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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容景轩将前朝后宫的诸多事物料理清楚已是半月以后的事情,之前六皇子只被抱来让他匆匆看了一眼,待得过了十四日,容景轩除了素服之后,他才有时间去兰林殿,仔仔细细看一遍林黛黛与小皇子。
容景轩去时庆妃也在,所以容景轩也不好与林黛黛太亲密。正好因着皇太子大行,容景轩近来都没有亲近女色的意思,如此抱抱孩子倒还轻松。林黛黛生小皇子前受了些苦,月子里原该好好将养,只是林黛黛仍强撑着身子去太子金棺前致了一回奠。
那次才呆了一会儿,便被容景轩见着了。容景轩惦记着她尚未出月子,便让小廷子亲送她回去,且让她好好坐月子,怀献太子灵堂里头放了许多冰山,于产妇身子不利,以后便不必再来了。
太子新丧,心里头不难过的都要将自己折腾的憔悴些,林黛黛虽得了容景轩这句话,却也不敢真的“好好将养”。兰林殿上下也达成了共识,便索性由林黛黛亲自喂养小皇子。如此半月下来,林黛黛先前的亏损补得有些慢,看着仍是清瘦苍白的样子。只是小皇子喝了母亲的初乳,长得格外白胖。
容景轩只拉着小皇子的小脚对着阿丑说:“你看弟弟胖不胖?”阿丑嘴里含了块糖,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脚道:“像母妃吃的蹄花汤里的猪蹄!”容景轩听了这话一时撑不住笑了出来,莫怀德见容景轩露出这几月来的第一个笑颜心下一松,这绷了几个月了,他还真怕容景轩憋出病来。
庆妃见了便在一旁凑趣,夸小皇子乖巧,比乳母说的预产期晚了十几日才生,母妃平安了他才出生,出生时也不折腾人,只两个时辰便出来了。容景轩听了只一个恍惚:“恩,这孩子像太子一样乖巧呢。”一晃神他才发觉那新生的小皇子同已经死了的太子比较有些不当,忙抬眼去看林黛黛。林黛黛只对他温和一笑:“要是有太子的宽仁就好了。”
立在一旁的莫怀德只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幸好和昭仪面上未见愠色,不然到时两人都难堪。一提到太子的宽仁,容景轩心中又是一痛,太子死了,皇后疯了,一人独宿在养心殿里的榻上时,他才觉得自己委实亏欠太子良多。过去总因蕴端而有心压制着太子,可若他在太子身边多尽些心,太子未必会遭此横祸呢。
容景轩只站起来为林黛黛掖好被子,温和道:“你先歇着,朕书房里还有事情要处理。”说完出了兰林殿他却没回养心殿,而是转身去了昭阳宫。
容景轩出征前对皇后很是积累了些不满,久不曾踏足昭阳宫。可他亲征回来之后,二人一同经历了丧子之痛,在太子灵堂里二人抱头痛哭一场之后,之前对皇后那些不满又尽数消去了。这半月来,每每想到怀献太子,容景轩便会来昭阳宫坐坐,那些太子旧时用过的小物看着。
这次他来昭阳宫时,皇后正有些由蓟春哄着用膳,经太医半月来的调养,皇后神智清明了些,但仍有些昏聩。见了他只慢慢站起来,想要行个礼,口中说道:“皇上来了。”容景轩见了忙伸手去扶她。
皇后的手三个月前还如蜜蜡雕出来的一般圆润丰腴,这时只剩层皮包着骨头了。容景轩握着这手心内发酸,再一看,她手里正握着个由灰鼠皮制成的抹额。
皇后见容景轩看着那抹额,扯出一抹笑来道:“太子先前送的,臣妾嫌不好看,没用过。”容景轩自己心内难过,却怕皇后见了这东西触物伤情,更加伤神,便接过那抹额道:“时气还暖和,还不至于用抹额呢。用过膳了么?”一撇头蓟春手里正端着盏燕窝灵芝羹,上头不过浅浅的用了两三勺。
容景轩见了,接过那羹亲自舀了一勺喂到皇后嘴边,边喂着边说:“皇后近日子瘦了好多,要多吃些才好。”帝后之间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了,蓟春心中一时大振,从近日子无尽的苦中竟抿出一丝甜。
皇后有些惊讶的样子张口用了一勺,容景轩见了心中欢喜,忽然想到自进来就不曾见到三皇子,一时开口问道:“彦儿呢?彦儿哪去了?”皇后听了费力咽下一勺,过了半晌才道:“彦儿说想他哥哥,去东宫里呆着了。”东宫正是怀献太子生前日常起居的地方,容景轩听了只强笑道:“来,早用一点。”
于是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倒把大半碗的羹给用完了。吃到最后一口时,皇后干涸的眼眶中忽然滚出一颗泪:“我、我好悔啊!”蓟春等宫人见了忙收拾了东西,敛目退下。
容景轩只将皇后搂在怀中,皇后渐哭的气阻声咽:“我好悔,我不该叫翊儿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一家人太太平平、兴兴头头呆在一处就很好,何必非要争什么太子之位呢。如今凭什么荣华富贵也换不回我的翊儿了,我好悔啊。”
容景轩牢牢抱住皇后道:“不怪皇后,是朕不好,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翊儿的。是朕犹疑不决才助长了那畜生,这才害了我们蕴翊。”帝后二人又紧紧抱着一齐哭了一阵,最后容景轩起身时,胸前都被皇后哭的洇湿了一片。
皇后望着那块颜色格外深些的地方面色一红道:“皇上换件衣裳再走吧。”容景轩只摇摇头:“真该走了,养心殿里有要事要做呢。”皇后听了只亲自送容景轩到昭阳宫门口。
容景轩在宫门口将皇后的手牢牢的握了几下,转面对她身后的蓟春说道:“好好伺候你们主子,你们主子用好一回膳,朕赏你一回!若是你们主子又瘦了,就给朕把皮子绷紧些!”容景轩久不曾这样关怀过皇后了,蓟春一时激动的福了一个身:“是,奴婢定好好伺候主子!”
