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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后半夜,月光如水,倾遍大地。骊山的夜静谧寥落。
入秋后,天气已经有些寒意,空气中似乎已经有流霜在飞舞。
一阵马蹄嘚嘚声,踏破夜的寂静。政和欣然避开随从的耳目,并骑在马背上,踏着月光潜行到骊山山坳。
“天都没亮,君要带欣然去哪儿?”欣然依偎着,目光环视四周,连绵的群山,在如洗的月光下,是一大片浩荡的苍茫,不经意的打了个哈欠,揉揉还未适应月夜的眼眸,出言询问道。
“辰时,寡人的乘舆就要起驾赶回咸阳,只能趁这个功夫,带你去个地方。”政环着欣然,声音在耳畔响起,呼出的热气拂过耳际,j□jj□j的,欣然忍不住扭动了一□体,默然的同时,心中暗忖: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咸阳了,王宫里,政终日都要处理朝务,连见面的功夫都少,欣然好留恋现在两个人,没有案牍劳心的时候,那种自在和惬意。
“怎么一说回咸阳,你就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揽着她的小蛮腰,下颌蹭了蹭她的脑门,温言道。
“哪有?只是喜欢在这里,可以拘束少些,君也不用那么焚膏继晷,埋首于朝务。”欣然撅嘴,语气嗡嗡地咕哝道。
“在兼并六国之前,秦军即将大举进攻三晋,通过攻占韩、魏城池,将国土与齐国接壤,完成中央突破、分割南北,切断山东六国合纵之脊的战略任务。寡人是秦国之王,有心日日流连骊山,却不能置朝政不顾,否则御史大夫就该上本参奏,寡人沉迷女色,懈怠朝纲了。”
“君勤勉不懈于治,欣然哪能不知。但愿君能早日结束天下共苦,战乱不休的局面,让天下安澜,普天之下共享太平。”
“那时君带你巡狩天下,威服四方。”
“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二】
两人顶着朝晖并骑,踏着露水,往骊山深处走,山风拂过,冷意袭来,欣然打了一个战栗,政将她环紧,“冷吗?”。欣然摇头,偎傍,心里如蜜饯般,垂下眼帘,默然沉浸,仿佛天地转瞬消失,沧海桑田之间,唯有二人相互依偎,好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
马在暗夜里缓步溜达,政出言打破了沉默,“你刚才问君要你去哪儿?”
“嗯,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关心了,去哪儿都行。”欣然留恋与政独处的时光。政在众目睽睽之下,永远都是威风凛凛的王,那时的他,威仪却不可亲,不像现在。
“你猜猜,君会带你去哪儿?”
“欣然的想法很幼稚,君真的要听?”
“无妨,说来听听。”政轻笑道。
“我们是去山巅看日出吗?太阳喷薄而出,那一刻的场景波澜壮阔。有一年,我行商到齐鲁边境,一个人登过泰山顶看日出。那一刻,才能真正体会,孔子说的,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雄壮而开阔。我还曾矗立在琅琊山上,看海上日出,甚至看到当地人传说中的蓬莱仙境,——仙山琼阁飘浮在海上,又转瞬即逝。欣然还到过蜀地的大峨山1。听当地人说,山巅之上,旭日东升,背对着太阳,偶尔阳光会把人的影子投射到对面云雾之上,在人的周围形成一道彩光2,有人看到此盛景,会以为自己羽化成仙,然后,奋不顾身地纵身跃崖。”欣然滔滔不绝,神采奕奕地说道。
“欣儿,你说的这一切,君心向往之。等秦国统一天下,君和你再一起领略。君今天带你去的地方,不是山巅,不过君先不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政莫测高深。
说话间,已经到了骊山的半山腰,此时晨曦微张,朝霞将绚丽的色彩泼洒天边。
他们跳下马,按辔而行,沿着一条仄道曲折而行,拐进一座峡谷,道旁林木簇拥,松柏成行。枝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
“我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好像来过似的。”拉着政的手,欣然左顾右盼一番,抬头询问道。
“自然不会陌生,这个山坳拐过去不远就是骊山小苑。”
“怪道!不过好像较之以前树木葱茏了很多。”
“是寡人下令广植松柏,封树3成山。”
他们再往前走一射之地,竟到了那片兰草飘香的山谷,在那里欣然曾为二姐嫣然移植盆栽的兰草。那一弯碧潭,依旧清澈,水草浮游。
就在这里,她到秦国之后,再一次遇见政。
那一次的遭遇,会让人终生难忘,又不是她足够强悍,保不定就被政活活掐死,不过那一次接触也让他们彼此有了更深的接触。
山谷里山风鼓荡,窸窸窣窣,鸱鸺(chīxiū)4咕咕地叫,怪瘆人的。欣然拽着政的手腕,心中的感觉莫名怪诞,“君何故要带欣然来这里?”
