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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日头已上了三竿,近百个宫人仍旧安静地低头等在六王秦澍的寝殿前,不敢移动半步。而殿内雕纹繁复的大银镜前,正站着一个英俊青年,一身华丽的紫衣锦袍更衬托出他俊美修长的身姿。另有两个侍女捧着盛了玉佩等物什的托盘跪在一旁,十分恭敬。
赵江望着银镜里的自己,倒有些惊艳。他来到大翳许久,原先烫染过的及肩长发被宫人修的整整齐齐,发质也被用奇特的乳膏保养的光亮漆黑。他已然长长的头发被细心的侍女向上梳起成了皇亲专用的发髻,发髻上带了一个金冠,再从左右耳后落下两穗充耳穗绳,更是显得他意气风发、年青英挺。
看镜中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模样,他忍不住照了又照。只见镜中一阵微风轻过,带动他身后几缕隔了卧榻的轻纱,飘飘然然露出一个丰胸椒乳的初醒女子的模样。女子长的较为清秀,不着寸缕的女体若隐若现在赵江眼底。她不敢看赵江火辣辣的玩弄眼神,微低了颜面,当她看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女立即一愣,匆忙抓了锦被遮住全身,眼睛不停的找寻着自己的衣裳所在。
“你二人先退下吧。”赵江将翳珀挂在腰上,袖子向侍女轻轻一挥,架势十足。
“是,殿下。”二侍女目不斜视,匆忙离去。
床上女子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惊慌,忙道:“六王殿下,奴婢、奴婢现下……”
赵江知道她的意思,大步走到床边,将手伸到锦被里揉着那一对峰峦,面上带笑的看着羞怯不已的女子。他怕弄皱了衣裳不敢坐回床上,随后捏着她的下巴吻道:“你不是宫女吗?宫女该去做甚么事,自己去做吧。”
语毕,赵江直起身离开了寝殿,突然他又回头叮嘱了一句:“记得先把本王的寝殿给收拾了。”
等待许久的百名宫人见赵江迟迟不出,心中虽有不满,也不敢多言。当今太后、圣上对六王宠爱有加,谅是谁也不敢自讨苦吃。随后见六王已经出来,赶忙各个站好位置,腿脚酸软、苦不堪言。
一个宦官扶着赵江上了车辇,又有宫人喊道:“六王殿下往太尉府!”
赵江这日便是要往太尉府去见未婚妻公楚翎儿和太尉府的一家子准亲戚,但他早听说公楚翎儿虽是长的美妙动人却是武艺高强之辈,性格又任性妄为。但他心下也不是对她失了兴趣,只是觉得这种女子在现代已有,颇有野蛮女友的意味,试一试将她收服也可。反正他和公楚翎儿已经订下姻亲,成亲是迟早之事。
公楚翎儿在她师父尊卢太后处秘密休养了两月,又被悄悄送回太尉府一过又是两月,仍未完全醒转。这么大的事虽然外人不知不晓,但也不会瞒着赵江 。赵江心想她一个女的,成天没事在外跑,最后重伤被送回来,也太令人惊讶了。
看着那眉尖微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脸庞,赵江愣了一愣。谁想这个公楚翎儿即使是在病中,也是极其的楚楚动人。与她刁蛮时候相比,更显了似水的柔情出来。四下暂时无人,赵江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轻揉抚在翎儿娇嫩的脸上。手指背面顺着脸颊的弧度缓缓滑下,赵江不禁屏住呼吸。心中叹道这个大翳的曼妙女子,究竟还有多少?
就眼前的公楚翎儿的姿色,与她成亲又有何不可呢?他在现代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回老家结婚,现下大翳的母后给他安排的妥妥帖帖的,真的是再好不过。身为六王殿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宫人奴仆成群。这日子乐的清闲逍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真是再无他想了。
谁知翎儿在昏迷中察觉到赵江手上的温热,侧了侧颜面贴在了赵江的手掌,似是有了安慰。尔后翎儿朱唇微启,虚弱地道了声:“亦君……”
柏亦君当时被商璧胭救回了天蟾山庄,一晃大半年过去,他的伤势才渐渐转好。卧床六个多月才稍事醒转,柏亦君发现自己满身焦皮尽皆褪去,乐得以为自己大梦一场后也算是脱胎换骨回了魂了。谁知望着洗脸盆中的自己,她完全吓的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唇颤抖着看着自己的模样。脸上、臂上、腿上全长满了毒疮,又痒又痛,发作时还会流了脓出来,散发着异味。每天天蟾山庄的婢女都忍着作呕的异味为亦君擦拭着伤口,但那两个婢女是商璧胭的宠信、用惯了的丫鬟,以商璧胭的眼光找的,着实是实在做事的两个人,万不敢嫌弃亦君,更不会拿亦君开刀了。
闲暇时柏亦君身子一歪如废人一般靠在塌上,觉得这个大翳再无可留恋,可是心中又有一个记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却又困扰着她让她难以从此间告辞离去。并非北宫冰矜、并非公楚翎儿,并非全因她们,可她自问究竟是甚么让她如此魂牵梦绕地去回想去思虑?而时间,是从她吃了火焰胆开始?还是从她重伤昏迷开始?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到甚么时候?
