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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冰吟说不来对亦君的情感,她放任赵江刺杀亦君,心中多少还是十分愧疚的。叶阳夫人的教诲她记在心上,行医救人是丹鼎山门下弟子的份内之事。而他们学医,亦只是用来救人之用。冰吟自被叶阳夫人从咸阳皇宫领走那日起,直至眼睁睁看赵江偷袭亦君之前,她连见死不救一词都未想过,更没有想过去害过谁人。却不想因与赵江有了些情分,竟然就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突地抬起手抚过脸颊,亦君那一巴掌狠摔在她的脸上的触感仿佛还在,那一掌摔的她倒地不起,心急毒发。冰吟脑海里一月多前的事历历在目,赵江不顾她性命拿淬了毒的匕首威胁亦君,无端将她脖颈上划出一道毒血印。
其实冰吟和冰矜心境相似,因是被漠国送来做质子的,总是介怀于“质”字。十余年下来,她本是漠国一个大翳赐封的平宁郡主,到最后终成了空名号,人也成了山间采药的女郎中。冰吟又被虚道随意抓放几次,不说她本就是个陪质郡主,如此随随便便就能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一般,她心里哪里还有尊严可提。这些也早已触了她心底之痛。而更无奈的是,芳心曾经为之悸动的赵江,竟也亲手将她绑为了人质,更大声在亦君面前说出她女儿胸前私密的话,她当时已觉无颜而羞红了脸面,心底更是伤的狠了。
她在亦君面前跪下为赵江求情,也仅是她记起叶阳夫人训导所致,即便赵江如此,她也没想致他于死地,所以亦君才会火上浇油般大怒起来。当时和事后冰吟都有在心里反较一番,也越是觉得对亦君不住,心中也没好意思怪罪于她将自己软禁。
亦君说是在冰矜面前要将冰吟的丑事上报朝廷,也不过是一时气上心头吓吓冰吟罢了。亦君心底有冰矜,自然消了气之后,还记得要给冰矜面子。冰吟是冰矜的堂妹,又是唯一在大翳的血亲,亦君后来也只是打算将冰吟送回咸阳都后,请母后发落罢了。冰矜何其了解这些形势流程,立即便能察觉的出亦君的意思。所以传递押送回都这一消息时给冰吟时的口气,也并没有冰吟想象的那么严重。透过冰矜,冰吟反倒又对亦君怀了些感激之情。
冰吟早前救过亦君一命,对亦君的印象则止步在了“公楚翎儿的情郎”之处,彼时还以为公楚翎儿与秦澍有婚约在身,便有些嫉妒起翎儿与赵江了。不想出人意料的是,亦君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六王殿下秦澍,而她芳心暗许的赵江竟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奸佞宵小之辈。而现下更没让冰吟想到的是,眼前的冰矜姐姐对秦澍亦似有一层暧昧之意。
秦澍抑或柏亦君是个甚么模样,冰吟也看的清楚,人家长的白皙俊美、举手投足间的倜傥,总是会让女孩子不经意多看几眼。北宫冰吟也丝毫不例外,但她深知——这个六王殿下明明就是个女子。她也不知冰矜是最早知晓亦君身份的,只想冰矜姐姐是要所托非人了,也有些惋惜地为姐姐叹了一口气,心道:“冰矜这份心意,确是有些可惜了。”
冰矜见冰吟低头看着地上的药盆,一会儿抚了抚脸,一会儿又欲言又止,还以为亦君那次掌掴她羞辱她,她是怕了亦君。冰矜知晓自己方才一口一个“亦君”,已是在暴露她与亦君之间若有似无的关系了,便立即稍偏了话题修饰她之前的语气,“六叔另有一姓名,姓柏,名亦君。”
“是……”冰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轻应了一声。
冰矜淡笑道:“我差点儿给忘了,翎儿曾说早前你救过六叔一命,救命恩人怎会不知晓她这个名字呢?”话至此,反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将亲昵的“亦君”二字变成了她和冰吟皆知的事。这么一听,皇嫂在外称呼六叔一句别名,也无可厚非。加上冰矜那隐隐的气势,不得不让冰吟“多虑了”。而那“救命恩人”四字,也是在暗示着冰吟以曾身份大可勿用挂虑亦君对她的态度。
冰矜也并不会将亦君的一路曲折透露于冰吟,更不会自行开口帮冰吟解答她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叮嘱道:“亦君是太后在此世唯一的血脉,她的身份如何你也不必太介怀,更无须因此惹祸上身。你我二人本就为漠国质,若再给漠国添乱,这十数年寄人篱下之苦,可就前功尽弃了。”
冰吟点点头,她当然明了冰矜意思。但她心中还是清楚的很,即便同为质子,她北宫冰吟也不过是德照公主的一个陪质,漠国子民、世人的焦点皆在北宫冰矜身上。何况太后对冰矜青睐有加、疼爱备至,又怎会轻易治罪于冰矜?倒是自己,该要明哲保身,安分守己些的。
叶阳龄药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里,营帐中弥漫着她极为熟悉的药草香味,茯神、决明、玄晶、灯盏……她细细分辨着,仿佛要好好享受一番久违的清醒。良久,她长叹了一口气,玛瑙似的黑眼珠子里,眼神的光亮黯淡了些许。那夜里遇到的同在月下的好心公子,只为了救她把她送回了这儿的营帐,并未带到去找那已被人误葬的薛氏。前前后后数日已过,那善良的薛氏哪里还有的救?
