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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的斥候从军队调动中验证了玛丽昂的消息,狼人少女和匠矮人收到简短但热情的招待,他们暂时留了下来,旁观了亚马逊人的备战。
气氛紧张却不慌张,在塔砂看来颇有观赏价值,像在空中围观一个古战场。这种说法某种程度上没错,还是异世界的古战场呢。地下城按部就班运转,做完能做的准备,塔砂反而在这大战的前夕闲了下来。她在亚马逊的营帐中穿行,幽灵的视点自由而不受干涉,加个剪辑师就能制作出一本纪录片。
武器并不需要临阵磨枪,亚马逊依然保持着战斗民族的特性,兵器如家具般常用。红鼻头匠矮人迈着两条小短腿跑来跑去,在战争开始前进行武器的最终改良。他一个人能做的事相当少,要是让地下城的矮人全员加入,这战前改造还能拿出肉眼可见的效果吧。但让一群小短腿穿越森林太不现实,塔砂也不打算让这些非战斗人员进入可能被战火波及的区域。
所有战士都是女性,最小的几个比玛丽昂还小些。不同于她们沉稳的前辈,这些小女孩看上去更紧张和兴奋。她们毫无必要地全副武装着乱转,直到家长叫住她们,分配她们去带暂时无事可做的玛丽昂到处转转——塔砂暗中觉得家长们只是嫌她们太烦。开始狼人少女有些拘束,但这群年龄相仿的战士很快熟悉起来,变得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女高中生。
“我从妈妈那里拿到这把弓,她曾用它猎到一头熊。”最大的那个说,她手中的长弓竖起来几乎和她一样高,“弓臂和箭杆都是山毛榉,去年开始我才拿得动它。”
“长弓对我来说还太早了。”最小的女孩耸了耸肩,她手中的短弓只有一米多长,“我爸爸给我做了这个,他总认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或许这一次之后我就能说服他。”
“我从没用过一把弓。”玛丽昂摸了摸鼻子,“在远方就能集中敌人,听起来真好……我只被弓箭撵着跑过。”
“如果你打算留下来,就能体会到有个弓箭手站在你身后感觉会多好了。”有人笑起来。
她们看出了玛丽昂的好奇,一名孤儿拿下她的弓箭,告诉玛丽昂自己如何制作出一副弓箭,弓和箭又如何在战场上运作。她细细说明如何将品质合适的山毛榉制成弓身,弓弦的松紧应该保持在什么程度,鹿的筋与角如何让一块木头变得难以摧毁。她们展示手上的茧与缠绕在指尖的布片,它们有助于拿好弓弦,也从弓弦中保护她们的手指,高速的丝线可以变得非常锋利。有人说起古早的传说,那时亚马逊用深渊蜘蛛的丝来制作弓弦,她们能在近战时拿弓勒断敌人的脖子。
她们甚至背着大人们让玛丽昂开弓试了试,那糟糕透顶的一箭险些扎到某个人的脚脖子。玛丽昂吓了一跳,险些遇害的金发姑娘却哈哈大笑。“我当然能躲开这么慢的箭。”她说,“你射得比我刚学时还要烂,我可是我们当中箭术最差的一个。”
“我当不了弓箭手。”玛丽昂不好意思地说。
她转而给同龄人们看她的武器,告诉她们自己如何从奴隶贩子的保镖,的尸体上,拿到这两把短刀。姑娘们头的围成一圈,赞叹着她的刀和故事。她们多少都狩猎过动物,却没有一个曾与外面的敌人作战。“我们只是缺少机会,你知道,我们不太出门。”金发少女做了个鬼脸,拿拇指比一比身后营帐里的大人们。她说这次战斗后每个人都会有所斩获,还说自己今后也会当一个用剑和盾的战士,只是她的年龄还不足以胜任——亚马逊战士与敌人短兵相接,保护身后的弓箭手,她们拥有更强大的勇气和更高的死亡率,年轻的孩子不允许担任这个。
但年轻的孩子也不该当弓箭手,她们不该在战场上,杀戮或者被杀。塔砂听着女孩子们用谈起春游的口气谈起战斗,心想或许只有她这样站在局外的大人才会因此产生诸多感慨。那些当事人本身听上去快活而骄傲,为自己活了下来,为即将来到的挑战。对这些处境特殊的人,指责她们好斗就像嘲笑饥民选择啃食树皮活命,而怜悯又显得如此浅薄。
“那个袋子里装着什么?”玛丽昂问。
“替换用的弓弦,如果这里下起雨,被打湿变送的弓弦就需要调换。”金发少女说,“上面是安加索狮的牙齿,很漂亮吧!你脖子上那个是什么?狩猎纪念品?狼的牙?”
