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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朱仙镇以南,河岸边有附近的衙役集结,火把的光芒中,血红的颜色从上游飘下来了,而后是一具具的尸体。
不远处的道路边,还有三三两两附近的居民和行人,见得这一幕,大都慌乱起来。
到得此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北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傍晚时,有人曾见过带血的人影骑马而过。附近小地方的衙役过来,见得水中景象,一时间也是心惊肉跳。
京畿重地,唯一一次见过这等场面,时间倒也隔得不久。去年秋天女真人杀来时,这河道上也是流水成赤红,但这女真人才走不久……莫非又杀回来了?
一时之间,附近都小小的骚乱了起来。
……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的余烬也没有了,荒野上,弥漫着血腥气。
黑色的轮廓里,有时候会传来**声,陈剑愚昏昏沉沉的从地上撑坐起来时,手上一片粘稠,那是附近尸体里流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是内脏的哪一段。
剧烈的疼痛传入脑袋,他身体颤抖着,“呵、呵……”两声,那不是笑,而是压抑的哭声。
周围尸体漫布。
即便是行走江湖、久历杀戮的绿林豪杰,也未必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先前听过类似的——女真人来时,战场上是真正杀成了修罗场的。他能够在绿林间打出偌大的名气,经历的杀阵,见过的死人也已经不少了,但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听说与女真人厮杀的战场上的景象时,他也想不清楚那场面,但眼下,能略略推想了。
绿林人行走江湖,有自己的路子,卖与帝王家是一途,不惹官场事也是一途。一个人再厉害,遇上军队,是挡不住的,这是普通人都能有的共识,但挡不住的认知,跟有一天真正面对着军队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眼见着那山岗上脸色苍白的男子时,陈剑愚心中还曾想过,要不要找个由头,先去挑战他一番。那大和尚被人称作天下第一,武艺或许真厉害,但自己出道以来,也不曾怕过什么人。要走窄路,要出名,便要狠狠一搏,更何况对方自持身份,也未必能把自己怎样。
而后千骑突出,兵锋如巨浪涌来。
即便是天下第一,也只得在人群里奔逃,其余的人,便先后被那杀戮的浪潮卷入进去,那片刻间,空气中弥漫过来的夜风都像是粘稠的!后方不断有人被卷入,惨叫声响彻黄昏,也有眼见逃不掉要转身一战的,话都来不及说全,就被奔马撞飞。而视野那头,甚至还有见了烟火令箭才匆匆赶来的人群,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便也加入这奔逃的人群里了。
他是被一匹奔马撞飞,而后又被马蹄踏得晕了过去的。奔行的骑兵只在他身上踩了两下,伤势均在左边大腿上,如今腿骨已碎,触手血肉模糊,他明白自己已是废人了。口中发出哭声,他艰难地让自己的腿正起来。不远处,也隐约有哭声传出。
此时来的,皆是江湖汉子,江湖好汉有泪不轻弹,若非只是痛苦、悲屈、无力到了极致,想必也听不到这样的声音。
对于江湖上的厮杀,甚至擂台上的放对,各种意外,他们都早已预着了,出什么事情,也大都有着心理准备。唯独今日,自己这些人,是真被裹挟进去了。一场这样的江湖火拼,说浅些,他们不过是旁观者,说深些,大家想要出名,也都还来不及做什么。大光明教主带着教众上来,对方挡住,就算双方大火拼,火拼也就火拼了,顶多沾上自己,自己再出手给对方好看呗。
然而什么都没有,这么多人,就没了活路。
对于那大光明教主来说,或许也是如此,这真不是他们这个层级的游戏了。天下第一对上这样的阵仗,第一时间也只能拔腿而逃。回想到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再回想到早几日上门的挑衅,陈剑愚心中多有懊恼。但他不明白,不过是这样的事情而已,自己这些人上京,也不过是搏个名声地位而已,纵然一时惹到了什么人,何至于该有这样的下场……
光点闪动,不远处那哭着起来的人挥手打开了火折子,光芒渐渐亮起来,照亮了那张沾满鲜血的脸,也淡淡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小圈。陈剑愚在这边看着那光芒,一时间想要说话,却听得噗的一声,那光圈里人影的胸口上,便扎进了一支飞来的箭矢。那人倒下了,火折子掉在地上,明明暗暗了几次,终于熄灭。
远处,马的身影在黑暗里无声地走了几步,名叫宇文飞渡的游骑看着那光芒的熄灭,然后又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矢来,搭在了弓弦上。
黑暗里,隐约还有人影在静静地等着,预备射杀幸存者或是过来收尸的人。
北面,骑兵的马队本阵早已远离在返回军营的路上。一队人拖着简陋的大车,经过了朱仙镇,宁毅走在人群里,车上有老人的尸体。
天空中星光黯淡,游目四顾,周围是汴梁的土地,几名总捕匆匆的赶回汴梁城里去了,旁边却还有一队人在跟着。这些都无所谓了。
周围的原野间、山岗上,有伏在暗中的人影,远远的眺望,又或是跟着奔行一阵,不多时,又隐入了原本的黑暗里。
汴梁城。形形色色的消息传过来,整个上层的气氛,已经紧绷起来,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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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在府中,已经罕见的发了两次脾气,下人奔跑进来时,是预备着他要发第三次脾气的,但随即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景。
“……秦、秦嗣源已经——已经死了。”
纵然是军队出身的下人,也费了些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童贯手中握着一对铁胆,停止了转动,眼睛也眨了眨。他显然是能预料到这件事的,但事情确凿之后,又让他这样愣了片刻。
然后吐了口气,话语不高:“死了?被那林宗吾杀了?”