龄药不想自己身为行医之人,中毒之深尚不可自医,连救人也如此之难!想及此,委屈地用皓齿狠咬朱唇,一串串泪珠不知不觉就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
早在寒水崖底时,她已觉自己身上有些怪异,心神恍惚的连半页古书也瞧不进了,更没心思与猩猩多说几句话。漫漫长夜无心睡眠之时,便想飞到崖上思虑些许月影虫蛊之事。不想正遇见剔空零叶拨开后的扭曲视野,上前一瞧,竟是遭袭后一臂已断、气息奄奄的灵双。龄药也才不过替灵双上了止血草,让她服下几枚丹药。到为灵双扎下几针稳住经行之后,龄药自己竟就已经毒发了。
龄药所中的毒便是尊卢参口中所称的绝鸣幽狱。这种毒药异常特别,即便她是东弥药仙的首徒,龄药身中此毒也丝毫不能自医,最后身怀绝世医术也再无法济世救人。此毒只种于人心,人间滋恶浇灌。一朝有日发作,缠绕心脉扰乱心神,外表丝毫无毒伤,内毒已天翻地覆。毒深,一如行尸走肉,只知厌世避世,生不如死。
偏是正逢叶阳夫人为救先帝秦子都而去世,龄药遭此大变,哀伤悲痛之下,有些不解,“救人无可厚非,可为何还要搭上师父一条性命?”一时之间,心中也突地对世事的认知失之偏颇。她又是行医救人为己任之人,再看如太后、先帝之后的天下求医问药者众生相,对医者与病患之间的想法也不解起来,正是着了那绝鸣幽狱的道儿。
好在叶阳夫人教导的医德,无论如何都是不得不从的。也庆幸当时龄药只是毒发,始知自己许是只能暂救灵双性命,再往后她连施针都无端下不得手,所以赶忙就将灵双送回了苍霞山。至于为何蒙上面纱,只因为龄药已感到自己身为医者郎中而不得医人的羞耻。苍霞山些许人等认得她模样,她也不想有辱师门。
待到封了毒血已渗的几大经脉、匆匆忙忙要驾剑光赶回丹鼎自救时,她的飞烟剑剑光正遇见一处极强的怪异之气,她修为不高更是躲闪不及,愣被那股气交织住了她的剑光,接连拖行了千里直至南海、百越交界之地。一路下来,龄药混混噩噩间已是不省人事。再醒来时法力已失,飞剑也无影无踪,幽毒更是逼的她难以救人救己。
南海是与百越交接的大郡,风俗相较其他郡县与百越更为相似,往返百越、南海的各色人等也多了。龄药流亡在南海、百越交界之时,适逢天下大乱之态初显,眼见伤病患遍地,内心颇受煎熬。可她愈是多回想记忆之事,愈是心痛难忍、牙关紧扣至失语。她愈是起了怜悯救人之心,愈是毒发难忍,愈是能随时如逃亡的饥民病患一般栽倒路边,难以自救。最后她也只好苟且调气,能救便忍住毒痛暗示上一两句,救不得她也只剩哀伤,无能为力。殊不知她这一句两句,也已是让她心脉搅乱,毒痛如千刀万剐一般刺激着她的心神。如薛氏等人,在外人看来,眼前这言语不清、满头冷汗、一身脏污的小女孩儿,几乎像是疯了一般,更别提她口中那几个不知何谓的话词了。
绝鸣幽狱,着实是一道心魔深种,滋恶浇灌。
好在巧逢了探阵的唐硕和冰矜,而冰吟又恰在大翳军营之中。北宫冰吟亦是叶阳夫人座下的入室弟子,自然也得叶阳夫人真传。龄药不可自医,多亏得冰吟才可打开解毒的契机。
龄药侧头看着躺在一旁简陋榻上熟睡的小师妹冰吟,不但深感亲切,还觉得内心安稳许多。即便身上余毒未清、何时再滋生也未知,至少她现下已可清晰认得冰吟、冰矜,可说出穴位、药名,也能自行思虑救人救己之法了。而说是绝鸣幽狱无解,她现下倒打定主意愿意试上一试了。