“下去你就知道了!” 政指着平滑如镜的水面讳莫如深地说。
“这潭很深的。我可不想去喂鱼。”欣然摇头,咋舌。
“瞎说什么。”政用手指轻叩一下欣然的脑门,嗔道,“走!”不由分说地拽着欣然,一把跳了下去。
欣然紧紧地扣着政,心中莫名的惊恐,几乎要挤爆她的心胸。不知道政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一口气憋着,潜到潭底,政伸手触摸石壁,用手指按一个像兽头模样的东西,只听“轰”地一声,竟然打开一道门。难怪那次政想要掐死她,难怪那时她在深潭里摸索,都找不到政的踪影,原来这个深潭里,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不知门的尽头将有何样洞天?
欣然还在纳闷,政拉着她钻进甬道。甬道上暖融融的,亮如白昼,探眼一看,石壁顶上赫然镶嵌着一枚鹅软大的夜明珠。穿过长长的甬道,欣然来到了一个圆形的台上。圆形台高高的擎在一根巨大的铜柱上,向下俯瞰,展现在欣然面前的竟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城邦。四周用铜汁浇筑成铜墙铁壁,城垣、城阙,寝殿,地宫,寺力舍以及苑囿,宫观井然有序地陈列,已经初具规模。
“这是寡人即位以来,就为自己设计建造的王陵。我们脚下站的地方是王陵的中央,这个圆台象征天空中的太阳。”
欣然瞳孔扩张,感觉那一刻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这就是坊间传说的秦王肆意修建的王陵。听父亲说,吕不韦当时负责监造王陵,为了修王陵,调用各地工匠,开采北山石料,千里迢迢,砍伐荆楚木材。以木兰为梁,磁石为门,铜水灌浆,米汁刷饰。石料太大,运输艰难,民谣曰:“运石甘泉口,渭水不为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房。”
欣然为眼前的一幕宏阔的景象震惊。
政却沉浸在自己的纵横捭阖的大手笔里,兴致盎然,他挥舞着手臂,语气豪迈,“这是寡人亲自规划的一个冥世帝国,那赌长约千米墙,是阻排水渠,地下用防水性强的清膏泥夯成,上部才是黄土,这个陵园地势东南高西北低,落差大,而阻排水渠正好挡住了地下水由高向低渗透,有效保护了墓室不遭水浸。你看那是前朝,那是后殿。寡人将在地宫的北边,建立防咸阳宫殿的建筑,在宫殿上绘寡人朝会,狩猎、出巡等壮阔场面。墓室顶部,是一望无际的天穹,用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出二十八星宿,火红的太阳和银白色的月亮昼夜交相更替。寡人的棺椁将背西面东仰卧其中,到时地宫将点燃鱼膏灯,长明不灭。”
欣然没想到政带她来看的会是他百年之后安息的地方,登时心中充满繁复无法尽述的复杂,一时言语支吾,嗫嚅,“君千秋万世,这王陵······”
“寡人知道你想说,这一切操之太急了。寡人即位以来,时刻置于刀戈剑戟中,性命可能只是旦夕之间。毕竟天下想要置寡人于死地的,绝不是寥寥。”政唏嘘长叹道。
“欣然不希望君有这样丧气的想法。王者承天命,自会受上天庇护的,仙寿永昌。”
“欣儿,寡人并不宿命。可是人的命运,谁又能说得清,寡人的祖父孝文王即位不到一年,就驾崩。父王君临天下才短短三年,何尝不是年纪轻轻。”
“君这般说,欣然心里会不好受的。”听到政的话,欣然不由地心里泛酸。
“若寡人长眠于地下,你愿意跟寡人共陵寝同棺椁吗?就躺在在寡人出手可及的地方的。”政的目光灼灼地逼视。
“生者同室,死者同穴,是欣然希翼上天赐予的福分,怎会不愿意?”欣然毫不犹豫地说。
说这话时,欣然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迭起,她知道政的意思是,假若有一天他驾崩了,他希望欣然能为他殉葬,一起长眠于这个豪华奢靡的陵寝里。可是他们如此年轻,为什么要谈及死这样沉重如礌石的话题,“君,欣然有句话或许冒昧,可是不吐如骨鲠在喉。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我们都芳华正茂,如旭日东升,君有未竟的霸业,还要享御称尊的历史使命。君今天的这个话题,让人闻之如丝绵塞膛,令人窒闷。”
“欣儿,君的心疾已经如沉疴,或许你不能理解?”政习惯性蹙眉,长叹道。
“君天仓开阔,下颌方圆丰隆,鼻子方方正正,高高隆起,上接印堂。相貌堂堂,端严有威,额骨神气,双目明亮清辉,眉毛清丽高扬,疏朗清秀,眉尾直蒂鬓角,实乃大富大贵之相,必定是福寿双全之人。”欣然端祥着政,煞有介事地说。
“哼哼!”政闻言舒心而笑,“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行宫了。欣儿,关于这个入口的秘密,天地之间,现在只有你和君二人知道,绝不可外泄,明白吗?”
“君只管放心,欣然不是唐突之徒。”欣然郑重其事地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1大峨山:峨眉山的一座山峰。
2这就是峨眉山的佛光。
3封树,即封土植树如山似陵。封土的大小,高低标志着墓主人生前的等级和地位。据说罔像专食亡人肝脑,而松柏可以使之避易。
4鸱鸺(chīxiū):猫头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