最让柏亦君难过的是,自她醒转,心底一直在告知自己万不能暴露女孩的身份。亦君因为此事慌的很,但也求了商璧胭,让她再继续着男装以男子身份过活。其实商璧胭对她的事也都一律点头答应,亦君这才放下心来。
最后柏亦君自嘲地对自己说,难不成是因为商璧胭?亦君打心底地取笑商璧胭救她这件事。那时商璧胭在七合城救她接济她,把她当成了乞丐。这会儿商璧胭又把她救回来,把她救成了丑陋不堪的妖怪。这算甚么?当然原因分明是与商璧胭丝毫无关,可柏亦君就是想任性地跟她挂上钩。“都长这么一副鬼样了,还要去招惹人家一个好女孩儿么?”柏亦君知道自己可能是天生招惹女孩子的祸害了,但她也是再次离开了长期饭票金饭碗,但与翎儿那时在伴月阁的一个热吻已够她流连一辈子了,她不敢再奢望下去。翎儿回到自己家,养好伤,然后按婚约与一个英俊男子成婚生子,该是有多好。
“翎儿能活着,不就甚么都好了么?”跟冰矜一样,不是么?
柏亦君独自站在天蟾后山的湖上亭廊中,空洞的双眼里含着泪水,用仍然嘶哑的声音对自己说着笑着。干涩的唇和污浊的面部、手脚让人不禁作呕,周遭快要入秋的山景色透着秋的颓败意味。风扬起亦君披散的长发,眼泪也随之落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珠。
商璧胭站在湖岸上望着那样的柏亦君,也强烈感觉到亦君无可奈何的悲凉意味,亦君双眼里那万般的惆怅忧郁如绳索一般,纠结在心头,挥之不去。柏亦君这个人若是在以往,若是在半年多前璧胭的眼里,必是个奇货了,若是不居积在山庄倒是可惜了。不过白水洞一战柏亦君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再敢多有其他想法,只希望以恩人的礼数对待亦君,让她早日复元。
商璧胭袖子里藏着一片竹简,竹简上刻写的是为柏亦君遍寻名医后得到的方子。说是药方,却没有用药;说是方,又像是偏方。说是遍寻名医,却唯独少了东弥药仙叶阳夫人的入室弟子。丹鼎山与天蟾山同在会稽郡,怪在不知为何丹鼎山门已关,传是叶阳夫人有意让弟子全心全意修真修道。
柏亦君望着落叶漂浮在湖水之中,清澈的湖水又漾出一圈圈波纹来。彼时是说“落花”、“流水”,零落桃花顺随流水,还被冰矜莫名其妙说了几句。此时想来只剩落花流水共添悲,蟾山已是天凉,谁人相依偎。自己的容貌,也不过一年不到,便是这样的满目疮痍;自己的心境,也不过一年不到,也同是如斯的满目疮痍。
“可不是,相由心生么?”
此句一出,亦君觉得心里宽慰了些许,便想自己该回房歇息去了。谁知恰在此时她身上的疮毒又要发作了,浑身的燥热毒辣让她难以自持,面上、双手双脚的毒疮更是阵阵痒痛,身上即便是着了天蟾最昂贵的薄如蝉翼的透气纱衣数件,衣裳与皮肤相触之处,也竟让她有如刀割一般的难过。最痛的是始自左脚那只已被割去的小指处,像是一个烧到灼热的热铁贴在那里,烫极到冰凉麻木的感觉让她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最后滴在脸部的毒疮上再生疼痛。
看亦君急的从湖上的亭廊中跌跌撞撞的跑回,璧胭心中就聊到定是她疮毒发作,赶忙提了裙角朝亦君跑去。后山湖不远处还有个瀑布,照着方子,那儿正是给亦君疗伤的最佳之处。
这时亦君痛苦地大喝一声,从丹田深处一股气流被她这一声喝了出来,亦君才觉得身体经脉舒畅了些许。她睁大眼弯腰狠喘了几口大气,不料多余左小足指疤处的灼伤疼痛再次袭来,这回要比以往要痛上了许多倍。她咬紧牙根要把左脚的布靴脱了去,连滚带爬地倒在湖岸边地上,越是着急她越是脱不下,丑陋的模样更加狼狈。亦君痛的使劲全力双拳垂地,这股劲力十足,使得地面微微震颤,离她稍近的岸边湖水,竟然也漾出了水纹来。
商璧胭赶忙扶起亦君往瀑布而去,因是亦君模样难看,既不喜暴露身份又不爱热闹,所以她身边也未带了仆从。亦君身上异味较重,恩情在前、救人当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亲自为亦君除去身上衣物,将亦君勉强扶入瀑布之下后,亦君半跪在水中,百丈高的如白练般的瀑布水狠狠砸到了亦君的背上,连她人形都只能隐约看到个大概。本以为亦君清瘦的身段难以受的了这样的重压,璧胭心中还有些忐忑,但陪在瀑布旁的大石上看着亦君淋了一个多时辰后出来,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了开。她这才敢放下心来相信这贴方剂果真有效。
柏亦君淋了瀑布水才方觉自己经脉通畅、神清气爽,双眼也清澈了不少。璧胭匆忙将外衣裹在亦君身上,却一时忘了自己也全身湿透。她本就天生娇媚,瀑布水汽让她眼底带了一抹妩媚雾色,湿水更透过数层轻薄纱衣勾勒出她的撩人身段,雪白酥胸若隐若现半露在亦君眼前,几许淋湿的刘海贴在鬓角颊边唇边,露齿一笑百媚顿生。亦君虽然尚在病中,也微微脸红羞赧地低下头来,愣愣看着水中石子,方才想说的话也吞回了肚里。
可商璧胭此时却浑然不觉,挥着竹简对亦君笑说道:“此方甚灵,若照此下去,消去亦君你体内的火焰胆热毒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