夜已深沉,冰矜还在自己的营帐中徘徊不定。白日里唐硕说的午时之战,竟演变延续到了子时未完。前方虽已有人回报,唐硕的主路前军借午时三刻的风力,又以水攻攻下了沙阵,但此后所用的时辰也太过漫长了。何况亦君伤势尚未痊愈,又是由她领兵出征,冰矜不禁更加牵肠挂肚起来。上回扰乱军营的火麒麟尚未寻得,万一它又凭火形出来作祟,可不好办了。摸摸肩背上许是会留下疤痕的都率火螺纹印,亦君指尖的触觉亦仿佛还在,冰矜忆起便觉甜蜜羞赧,但也越是担心亦君起来。
两道白光从暗色的夜空之上划过,旋即又盘出了一个弧度下落,急急冲向了大翳的军营寨之中,瞭望守夜的兵士立即警觉起来。
但那白光一前,兵士们便将他认了出,“是唐少侠!是唐少侠!!”但此刻夜深,因曾遭遇过火麒麟的夜袭,公楚翔曾下令严加防范,守夜的将士们也不敢怠慢,仍是按例打响了金鼓急号。
白光分明未有想到这些人既知是他回营还如此召集了将士,仿佛要开战迎敌一般,瞬间便有些慌乱了起来。但他速度极快,在兵士徒步朝他追来之前,立即冲进了冰矜的帐中。
这时已有守卫在冰矜营帐周围的将士一见白光冲入德照公主的帐中,也赶忙跟了进来。唐硕伸手一挥将那十数将士挡在身后,冰矜一见便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暂可退下。
“公主殿下!”唐硕稍事半跪,“六王殿下孤军深入,误入叛军圈套,此刻已是危在旦夕,在下特来请公主相助,一同、一同前往去救六王殿下!!”唐硕扬起头来,刘海凌乱的面上满是恳求之意,全身衣裳已是被污泥、血迹打的脏乱不堪,左臂上还有一处剑伤。乍一看,这个平时打扮讲究干净的英俊剑侠,现下更像是冲锋沙场、忠心耿耿的大将。
冰矜起手道:“唐公子快请起,你且把话细细说来,究竟六叔她怎么了?”语毕冰矜并未上前扶唐硕起身,她心中还对他的故意擅闯极为不满,而他口中的六王安危才是冰矜让心中大为慌乱的事。
听见守夜将士集结的队伍奔跑之声渐近,唐硕苦道:“公主,殿下现下已被困山隘之中,生死一线了!”
冰矜听他如此叙述,阵脚差点乱了,心道亦君临行前的言下之意是一直在防唐硕,又怎会让他代为通传搬救兵?暗暗压住了对亦君的担忧之情,冰矜心下不免思忖了起来。
不想唐硕见冰矜犹豫神色,也不劝再行她,上前就拉住冰矜玉腕,“得罪了!”剑光一放,便要带冰矜用白光遁走。冰矜若是一般女子倒可容易如此就范,乖乖随他剑光,但冰矜又绝非是一般女子。尚未被唐硕拉上半空,冰矜的青辕剑剑光便差点要劈到唐硕。唐硕一个侧身松手退开,在空中双眼直盯盯望着冰矜,含情说道:“矜儿,你难道还不知我心意?”
“大胆!!”冰矜听他这一句狗胆包天的亲昵称呼,便知这唐硕是心怀不轨多时。冰矜从未将唐硕放在心上,只是为气亦君总是将她和唐硕凑与一起,便总愿意答应与唐硕同行。以往唐硕衣冠楚楚,在她面前也隐藏的深了,冰矜和亦君又因有情而互相影响,也总未判断得当。火麒麟夜袭的那夜唐硕一直都未现身,冰矜早已开始怀疑他。亦君出征前,冰矜要与亦君说的话,正是想暗示唐硕此人,而巧的是亦君也已有防他。如此,唐硕说出对冰矜的不轨意图,是自曝了他的真面目。
“你是秦澍皇嫂,与秦澍根本不得未来,到时我随虚道破了大翳江山,你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往后合体同修,绝对是一番美事,你随我走又有何不可?!”
