭虫,你怎不与我说了,这两货怎的也来了这劳什子的武林大会,慧远大师的眼色何时竟退得这般厉害了?”与楚留香,林子清和江小鱼坐在了一桌的胡铁花小声地与楚留香嘀嘀咕咕地说道。
江小鱼索性将两手捂在了自己的眼前,咧了嘴吐着舌头做了鬼脸,只道是,“我瞧不见,瞧不见,瞧不见。”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好也小声地与胡铁花说道:“花疯子,你莫不是忘了,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名声虽不怎的,可到底一个是青云派二代长老的儿子,一个是衡山派掌门的师侄……”
林子清坐着的位子本是背着那方才说话的两人的,耳力又不比自己面前几个习武之人,听不得清楚那两人的说话,但却见他对面的胡铁花一脸古怪扭曲的神色,江小鱼捂着脸嘀嘀咕咕地模样,甚至于已经糊上了一层人皮面具的楚香帅眼角也颇为有趣的抽动着,心下也觉得有趣,便想着要往身后去瞧上一瞧。
客栈里多半都是些江湖人士,书生更是端得少见,便是除了那淫判官鹿久之外,也就只得了林子清一人,先前,本坐在楼上靠着窗的一桌上,那青衣的书生背着楼下之人,容貌看不甚分明,只觉得那书生的气质倒是极好,不过一个背影瞧着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现下见那书生倒是转过了脸来,一瞧,又觉得那书生不仅气质生得极好,原来那五官,那眉目竟都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正对上了那张帆向着楼上撇过的一眼,只见那张帆眼前一亮,不觉道了声:“好一个俊俏的书生。”那声音尽管大了许多,调子却是尖利,听着仍是细声细气的,似是个女人一般的声音,然而,再瞧了这人一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大汉的模样……
鹿久顺着也是一瞧,也啧啧地叹了几声道:“美人,倒确实是个难得一件的美人,可惜……却是个男子。”
江小鱼小心地将两手从眼前放了下来,那厢胡铁花推了推那小孩,江小鱼又见到楚香帅向着他挤眉弄眼了几番,暗地里再去打量着正自顾倒了茶在喝的林大人,人道是在官场待得久了,多少会染上一些官场的习惯,只见那人沉下了脸,似是生气时候的模样不自觉地便显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官场架势来。
江小鱼小心的私下扯了扯林子清身下的衣摆,仰着头小声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子清忽而似是自嘲了几声,道:“我竟与几个男人不像男人,也不似个人样的家伙较个什么劲。”
楚留香摸了鼻子,只好正色道:“是极是极。”
胡铁花又抹了把自己手臂上腾起的几十个疙瘩,道了几声,“乖乖。”
忽又听闻酒楼楼下又传来了一阵那叫人听着厌烦得很的细声细气的声响,“楼上的几位公子,不若也一同下楼来一叙可好?”倒是眼尖,瞧见了酒楼之上不止一位公子。
默了半晌,随后又只听得“嗖嗖”两声,自那酒楼之上竟是忽然掷下了两个酒杯来,那两个酒杯向着未娘子便掷了过来,经了空中,竟发出了两声尖利的破空之声,可见那掷杯之人内力之雄厚,使力之巧劲,是个少见的高手。
张帆抽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阔刀便要去挡那两只酒杯,这人虽说话举止尽皆都像个女子,使得武器却是比寻常阔刀还要重上十倍不止的特质玄铁阔刀,天下能使得这把阔刀的也算是寥寥无几了。
然而,便是那把阔刀抵在胸前要挡了那两只酒杯,也迫得这人一路向后退了十步不止。
随后又只听得喀拉地两声。
张帆强忍住了喉间涌上的一股甜意,只道了声,“晚辈得罪。”
杯碎,刀裂,人伤。
……
胡铁花愣了半晌,忽然笑骂道:“老臭虫,你拿着你自个儿的酒杯送下去了也就是了,怎生又将我的酒杯送于那不男不女的作甚?”
楚留香道:“你莫不是嫌得那酒杯太小,于你喝着实在不过瘾,我现下帮你扔了下去,也正好让小二帮你换个大一点的酒具岂不是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