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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珏一壁听着,知道原是朱钿那个贱蹄子捣鬼,一时怒从心起,令明月努力攀扯着她,好容易回了瑶瑟轩。
瑾充媛仍是惨白着脸,一路簌簌地流着泪,片字未发。此时正是回春季节,天气不比数九寒天,只是她仿佛仍在冰窖里一样,牙齿上下直打磕。
宝珏带着她回了瑶瑟轩,轩里的宫人对刚刚发生在鸳鸾殿偏殿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又见了瑾充媛这样苍白的脸色,便一窝蜂的上来关怀,其中自有朱钿。
瑾充媛忽然失声大叫道:“出去!都给我出去!”说着又摔了茶盏。
这还是轩内的宫人第一次见她发火,也顾不得打扫碎瓷,一个个立刻低眉顺眼地走了出去,只余宝珏与朱钿。
瑾充媛冷面望着朱钿说道:“作死的奴才,还要我命人叉你下去么?下去滚回自己屋子老实呆着!”语毕啐了一口到朱钿脸上。朱钿受了好大的没脸,偏又不敢发作,只好顶着脸上那口唾沫倒跪着急急爬出房内。平日受够了她颐指气使的小宫女,此时都掩面在笑,恨得她浑身一阵乱颤。
宝珏见她脸色惨白,端上一盏桂圆蜂蜜红枣茶,细细喂她喝了下去,又不停为她抚着背:“主子小心!动这样大的气,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腹中的小皇子着想啊。”
瑾充媛气尤未平,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说:“我只恨自己太蠢!别人随便下个套,我便钻进去了!竟劝也不用劝!”宝珏冷静的更快,也接着说:“现在想来这事确实蹊跷,皇上明明龙体康健,太医却偏要和我们说皇上近日脾虚且有嗽疾。太医每每替娘娘问诊之后,都只用向皇上与贤妃娘娘复命的。想来是贤妃娘娘与他说了什么也未可知。命朱钿去打探一番贤妃娘娘近日未做什么,偏她回来之后就一力劝娘娘做樱桃毕罗。”
明月此时也慢慢冷静下来:“确实如此,这些都是小事……只是,我却感觉,我越来越受不起这些小事的磋磨了……”
宝珏忽地一顿,一手抚着瑾充媛的背,一手紧紧握住明月的手:“主子再想!那一日,明明是贤妃主子将大红袍送来的!主子要解释时,也是贤妃说她已向皇上说明了,再说反而不美!”
瑾充媛一下也顿住了,才想到此节:“她,她竟那么早就开始防我!自己可以承宠了,便能这样害我!我从未想过脱离鸳鸾殿,我只想能抚养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尝不想这骨肉分离的苦!”
宝珏看明月又激动起来,忙劝道:“主子别这样慌!想想腹中小皇子!从前主子可以为她所用,她必会为主子遮风挡雨……如今她自己要争宠了,主子与腹中的小皇子反成了她最大的敌人,她自要第一个刀剑相向的。”
明月想来性情温柔和顺,从前万事以贤妃为先,如今腹中有了孩子,事情又是两说了:“她害我是一回事,可我绝对不让她动我腹中的孩子!她若敢,我必要和她鱼死网破,来个痛快!”
宝珏又说:“事情还未到那一步,贤妃娘娘也没有下狠手。再容奴婢说句难听的,现在娘娘想与贤妃娘娘拼命,无异于蚍蜉撼树罢了。”
明月拍拍她的手说:“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最可恨的还是那个朱钿!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了,我素不曾亏待她,偏她这么歪缠着害我!”
明月在这宫中这一路颇为顺利,所倚着不过是康妃的保护与皇上的怜惜和腹内的皇子。现在康妃不再保护她,反而不时施些小绊子让她渐失恩宠。眼见着长此以往,即便诞下腹中皇子,也不会是她的孩子,她如何能忍?而这些,最直接的原因便是朱钿的挑拨离间!
二人沉默良久,这时宝珏方慢慢说道:“朱钿,不可不除了。”明月悚然看着她,眼睛如雪一般亮,如雪一般凉:“你说的不错,我从未亏待过她。只是不像对你那样推心置腹罢了。偏她一个小宫女要这样害我。”
宝珏又说:“主子虽然怪贤妃娘娘,但贤妃也是受了奸人挑拨,主子是知道的,贤妃娘娘雷霆般的性子,其实并不聪明,最易听信挑拨。”明月点点头,宝珏又说:“主子这一路走得太顺畅了,不仅宫里旁人嫉妒,就连贤主子也忌惮。咱们……也因为一路以来顺心顺意的,放松警惕了。”
明月沉吟良久方说道:“你说的是,我们自己太放松了。说来可笑,自晋了采女之后,我仿佛除了如何讨皇上欢心之外,再未用过脑子。再说,娘娘的欢心,绝不可丢。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娘娘毕竟对我有大恩。”
二人的手交缠在一起,越握越紧。明月心情本来已经平复了,但看着宝珏澄澈的眼睛,忽然哀哀哭了出来:“宝珏,这宫里,我没有皇上的宠爱,没有娘娘的信任。只有你,还有腹中的孩子是我的了。”
宝珏听着她的哭声倍感心酸,便让她伏在自己颈边,不由一时也哭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瑶瑟轩内的宫人才终于怯怯地撩开帘子问道:“主子可要进膳么?小厨房里做好吃的了,都是娘娘平日最爱吃的。”
彼时二人正枯坐着,瑾充媛坐在榻上手中握着一个佛手把玩,宝珏坐在脚踏上为她慢慢捶腿。此时瑾充媛仿佛已经不气了,便说道:“那边用膳吧。”
宫人们忙将晚膳端上来,果然都是她爱吃的——主食是□糖粳米粥,旁的是六个热菜与一个汤,汤是鸡髓笋,六个菜乃是瑶柱菠菜塔、豆腐狮子头、田蔬百合小炒与长生蹄花等。因着明月有孕之后厌荤腥,所以所食的菜都是清淡却不少营养的。
宝珏忙不迭地给明月布着菜,朱钿也拿起筷箸要布菜,偏被宝珏不动声色地隔开:“娘娘仔细,幸而我们的碗筷都是银质的,省的黑心种子来害!”语毕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朱钿一眼。朱钿气得没法,偏又没法发作。瑾充媛皱眉说道:“是我惯得你么?满口胡浸!”宝珏之后住口不言。
瑾充媛只慢慢没精打采地吃着饭菜,宝珏见了心焦不已:“主子还在为旁的生气么?那错勘贤愚的也配让主子生气么?不过是怕主子一朝产子,压制住她罢了!”
