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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咸阳都城的各个城门均提前一个时辰打开,百余骑千里快马从都城内疾奔而出,上了直道往大翳境内各个方向而去。
每匹轻装快马的马身上都悬系着尊卢太后赐下的令牌,大翳境内畅道无阻。这些快骑信使额间都缚了素白的布条,他们各自匆匆奔往各郡城池,便是为了向天下发报丧事。
三月初十晴,会稽郡泊州城中,两个年轻男子分别骑着一白一棕的骏马缓行在泊江边上。二人之中骑着白马行在前方的束发锦衣男子更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拿着纸扇对江边的景色指点评论,一会儿又将流经衡山郡的湍江江景互作比较,说得不亦乐乎。少年眉目如画,笑起来灿灿生姿,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两侧各有一颗并不凸出的小虎牙,反而显得比同龄的女孩儿家还要俏皮可爱。
骑在挂着行李的棕色马匹身上的年轻男子年龄相较略大,皮肤白皙、玉齿红唇,一双黑碌碌的眼珠子里隐隐含着与面容不相配的忧郁。衣着虽并没有白马少年来的富贵,但打扮起来倒是十分干净,气质清俊。不过,此人面上额角处有一小块已经结痂的伤口,很是显眼。直直握着缰绳的右手掌圈也缠着几圈绷带,都是用左手施力,似是有伤。她便是从九江郡随楚翎南下的男装柏亦君了,而那白马少年,即为同样女扮男装的楚翎。
楚翎滔滔不绝地比较着泊江与湍江,见江岸边有一个柳树林子,便想起衡山郡的桃花,遂问亦君道:“柏亦君!你从衡山郡来可有见过湍江边上的桃花?”
听楚翎说到湍江,亦君立即想起湍江边上她与北宫冰矜曾住过的望江阁。楚翎说桃花,亦君又想起苍霞山上与北宫冰矜一起游玩的桃花林。种种旧事交错,亦君再不愿听,于是就摆弄着她朝背后轻系的披肩长发岔了话题道:“公子,你看我何时才能束起发髻?唉,不如剪了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从未见过你那么不爱留头发的人,你何不去寻间寺院当和尚?还跟着我做甚么?”楚翎自然是不喜欢她的乱岔话,反将亦君一军。
“公子帮我好好教训了那个乞丐贼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求能跟在公子身边……”这套词亦君早就想好了,信口拈来即可。若是她当时不跟着楚大小姐,她现下不是在破庙跟那中年乞丐讨说法,就是被苍霞弟子们的给拎回去见徐吾宣了。
“好了好了。”楚翎捂捂耳朵不耐烦起来,她也听了这说词许多遍了,腻了厌了。
沿江边又行进了一段,楚翎继续欣赏着江岸的景致。一只显眼华丽的大商船在泊江中驶过,身后还跟着数只相比较小的船,必是大户人家出行或返航了。因为天蟾山庄所在会稽郡天蟾山的缘故,会稽郡的商路贸易也较为发达,有大船队都不足为奇。楚翎好奇地停下马伸头遥望,却又因茫茫江水烟气,没看清大船有何特殊标记。
楚翎追着转头细瞧,没再看清那些船舶,反倒看到亦君故意又从耳后摸出一撮刘海挡住额角的结疤,碎发飘散,把那张干净的好相貌弄的似写满江湖人士的沧桑。楚翎也有些好笑,便随口问:“一心想做跟班的怎么还那么爱面子?跟个姑娘似的。”
亦君心想你那模样才像个姑娘呢。柏亦君自信自己比楚翎装的像多了,至少楚翎愣是没看出个端倪来。亦君从头到尾托了北宫冰矜的福,扮成男装到现下,不但十二分的方便还学熟练了一门易装技术活。作为一名只求温饱的穿越人士,男装在她心里当然也没甚么好介意的。
“公子长的那么美,我若是太不像样,那可就给公子丢面子了。”
楚翎皮笑肉不笑瞪了她一眼,大声道:“啧,巧言令色。我俩现下是亡命天涯,你以为走马观花!”驱马自顾自往前走了。
亦君忍不住低头捂嘴偷笑,方才楚翎确系是在乐呵呵地走马观花。
话说那日柏亦君被楚翎拖着从米仓的库房里跑了出来,楚翎功夫了得又很机警,几个巷子口、街坊间都料事如神一般躲过了蹲点的官兵和苍霞山的道士。亦君跟着楚翎非得跑的比脚底抹油还要溜的快,比当江洋大盗差点被抓还要大汗淋漓。
