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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错了没?”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问道。
“我没错!”小小的柳染跪在院子里,倔强的伸着双手,小姑娘的手心微微发红,眼中已经有了蒙蒙的雾气,乌黑的眸子委屈的盯着白苏,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就是不肯落下。
十岁的白苏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穿着月白的长袍,皱眉呵斥道:“柳染,你再这样,我可就要像罚白芨一样罚你了。”
柳染有些犹豫,悄悄瞥了一眼跪在一边高举戒尺,手心肿的老高的白芨,有些怂了,看向白苏的眼神中也多了怯懦。嘴上却依然嘴硬道:“柳染没错。”
白苏今日很是气恼,一大早,书院的教书先生就来禀报,说两个小娃娃逃课了。白芨逃课是常事,可柳染逃课可是头一遭。白苏吓了一跳,连忙禀告师父。徐纵带着白苏四处去寻,最终在京城外的破庙中找到了两个昏睡的孩子。
徐纵气恼不已,用“管教不当”的罪名让白苏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又下令让他严加管教。
所以,就有了院中的这一幕。
白苏一向觉得白芨最让人头疼,笑嘻嘻的认打认罚,转过头就忘了疼,该上树上树,该砸锅砸锅,滚刀肉一样。没想到这一次,一向乖巧的小师妹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那一个。
一个女孩子,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自己一瞪眼睛她就开始往下掉金豆豆,哭的梨花带雨像受了多大的苦一样,白苏内心的纠结柳染又怎么会知道?
“柳染,你认个错,今天的事就结了。”白苏心里一软,想放过小师妹。
“我不想认错。”小姑娘咬咬嘴唇,认真道:“师兄,柳染不想认错,柳染没错。”
一旁跪着的白芨暗自摇头,这孩子,是不是没长脑子啊,怎么一点都看不清楚情势呢,大哥明明就是想放过你了,你还这么和他倔着,岂不是讨打么。
果不其然。
“白芨,滚起来!”失去耐心的白苏喝道。一旁跪着的小少年听到赦令,欢天喜地的爬起来,笑的酒窝都要溢出酒来了。他跪了这半天,手也疼膝盖也疼,受了天大的苦。
“把戒尺给我!”白苏对着白芨说道。白芨犹豫一下,笑嘻嘻的后退一步,将戒尺藏在身后道:“哥,打过白芨了,就别打柳儿了吧,要不,你再打白芨两下出出气?”
“你哪那么多废话,拿过来!”白芨黑着脸,一把抢下了白芨背后的戒尺,黑着脸,怒气冲冲的拿着戒尺在柳染手上一点一点的,威胁道:“认错!”
柳染避开了白苏的问题,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要打柳染么。”柳染的眼珠比别人要大一些,看向白苏的时候更显的可怜兮兮。小姑娘撇撇嘴,开始抽抽搭搭的,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白苏也很委屈,天地良心,我可一下都没碰你,你哭什么呀。
“柳染,你若是认错,师兄就不罚你了,好吗。”白苏语气缓和下来,好生劝慰她道。可小姑娘依旧低头不语,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的砸在地上。
这就是要一直拗着了的意思了。
白苏狠下心,扬起了手中的戒尺。柳染吓得死死的闭上了眼睛,高举这的小手微微颤抖,眼角湿漉漉的。一旁的白芨见大事不好,连忙冲上来想保住自家兄长的胳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诶?不怎么疼,小姑娘疑惑的睁开了眼睛,眼睛愣愣的看着白苏。原来是白苏实在狠不下心,用没拿戒尺的左手,直接在小姑娘的手心上抽了一下。本来就是肉打肉,还是个空心巴掌,又能疼到哪去呢?
一旁的白芨见到这一幕,及时停住了脚步,非常郁闷,想蹲在树下变成蘑菇,大哥这心真是都要偏到大腿根去了,就知道欺负自己。
“让你不认错!”白苏故作生气的样子,又在柳染手心上拍了一下,这下可好了,连声响都没有了,简直是在柳染的手上摸了一下。
柳染的小脸羞的红扑扑的,羞的不敢直视白苏的眼睛。
“起来吧!”白苏实在受不了了,瞪她道:“回房去把今天的课业做三遍,都去!”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偷偷的吐了吐舌头,爬起来风一阵的跑了。白苏无奈,到最后,自己也没逼得柳染认错。
当他把事情的经过汇报给徐纵时,徐纵哈哈大笑,问道:“所以,随后这丫头也没有认错?”