这话说的既蠢且狂,旁的宫人吓得暗暗咋舌,只闭耳塞听,佯作不闻。 宝珏只当她心口不一,撇撇嘴说道:“奴婢是替主子不值呢。那樱桃毕罗与长生粥费了主子多大功夫,又好吃又补身的。奴婢今儿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不招人妒是庸才呢!”
瑾充媛听了这话,盛怒之下一拍桌子,喝道:“掌嘴!”宝珏唬的急忙跪在地上,却仍不死心说道:“奴婢该死,可奴婢是为娘娘着想呀。”边上的宫人面面相觑,一是宝珏向来是瑾充媛身边的红人,不好开罪;二是宝珏平日为人不坏,有个小宫女做错了什么,也肯出言相帮。今日倒像昏了头似的,瑾充媛见无人动手,便蹙着眉说:“当我是死的么?朱钿,你去掌她的嘴!”
朱钿听了一喜,她素日与宝珏不睦,再来眼见着瑾充媛仿佛未生她的气了。便屈身福道:“奴婢领旨。”
然后蹲下身,仿佛十分为难似的看着宝珏,却难掩眼中的喜色,对着宝珏左右开弓。“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朱钿面上表情难过,下手却狠厉,不多时宝珏的脸已经发肿紫涨。瑾充媛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于开口说道:“停了吧!下次再犯,可就不止这样了。”
宝珏脸上犹有不甘之色,但仍磕头说道:“奴婢知罪。”瑾充媛旋即款款起身,宝珏要去扶她,她将手一甩,回身看了一眼宫人们,然后开口道:“朱钿扶我进去。”朱钿在瑶瑟轩中地位虽高,却从未迈过宝珏去。所以她才几番出卖瑾充媛,在她与贤妃之间挑拨离间。今日先时虽然受辱,但现在宝珏挨打,她却长脸,不由暗暗挺直了腰板,扶着瑾充媛进了内阁休息。
夜里也并未要宝珏守夜,虽说奴才守夜是个辛苦事,只许坐在床的两尺外靠着墙壁休息。但对奴才来说也是个体面事,意味着得了主子的器重。朱钿从前偶尔为瑾充媛守夜,自瑾充媛有孕之后,就全由宝珏守夜了。所以朱钿虽然辛苦些,但心中也不是不喜。
夜里,朱钿靠着墙壁,细细地听着明月的呼吸声。她转头看见瑾充媛长了黄斑的侧脸,又想到现在躺在宫女通铺上的宝珏。脸上不动声色地浮起一丝笑。
第二日,朱钿忙伺候了瑾充媛穿戴,宝珏只怯怯地站在一边眼见着朱钿忙碌。现在时气渐暖,宫嫔们又要每日去昭阳宫向皇后请安。往日也该由宝珏同去,今日倒是宝珏留了下来,朱钿同去。
瑶瑟轩昨日之事朱钿倒是来不及去向贤妃说,但贤妃早得了耳报神所说知道了。她虽气那不知死活、背弃旧主的宝珏,但见了明月的表现不坏,掌了那宫女的嘴便也就算了。宫嫔们去昭阳宫请安,有位分的都是冬日坐轿,夏日乘辇。今日便由朱钿与另一个宫女为瑾充媛扶轿。
一路上贤妃与瑾充媛浑像都忘了昨日之尴尬,在一起笑着讨论打络子的趣事。大约也是知道了贤妃的厉害,瑾充媛对待贤妃愈发殷勤。下轿时全不顾自己有着身孕,还像以前做宫女一样,先下了轿子,再站在一旁,待贤妃下了轿再亲去扶她。
贤妃一时颇为感动:“都是有着身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老实。”瑾充媛敛目道:“便如奴婢晋采女那日所说,一日是娘娘的奴婢,就永远是娘娘的奴婢。”贤妃拍拍明月的手说:“现在也是做主子的人了,这样的傻话就不必说了,你的心意我懂便是。”话是这样说,面上却有一种深以为然的神情,说完贤妃便仍搭着瑾充媛的手进了昭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