“住口!!”冰矜真的是着了怒了,她身为公主,何曾听到如此不知羞耻、大言不惭的污言秽语!恨不能将他立时大卸八块!青辕剑剑光不及唐硕说完,便立时狠劈了过去。青光与白光在夜空中交击,极为光亮。
两人剑斗了半盏茶时辰,唐硕已有些力不从心。他被亦君打伤后逃出,眼见前方将秦澍困住的计谋将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将冰矜带走,他怕是毁了在冰矜面前一贯的翩翩少侠模样,才是装模作样的捏造了个借口要将冰矜骗走。谁想,一路上状似与他关系温和的冰矜竟然对他如此不信任。唐硕也怕留守营寨的将士们太多,耽搁太久节外生枝,抑或万一方才怒极要杀他的秦澍成了漏网之鱼跑出来追杀他,就等于让他自投罗网无疑了。唐硕心下实在贪恋冰矜美色,便心急如焚地撕下脸皮要赶快带冰矜走,才将藏于心中的话对冰矜和盘托出。“矜儿”这个名字他在心中已经默念了千遍万遍,再也忍他不住了。
其实冰矜与他同行、同探前方几次,并未使出多少本领。只因为她也惯了公主身份,不愿在外、在下人面前积极现出自己能耐来,而她也是惯了宫中生活,凡事都给自己保留了些许。她与尊卢虚交战时根本就是实力悬殊太多,唐硕也没看出多少冰矜的剑术来。谁想冰矜此刻怒极,招招是狠,最后巨大的青色剑光将唐硕笼罩,硬生生把唐硕两双四把飞剑中的两把给绞断了。唐硕不及躲避,冰矜的青光已经搁在他喉间了。
“秦澍现下在何处?”
“他?”唐硕又气又恨,“你对秦澍冷眼相对,对我有说有笑,难道都是假的?”
“本宫原先待你如军中大将,岂是像你所想如此不堪!”冰矜听他如此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说话,更是怒上心头,恨的咬牙切齿起来。可她心中又挂念亦君安危,便迟迟没有要他性命。
“哈哈哈——”唐硕仰天大笑,“好,好!我这就告诉你秦澍的去处!”唐硕突地暗地伸手一抖,一颗珠子从他袖中滑落了出来。只见他将那颗刹烟珠定在了自己的虎口之处圈住,他和冰矜周遭立刻风云突变,黑压压的烟雾漫横,雾中还有点点刺眼的星火打起,全全将二人笼罩起来。在夜色之中,此等的暗黑烟雾,实是不易被他人发现。
冰矜心道不妙,此物必是邪派设阵的邪物,立即便放开唐硕,要从这顷刻之间筑好的阵脚中脱身。不料她的青色剑光还未飞远,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阻隔了,冰矜有如触电一般坠在了浓浓的烟雾之中,立时不见了身影。身上青辕剑的剑光也才闪耀了一会儿,便被那股烟雾给重重淹没了。
“冰矜!!”不远处亦君大喝一声,她驾着波摩赤火剑火色剑光急急赶来,手中的东西尚且还没来不及丢下,立即就被另一道迅疾的白光给猛扑了准。亦君的剑光一时经受不住,在空中踉跄几次才是稳住,谁想那道白光又连着追击她几道。亦君一心要追那夜空中渐渐逃脱视野的烟雾,根本就没有心思防备,不想那白光劲力十足,最后竟让她从半空坠下。亦君定神一看,那所谓的白光原是一只巨大的白鹰,还是某日她观察许久的那只,而她心中原本还想将这只原属明音禅师的白鹰收伏下来的。
其实亦君手里还拖着半个人身,她一从空中坠到大翳营寨周遭,附近的将士都已匆匆赶来。一见六王殿下手里血淋淋被撕成一半的人,将士们又皆被六王的满面怒容惊诧到了。亦君眼见那团罩住冰矜和唐硕的黑雾就要离去,气的她拳上青筋暴起,狠咬着牙关,靴子一脚踩到了那人身上的大颗佛珠,那几个染着无数无辜鲜血的佛珠立时就化为了粉末。
亦君又驾起火色剑光追上那空中盘旋的白鹰,双手拽住一对巨大的鹰翅,双脚一蹬压在了白鹰的身上。亦君服下火焰胆之后劲力极大,即便是这只白鹰也拗不过亦君力气,根本收不住自己双翅,想要扑闪翅膀腾起也不得了。一瞬间,亦君押着白鹰便从空中猛冲而下。不到地面十丈之时,亦君用力从白鹰身上弹起跳下,而白鹰又受了亦君这层重压,当即狠狠地砸在地上,一下子动弹不得了。亦君又快步一脚踩在白鹰身上,将那一对又要撑起的翅膀双双钳住,用力猛撕而下。
只听得骨碎肉破的声响,鹰身上的白色钢羽脱落溅起许多,而失了双翼的白鹰仰头呼喝一声,便无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