天空下起大雨,楚翎一会儿上屋顶一会蹲窗底,一会儿躲小巷一会儿走大街,果断决绝雷厉风行。柏亦君身负被乞丐踢的内伤,手背上磕破的地方皮肉暴露在外,一路雨淋下来疼的直咬牙。楚翎还丝毫不“怜香惜玉”,偏是没让她穿着破鞋子的脚步停下来。
所幸楚翎是个厉害角色,两人顺利逃出了朝廷和苍霞在七合城里对她俩的包围,先一步回到郊外的破庙。
匆忙之间一身湿漉漉的亦君还想把自己的家当收拾了再逃,她穷晕了,那些家当也只不过是一些干稻草、纸扇和她还剩的一套衣裳。谁知道楚翎二话不说先喊上亦君,把那中年乞丐拖到庙后的林子里拳打脚踢了一阵。看的柏亦君瞠目结舌。
最后楚大公子一拍双手请亦君动手,亦君见那瘦小的中年乞丐鼻青眼肿的告饶样子又很可怜,差点忘了自己从穷人沦落成身无分文的乞丐是拜他所赐。最后亦君还是猛踢了他几脚,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不许再偷,否则送官法办!”然后楚翎才将他身上的脏钱都拿去给济贫了。
亦君本想说把人家打成那副惨样,自己那几十文就不要了。楚翎却说此种人四肢健全还宁肯做乞丐,做乞丐便罢了还偷盗抢劫,偷盗抢劫便罢了还偷抢穷人乞丐,打他一顿一点都不为过。亦君听着听着身上出了阵冷汗,这位楚翎说的“四肢健全”仿佛在影射她自己一般,不过自己莫名穿越而来那么久了还未找到能赚钱的活儿,确实是惭愧。但那些钱,确实是自己的,北宫冰矜给她柏亦君自己的!
亦君就跟楚翎说上次还被那中年乞丐偷过一次四十八文的钱,叫楚翎留下四十八文还给自己。楚翎却答道说:“你这四十八文算起来多麻烦,不如就捐了罢,反正你都是本公子跟班了还缺这四十八文么?”
柏亦君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楚翎一身武艺,所以性格上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女。由此看来,她又是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主儿,亦君想自己这个跟班可得把眼睛放亮了。毕竟,楚翎又不是北宫冰矜。而北宫冰矜,她已经回去深宫了。
而后亦君便随楚翎马不停蹄渡了江来到了会稽郡,寻了间客栈下榻。有了一身干净衣裳,再不像个落魄乞丐了。楚翎见她一身清爽地从屋里出来还愣了许久,而后才以男子间的说话语气与亦君攀谈起来。不过楚翎见亦君说话很是生硬怪异,不像她之前所见过的男子。她没察觉出亦君也是乔装改扮,反倒对亦君松了些口气,说起话也随意许多。
其实楚翎来会稽郡也并没有甚么特别目的,在追兵渡江赶来之前,她半分也不着急,因为她猜他们未必找得到自己行路方向。亦君不解也没办法,跟着新主子上路便是。所以今日她们才会有了骑马沿泊江岸赏景之旅。
午后两人从城南绕回了泊州城内,城门旁布告前依旧拥堵了许多或看或听或议论的百姓。楚翎牵着白马看到百姓们议论纷纷的模样,正想喊上自己的跟班上前一探究竟,谁知道一旁刚下马的柏亦君双眼惊诧直挺挺地凝望前方大街的人群,不知为何。
楚翎刚要开口喊她,亦君却扔了缰绳往前方跑去。楚翎牵着两只马更是诧异今儿这亦君小厮是怎么折腾的?遇见仇人了?便尾随其后牵马走了几步探看,她有功夫在身,目力比亦君好,一眼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亦君眼见着那姣美的身影又融入了大街上的茫茫人群之中。方才亦君在人群之中匆匆一瞥,心口犹如被重锤锤击了一般,她本是不敢相信地想大喊“冰矜”的。
可是那身形身影身段,到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清清楚楚的熟悉,深刻而又清晰。亦君心跳更加慌乱不堪,哽咽地冲到了大街上,反反复复张望寻觅,人群之中再无她的身影。
“苏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