“是纪念品。”玛丽昂抿了抿嘴,说:“那是我母亲。”
“哦……”金发少女茫然地应了一声,看上去没反应过来,旁边年纪最大的姑娘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理解到那意味着什么的神情在女孩子们当中扩散开来,有许多目光和她们刚刚见面时一样,落回玛丽昂竖起的狼耳朵上。玛丽昂捏着她的项链,僵硬地看着地下,重新开始变得紧张。一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个金发少女忽然摘下了袋子上的狮牙饰品,塞到玛丽昂手中。
“送给你!”她说,“别拒绝,反正我今后自己也会打到的。”
玛丽昂抓着那个吊坠,像抓着什么火烫的东西,塔砂觉得在爸妈禁令下被强塞了红包的孩子大概就是这副表情:又想要又想推辞,两者程度一致,以至于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塔砂好心地担当了宽宏大量的父母,她拍拍玛丽昂的肩膀,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收下吧,记得说谢谢。”
“谢谢。”玛丽昂急促地说,她开始低头看自己的口袋,想找出可以回礼的东西。
“不用!”最年长的少女说。
“用!”金发的姑娘笑嘻嘻地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噢,可以!”玛丽昂感激地说。于是兴致高昂的女孩子们轮流摸了她的耳朵,一个个心满意足。
比起少女们轻松的气氛,年长者那边要沉默许多。
那些身上有着人为伤痕的年长战士显然不止与动物作战过,她们动作利落,带着杀伐之气。一些穿着利落布甲的男性在帮女战士整理装备,另一些速度很快地收拾着行囊,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塔砂在其中看到两种战士,一种穿着轻便的软皮甲,带着长弓和箭筒;一种穿着锁子甲,有一面边缘包裹着铁皮的小圆盾与锋利的短剑。从这里可以推断出她们有两个兵种,机动性高的长弓兵和短兵肉搏的战士,无论哪种看起来都很专业。
这些亚马逊战士并没有一头飞扬的秀发,绝大多数人留着清爽的短发,长发的战士也将头发扎得很牢,不会在跳跃奔跑中遮挡视线。她们的头盔与头部吻合,没有什么装饰。弓箭手的护甲比近战战士更轻巧,但布衫和绑腿覆盖了她们的手脚。布条的防御力虽然不高,却能在森林中避免蛇虫,也能稍微阻碍一下擦过的箭。她们全副武装的样子和塔砂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仔细一想又非常合理。
以往对丛林女战士的印象只是来自影视作品与游戏海报而已,塔砂想,现实中哪里会出现“男战士穿成铁皮罐头,女战士穿着钢铁比基尼乱跑”这种事呢。要是战士真的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露大腿露肚子露胸露出一堆要害,还披散着大风一吹就糊自己一脸的长发,那么,这个人多半死定了。
第三天,尾随着人类那边的幽灵传来了消息,军队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森林边。
这支军队比预计中来得晚,步兵与骑兵拖着车队,一行人拖沓地来到了安加索森林的入口。他们的声势惊人,士兵士气高昂,是亚马逊人总数的几倍之多。倘若这是没有遮蔽物的正面战场,哪怕用人海战术,他们也赢定了。
但这里根本不是适合骑兵对冲的平原战场,安加索森林不是片能轻易穿行的小树林。塔砂和亚马逊的斥候一样感到奇怪,要攻击能在森林中进行游击战的亚马逊人,这样规模浩大却机动性极差的队伍又有什么用?
他们在森林前面停了下来,火油与火把被扔进树林当中。隐藏在林中的亚马逊人冷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火焰只烧了没一会儿工夫便熄灭了。
与安加索山另一边的气候不同,这边的空气和土地湿润得多,你根本不能烧掉一片有不少溪流的湿润森林。指挥官很快发现了这点,他下达了新的命令:砍树。
听起来像个笑话,可军队真的开始这么做了。数量不少的士兵拿出斧子,哼哧哼哧地砍伐起目所能及的树木,他们放火烧能烧掉的树,砍掉太潮湿的。三分之一士兵拿着斧子,其他人负责扎营和警戒。长官们在帐篷里喝起了茶,得意地讨论着林中魔鬼的末路。
“开什么玩笑?”塔砂听见亚马逊人难以置信地说。
站在人类视角上来看,这如同为了捉出害虫而毁灭一片森林。人类军队根本没有包围这篇广阔的森林,他们觉得砍树就能破坏对方的优势,因此稳操胜券,还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槽点太多,以至于无从吐槽。一时间塔砂和潜伏在林子边缘的亚马逊探子一样无语,只能看着士兵们兢兢业业地伐起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