“没有。”小白苏很郁闷,眉毛狠狠地扭在了一起,一脸严肃:“柳儿虽然有错,可白苏是柳儿的师兄,又怎舍得逼她过甚。”
徐纵见他小大人的模样可爱,用手点点他的额头,道:“苏儿,你还记得柳染刚来的样子吗?”
“记得。”白苏道:“长得很小的样子,也不说话,整日躲在房间里。”
柳染刚来书院的时候,小小的一坨缩在房间的角落,不哭也不闹,空洞的眼神无光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一小片天地,从来不会走出门去。
现在想想,柳染竟然已经来了一年了。
徐纵摸摸自己的胡子,叹息道:“我从没见过那样狠心的女子。”
“是.......说柳染的母亲吗?”白苏小心的试探道。
徐纵叹了口气,不可否之。
“柳染本来不叫柳染,她是钟氏族长在外的私生女。她的母亲,是当时在江南名声鹊起的花魁,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
“当时我正在钟家做客,她的母亲带着一众仆人找上门来了。钟家明虽然不曾给过那女人一个名分,却从不曾在钱财上克扣她,楼阁车辇,钟家明没亏过她半分。可那个女人还是找上门来了,拉扯着不满六岁的柳染坐在地上哭闹,很不成体统。”
“钟家明脸上肯定是挂不住,他平日里在江湖上名声很好,如今这么大的一个丑闻找上门来,他又怎么会承认。当即命人将他们都撵了出去,说自己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那个女人听到这话,难以置信,像疯了一样,她开始破口大骂钟家明,用世界上最恶毒的字诅咒他。”
白苏噗嗤一笑:“师父,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嘛?”
“当然,有这个热闹我为什么不凑。”徐纵难得露出顽皮的样子,向白苏挑挑眉:“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我当时就坐在堂上喝茶来着,动都没动。”
“或许是那个女人的话说的太难听了,钟家明终于忍不住了。”
“难道钟族长动手了?”白苏好奇的问道。
“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徐纵责备的望着他,白苏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再不插嘴了。
“钟家明没动手,他性子温吞,做不出这种事。倒是他的夫人,性格泼辣的很,当即出门和那女人破口大骂来着,说她'狐媚'、'生不出儿子'”
“那女人原本还在与钟夫人对质,听到生不出儿子几个字,瞬间变得哑口无言,然后挥手就给了柳染一巴掌。”
听到这,白苏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纵继续讲道:“那一巴掌下手极狠,打的柳染当场翻到在地,脸飞快的肿了起来。我本想上去阻拦,可终究是人家的家事,我就忍住了。这要是你师叔,早都露胳膊挽袖子动手了。”
“然后那女人就如同疯了一般,揪住五六岁的孩子,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抡上去,几乎要生生打死了那个孩子,连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她一边打,一边尖叫'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想那个女人一定是疯了,她寂寞的要疯了。”
徐纵叹了口气,看白苏眼中已经有了雾气,捏捏他的小脸,接着道:“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柳染的声音,任由她的母亲打她,一直在反复的说'我没错','我没错'”
白苏想起刚才柳染眼泪巴巴的跟自己说:“我不想认错。”,心中更是难过。开口问道:“那后来呢,他们留下柳染了吗?”
徐纵摇摇头:“没有,当晚她们母女,还有仆人们,就被撵出去了。”
“那柳染又怎么会来书院?”
徐纵叹口气,眼中闪过心疼道:“那是三天以后的事了。我离开钟家,在附近办了点事,回京的路上路过一个破庙,闻到了很严重的腐烂气味。”
“我犹豫一下,决定一探究竟。进去一看,那破庙中竟然堆满了人的尸体,尸臭冲天,当时正是夏天,有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有无数的苍蝇飞来飞去,尸体上爬满了蛆虫。那地方有些荒凉,也没有人报官。”
“我看的有些作呕,转身离开,突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敲打地面的声音。我诧异的一看,竟然有个小姑娘幸存了。”
“这个孩子,是柳染?”
“没错。”徐纵点头道:“他们一队人怕是在返程的路上被山贼袭击了,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人生还。柳染就躺在死人堆中装死装了三天。那些山贼会用利器去刺那些尸体,以防留下活口。大概是刺到柳染的时候,她一声不吭的忍住了吧,我从死人堆里把她抱出来的时候,她的肩膀上有两指宽的血洞。”
白苏想到了初见时的柳染,瘦小,苍白,怯懦,比同龄人要矮上半头,不禁沉默了,他犹豫一下,抬头问道:“那柳染之前的名字是什么呢?”
“钟情。”徐纵道:“钟爱的钟,爱情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