皇后仍站在宫门口看着容景轩上龙辇,后来还是经容景轩再三催促才回去避风。甫一进去蓟春便激动道:“主子快看,皇上对您多好!”皇后心中也是一暖,只是她嘴上仍道:“好不好的,嘴上说了不算,册彦儿为太子才算动真格的呢!”
怀献太子大行之后,皇后心中确实悲痛,只是人总得走下去,哪怕为着三皇子蕴彦,她也得好好活下去,她不能因为怀献太子没了就跟着垮了!于是她便开始琢磨如何让蕴彦上位,这样多年她也渐渐把住了容景轩的性子。同一件东西,你越是不争不要,他越是想给你。蕴端正是总是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儿,才总让容景轩觉得亏欠了他。
所以这次皇后索性借着这次机会服个软示个弱,说到底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中宫之子争不得太子之位,还有谁配争呢?容景轩果然大受感动,现在就只等着他册彦儿为太子了吧!
皇后这样想着,复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那灰鼠抹额喃喃道:“太子,太子。”
容景轩的性子也算被皇后摸清了个六七成,之所以是六七成——他确实觉得自己亏欠皇后母子良多,所以他将礼部尚书等都召了进来,命他们起了一本密旨。密旨里说若是他御极,便由三皇子继承国本。随后又将召来诸王大臣面谕,收藏在养心殿正大光明匾后头。
容景轩此时已过而立之年了,新丧了太子,此时要秘密册立中宫次子为太子,还有谁有非议呢?此时蕴彦居嫡又居长,众人也都明白容景轩密诏的苦心,这正是要保护三皇子。于是本该在清朝出现的秘密建储制,在这里便初见雏形了。
容景轩颁完旨只命他们退下,自己一人坐在案前呆了半晌,忽想起皇后、林黛黛身子俱有些虚弱,且方才有些冷落了林黛黛,便命莫怀德从自己的库房中取了些顶好的药材,给各宫发放了去。
皇后颇欢喜的收下了药材,然而片刻之后才知道宫里位分高些的都有,一时喜意被冲淡了些。她只安慰自己,一份二份的药材算不得什么,册立太子才是要紧事。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容景轩要册立蕴彦为太子的诏书。
她只一个人坐在阁里,慢慢盘算着容景轩迟迟不发诏册立太子,是想将谁册为太子。蕴章,蕴靖?还是和昭仪新诞下的小皇子,或是庆妃、德妃诞育的皇儿?皇后才略暖些的心,又仿佛被苦汁子浸着似的,一点点冷下来,苦下来。
外头却不知道皇后此时心中正苦,她们只看见皇后借着怀献太子,又起来了。德妃、庆妃等又不再执掌宫务,诞下皇儿的和昭仪因着太子丧仪也未晋封。皇上这几月到后宫只去几个有孩子的宫里看看,不怎么近女色,其中去昭阳宫去的次数最多。
庆妃都不需容景轩开口,皇后身子才好些便将宫务给递了回去。至于太后因着容景轸之死,早一蹶不振的卧在长信宫里许久了,容景轩只为着定武上将军的面子,才未将太后给杀了。
容景轩所想的与皇后所想的相左,平定了乃蛮之后,他对德妃、庆妃依旧是礼遇有加,只是再不曾沾过她二人的身子,他到底怕外戚之患。这二人母家已晋无可晋,现下彼此都很有默契,刻意保持着这样平衡的局面,正好。真要弄出个孩子来,只怕到时候三方都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待会还要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