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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霏赧然地低下头,长久以来独自坚守的身份秘密,就这样被轻易戳破,使得她有种被扒光了暴晒在阳光下的感觉。
在昭姬面前,她已经几乎没有秘密可言,连遮掩也是徒劳无功的。
“所以……我昏倒以后,衣裳是你给我换的吧?也是你叫华佗先生为我保密的吗?”
“我并没有对先生那样要求过。”昭姬说着再次动手去脱她衣裳,她也再没抗拒,温顺地任昭姬替她换药。
如此一来,她心中对华佗的感激之情更胜,对昭姬的愧疚也愈来愈多。
“你不恨我吗?”在昭姬最后为绷带打结的时候,童霏才开口问。
昭姬抬眼看向童霏,眼睛里一如既往地温和神色,她笑一声,“我为何要恨你?”
“恨我……骗你……利用你……又……”童霏觉得,她再次回来长安,最不能面对的人,大概就是昭姬了。早前说过那些或许会让昭姬难过的话语,又写了休书,若不是去而复返,童霏也不觉得自己那样做到底有多么无情。
昭姬又笑了起来,“若要恨,成亲那日便恨了,何苦等到今日?”
“原来……”童霏这才恍然。
原来所谓的一早已经知道了,是在那样早的时候。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童霏目视着昭姬整理换下来的绷带,看她似乎对这件事情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无需我问;相反的,若你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况且……父亲说过你一定会回来。”昭姬说着忽然幽幽叹一口气。
童霏想起自己离开的那天,担心被蔡邕责备而未敢去道别,于是问道:“父亲他……一定是怪我了吧。”
昭姬却是摇一摇头,“他没有怪你,反倒一直念着你的好,即便是……他也一直坚信你会回来。”
“父亲他……”童霏惊见昭姬忽然垂下眼帘,脸上满是哀伤的神色,心念一动,料想蔡邕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情。
昭姬又是摇一摇头,眼泪默默地顺颊而下。
童霏也跟着眼眶一红。果然,她虽劝得蔡邕辞官免得落个下狱的收场,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疾病的折磨。
其实在童霏伤后第一次醒转过来的时候,听见昭姬和华佗在门外低语,那二人就正是在说这件事情。
华佗初次听见这事,惋叹着道:“可惜老夫来晚了一步,否则蔡先生的病患何至于此……”
昭姬安慰他:“先生言重了,家父去得安然,并未多受苦痛,如此……也算是解脱吧。”
……
昭姬犹记得父亲即便是在弥留之际,也还带着笑意,也还在劝慰自己,父亲说:“别难过,人终有一死,为父不过先走一步。”
“别伤心,就算为父不在了,子龙也会陪在你身边。”
“别哭……”
如何能不落泪呢?
昭姬手握着那染血的绷带,直把它们都搅成一团,第一次在童霏面前泣不成声。
童霏坐起身来,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难以想象,若自己没有回来,昭姬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昭姬顺势靠在童霏肩头,拉扯着绷带的手也安分了下来,暂时放过那些可怜的布条,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肩膀也因着那隐忍的哭泣而一耸一耸,眼泪止不住下落,浸湿了童霏洁白的中衣。慢慢渗透,渗透,直到眼前一片模糊的鲜红色,她才止住哭声。
“你的伤……”昭姬略微拉开一些距离,一时悲伤难以自控,没想到会拉扯到童霏的伤口。
“没关系。”童霏轻声答着。抬手从背后轻抚她的秀发,温柔地说道:“哭出来吧。”
难过的时候就该落泪,这是人之常情。以往的昭姬,都太过压抑自己了。看上去对一切都不上心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那只是没有触动到她的情绪而已。
从前被卫家人欺凌埋怨的时候,她不曾落泪;回到长安每日忍受流言蜚语,她不曾落泪;就算童霏为了别的女子离她而去,她也不曾落泪。却是在童霏回到她身边的时候,那些积攒了许久的眼泪,都因着父亲的故去,和……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忍不住真情流露了。
几天以前,童霏送走甄洛的时候,甄洛哭了;几天之后,童霏回到昭姬的身边,昭姬又掉了眼泪。
童霏自嘲一句,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会给人添麻烦,惹人伤心。
她安慰她:“别怕,从今以后,我做你的依靠,即使要走,我也会带你一起走,再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
