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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住于他人屋檐下,脾气再好也受不得那几百号人的差脸色,柏亦君既不觉得虚道人的事是因自己而起,也不觉得亏欠他们苍霞山。反正现下自己流落街头,算是相互扯平了罢。她心想自己与北宫冰矜才认识半月余,徐吾宣与冰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若是在冰矜面前两人相比,自己单枪匹马的岂能跟冰矜的师门抬杠?孰轻孰重,亦君自然也明白。
而太子秦澈是冰矜的夫婿,咸阳皇宫才是冰矜的归属之处。自己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情感,还是落花随流水去罢。此番一役,柏亦君算是输的落花流水。
好在亦君还是带着乐天的求生态度,“否则本草民的日子如何继续?”她装模作样地摸摸只装有半两钱的袖子。这半两钱还是当时死乞白赖地问冰矜要来收藏的,初遇冰矜,仿佛隔了好多年似的。
对大翳朝的感觉却并没有恍如好多年,现下亦君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大翳朝姓秦的天下,打算自己摸着石头过她的大翳人生河。她脑袋清晰,自然不会上什么咸阳都去求见太子妃北宫冰矜,一是放不下这张脸,柏亦君被耍够了、惑解够了、孤独够了、心痛够了,惊艳的绿帽子也戴够了;二是给人家太子妃平添麻烦,好歹冰矜对亦君丝毫不薄,没事上宫里去给闹腾,不是正常人所为;三是真能活着见到冰矜吗?
由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又不想走回头路,亦君便任选了相反的方向徒步走了去。还未出衡山郡,亦君已然觉得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所了。
她只知道先远离这个恩怨情仇是非之地衡山郡,然后再下定夺定居何处,以及凭着半两钱又该如何生存。
亦君找了家小客栈住下,朝小二旁敲侧击地问了这半两银钱能值个五百多文铜钱,心里盘算着光买馒头吃是能过上个大半年的了。又打听了四方城镇的路线,才知道原来古代许多山林尚未开发,村与村、镇与镇距离有的还挺远了,粮草恐怕补给不上。又怕自己这单身女性途中翻山越岭、淌水过河、夜宿黑林实在不安全,碰到抢劫倒还过得去,万一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劫财又劫色该如何是好?于是亦君又想起自己与冰矜是坐马车来的,倒不如去买辆马车或是租上一辆。她心想没将留在苍霞山的两匹骏马牵走,还真是亏大了。
次日又溜到了市集处,街头尾张望了一番并未瞧见苍霞弟子寻她的踪影。柏亦君也放下心来去打探些情况,苍霞山脚下的交通业也并不繁华。找了个坐在街边地上乘凉、看起来憨实的小伙问了马车的价格,这年头牲畜是农民的血本,不轻易卖的。而马匹更是战略物资、高档货,凭着身上那点钱想要买下马车是不可能了。
现下亦君一颗漂泊的心是再次刺痛了一下,想起了冰矜。撇下那些破事儿,想起冰矜真是个款婆、长期饭票的主儿!冰矜能拿银子随便打天蟾山庄的护卫队,这等气魄是何等有钱人!亦君只怪自己瞎了眼没早猜出她的身份来。那天蟾山庄的护卫队见到这么值钱的银子打落在地,目不斜视、无人哄抢,这等气魄又是何等有钱人的下人!
柏亦君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看起来也不比那拉车的憨实小伙有钱到哪儿去。干脆给自己捏了个孤家寡人的出身来历,拍拍地板坐他旁边攀谈起来,小伙讲的与昨儿个客栈小二讲的差不了多少。这大翳朝所在的地图似是与“未国”无二,长江、黄河,自然也有江南之说。
那拉车的小伙自称叫阿莽,才十九岁就长得结结实实,人长得也挺忠厚的。言谈间亦君觉得他有庄稼人的朴实,心里就打定主意看能不能说动他载自己往江南去了。提起气好说歹说跟人家阿莽把马车给租了过来,两百文包车包到不包吃住。
等亦君刚上车没走两步,就发现这路跟先前说好的往东不一样。亦君望着远山大大的夕阳,再一转头才是东,可这往南还是往西是怎么回事?没好气对着阿莽就开吼了,不料那阿莽也听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往江南去还不知道是何时回来,他得回家跟家中的娘道个别。亦君心里想想也对,责了他几句为何不早说,才应允了他。
走到天擦黑了她心才有些慌乱,越往山里走她心里越不踏实。难不成这莽夫看出了自己是个女子,要把自己骗回去?转念又想,人、马、车都是自己挑的,往后一个月的路途里日日夜夜都给跟他待着,要是自己早这么想还租甚么车出衡山郡啊?直接回苍霞求徐吾宣和那些臭修仙的假道士收留不就得了!
当然那是柏亦君现下打死也做不出的事。扯是扯平了,但一股子怨气还卡在心头。就像给板上钉了钉子,你把钉子拔了,那洞还在。
想来想去亦君找了句常被自己斥为老土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安慰自己,患得患失间,阿莽的家也到了。
这个郊外的小村子里还另有零星几户人家,亦君算算七八户人家约莫四五十口人,人多心也稍安了。阿莽的娘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妹妹站在门口等他回来,阿莽下车跳到她们跟前把生意说了。一会儿阿莽在车下喊他娘请柏公子在家吃过饭过了夜再上路。
别无他法,柏亦君小心翼翼把身上的钱袋子紧了又紧,才拿了装干粮和衣裳的包袱下车。眼前一座简陋的平房,打扫干净的院子里养了两三只鸡。
老人家看亦君人长得干净,笑着把一双苍老带茧的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才敢伸出手请亦君进门。自己一边叫阿莽的妹妹给亦君倒茶,一边从灶子上端来农家的晚饭。
红薯青菜、稀饭馒头,果真是粗茶淡饭。亦君发现阿莽的娘吃的不多,猜是因家中贫困节衣缩食。今日亦君来吃晚饭没来得及的准备,就连鸡窝里捡的鸡蛋也拿去换了东西,大娘怕不够四人食用,就自己少吃点。这大翳朝再繁荣,穷人也还是有的,亦君心想若是自己到了江南再没有收入,她马上也得加入这个行列。被长期饭票抛弃的人,该自食其力了。
穷人们那么穷都有其努力生存的坚强毅力,柏亦君这个某千年后的人又自惭形秽了。
大娘说家姓齐,阿莽叫齐莽,妹妹叫齐玉儿。平时家里的收入来源便是齐莽种种地,齐大娘和玉儿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几文钱。去年收成不好,问人家借了钱买了匹马,又自己做了辆车,上集市去给人拉车了。现下家里还欠着外债,等齐莽这趟回来就差不多能还清了。齐莽从未给人拉过这么远的门,这回特别感谢亦君,边吃边跟齐大娘和玉儿说着亦君的好话,让她们娘俩放心。
亦君心头一跳,这压低价格的两百文关系着齐大娘家的命运,本是简单的租赁买卖一下升华到了新的高度,亦君有些吃不消。
到了夜里,大娘让齐莽睡到马车上,玉儿把齐莽的床给收拾留给了亦君。亦君躺下望着这间清简的陋室,摸摸腰上的钱袋,“我明日要踏上自己的旅途,但愿今夜,再不要梦到你了,北宫冰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