貂蝉最初从吕布口中听说童霏受伤的消息时,虽然嘴上也同吕布一样担心着,但心中却是觉得十分解气。
她素来与童霏不对盘。
就算曾经有过短暂的和平,那也是那人在戏弄自己。
童霏离开长安的那日,貂蝉真的以为她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也曾暗喜过,从此再没有人与自己做对,再也不用受那份闲气。
当时她只是为着昭姬惋惜。
可日子久了,昭姬还一直期许着那人归来,就算在城中陷入危机的时刻,也还始终坚信着的时候,貂蝉不禁也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会回来。
倒是回来了。只是是躺着回来的。
士兵将赵云将军由军营抬回府中的那天,貂蝉就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听得下人小声议论说赵将军伤重体虚,都走不了路。
当时她心中嗤笑一声,想着那般高傲又目中无人的赵云,难道就被这一个箭伤击倒了?她还以为那人有多勇武,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后来,又听下人说,那一战多亏了有赵将军,否则单凭吕将军之力,也难操胜券。
貂蝉继续嗤之以鼻,心想这也不过就是凑巧而已,人们都把赵云想得太过神化了。
然而经过许多天以后,仍听说赵将军卧床不起,她也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为什么要为那样的人担心呢?
她自己也觉十分困惑。
应该要觉得高兴才对吧。因着那人太过骄傲自大,又总是戏弄于她,所以老天这是在帮她,帮她出了这一口恶气,叫那个人也难受一回。
这样开解着自己,稍微放松些心情,貂蝉便移步院中凉亭乘凉午睡。
午时池塘荷香正浓正好,无奈阵阵风吹过,吹得香气飘渺,貂蝉顿觉有些怅然。
辗转不得安睡,却怪那蝉鸣恼人,蛙声乱心。遂起身在府中随意走走,不料只是随便一走,便走到了童霏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貂蝉悄声走了进去,见童霏正紧闭双目躺在那里,似乎是在睡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只好宽慰自己说,毕竟这人唤自己一声嫂夫人,就算看着吕布的面上,自己也该走这一趟。
本来还想着若是这人醒着,定要开口奚落几句,但眼见童霏嘴唇发白,面色不佳,似乎真的伤得很重,不由得软下心肠,拉过桌下凳子,在床侧坐下。叹息一声,心道到底是怎样重的伤势,不单卧床不起,连白日里也在昏睡。
童霏确实是睡着了。
午前郝萌曹性等人一同来看望自己,粗声粗气吵吵闹闹了个把时辰。众人除却关心她的伤势以外,更加好奇她怎么突然就走了,然后突然又回来了。
童霏看一眼郝萌,见他目不斜视,不禁暗笑一声。这个郝萌不只是对她言听计从,也学得心细起来,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知道该讲的话要跟谁讲。孺子可教也。
她笑道:“以往在长安城里太过清闲,于是我就和郝将军出去遛了个弯,操练操练。后来……家乡又有些急事,随即让郝将军先行回来了。”
郝萌忙附和着点头。
众将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赵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这一战还真是惊险。”
“赵将军若是不出现,我都觉得腿软了,一看见赵将军单枪匹马杀入敌阵,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又杀了十几个。”
“我猜大将军也一定知道赵将军会回来,所以不留后招地往前冲。”
……
童霏嫌他们太吵,笑道:“我若是回来晚了,敌人都叫你们杀了,那我多不划算。所以一听说李傕那厮要攻打长安,即刻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还好你们还给我留了些,要不然我这心头之痒也难消啊。”
众人附和着也笑了起来。
直道:“赵将军天生就应该要在战场杀敌才对。”
最后总算把这一群人都打发走了,童霏才困倦地睡着。梦里全都是那一战中惊心动魄的画面。
即使她还没意识到,但她也不能否认,自己喜欢征战沙场的那种快意感受。
喜欢骑在马背上,与敌人对阵时,自己脸上那自信的笑容。
这是深埋进她心底生根发芽的赵云的心魂。
亦或是她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梦中她追击李傕,如同痛打落水狗,令她在睡梦中也露出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忽然闻听身侧有女叹息,她不禁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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