“回王爷,不是,他与其一妻一妾,乃是服毒自杀。”
“自杀。”童贯重复了一遍,过了一阵子,才道,“那他儿子怎么样了,秦绍谦呢?”
下人回答了这个问题。听到那答案,童贯缓缓点了点头,他走到一边,坐在椅子上,“老秦哪,这个人真是……一直风生水起,到最后却……从善如流,毫无反抗……”
不过他心中也知道,这是因为秦嗣源在一系列的过激举动中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后路。正要感叹几句,又有人匆匆忙忙地进来。
“报!韩敬韩将军已进城了!”
“哦,进城了,他的兵呢?”
“听说,在回军营的路上。”
童贯双唇轻抿,皱了皱眉:“……他还敢回城。”随后却微微叹了口气,眉间神色更是复杂。
“韩将军直接去了宫里,据说是亲自向圣上请罪去了。”
“知道了。”童贯放下手中的两只铁胆,站了起来,口中仿佛在自言自语,“回来了……真是……当圣上杀不了他么……”
听说了吕梁义军出动的消息后,童贯的反应是最为恼怒的。他固然是武将,这些年统兵,也常发脾气,但有些怒是假的,这次则是真的。但听说这骑兵队又回来了之后,他的语气明显就有些复杂起来。此时谭稹、李炳文等人皆已入宫,他名义上不再掌管军队,过得片刻,径直出去花园走动,表情复杂,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皇宫,周喆从书桌后抬起目光来,望着跪在下方的韩敬。
“你当朕杀不了你么?”
“臣自知有罪必死,请陛下降罪、赐死。”
周喆蹙起眉头,站了起来,他方才是大步从殿外进来,坐到书桌后埋头处理了一份折子才开始说话,此时又从书桌后出来,伸手指着韩敬,满眼都是怒意,手指颤抖,嘴巴张了两下。
他没料到对方半句辩解都没有。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你。”他的语气按捺下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朕说清楚!”
“臣自知有罪,辜负陛下。此事事关军法,韩敬不愿成狡辩推诿之徒,只是此事只关系韩敬一人,望陛下念在吕梁骑兵护城有功,只也赐死韩敬一人!”
“你倒光棍!”周喆随后吼了起来,“护城有功,你这是拿功劳来要挟朕么——说!杀不杀你,是朕的事,朕现在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韩敬跪在下方,沉默半晌:“我等吕梁人此次出营,只为私仇杀人。”
“好,死罪一条!”周喆说道。
“我等为杀那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哼。”周喆一声轻哼,“朕听说过此人。他与尔等有多大的梁子,要你们全部杀出去啊!?”
韩敬再度沉默下来,片刻后,方才开口:“陛下可知,我等吕梁人,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
“……深山老林,土地贫瘠,种的东西,能收的不多。我等在雁门关附近,正处边界之地,辽人年年打草谷,一过来,便要死人,不光死人,本就不够吃的粮,还得被人抢走。从小到大,年年所见,都是身边的人冻死饿死、被人杀死。陛下,韩敬这一辈子,过去几十年,无恶不作,我杀过人,饿的时候,吃过人。吕梁山的人,不光被外面的人杀,里面的人,也要自相残杀,只因粮食就那样一点,不死人,哪里养得活人。外面说,欢欢喜喜汾河畔,凑凑呼呼晋东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陛下,臣的娘亲是被饿死的,人快饿死的时候,其实是哭也哭不出来的……”
“好了。”听得韩敬缓缓说出的这些话,皱眉挥了挥手,“这些与尔等私自出营寻仇有何关系!”
韩敬顿了顿:“吕梁山,是有大当家之后才慢慢变好的,大当家她一介女流,为了活人,四处奔走,说服我等联合起来,与周围做生意,最终盘活了一个寨子。陛下,说起来就是这一点事,然而其中的艰辛困苦,唯有我等知道,大当家所经历之艰难,不仅是出生入死而已。韩敬不瞒陛下,日子最难的时候,寨子里也做过不法的事情,我等与辽人做过生意,运些陶瓷字画出去卖,只为一些粮食……”
“怕也运过铁器吧。”周喆说道。
“山中铁器不多,为求防身,能有的,我们都自己留下了,这是立身之本,没有了,有粮食也活不了。而且,我等最恨的是辽人,每一年打草谷,死于辽人手下的同伴数不胜数,大当家的师父,当初也是为刺杀辽人将领而死。也是因此,后来陛下主持伐辽,寨中大伙都拍手称快,又能收编我等,我等有了军制,也是为了与外界买粮方便一些。但这些事情,我等无时或忘,后来听说女真南下,寨中父老支持下,我等也才一齐南下。”
“……你们也不容易。”周喆点头,说了一句。
“荒僻山野,活人不易,大当家的恩情,青木寨每个人都记在心里。她虽是女流,于我等而言,说如生我爹娘,养我父母,却也不为过。早两年,那林宗吾来到山里,说要与我等做生意,我等自然欢迎,后来却想占我吕梁山大权,他仗着武艺高强,要与大当家比武。其实我等居于山野,于战场厮杀,为活命使剑,只是常事,若是将命搭上了,也只是命数使然。然而日子好过了,又怎能让大当家再去为我等搏命。”
周喆道:“你们这样想,也是不错。后来呢?”
“我等劝阻,然而大当家为了事情好谈,大伙儿不被逼迫太过,决定出手。”韩敬跪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那和尚使了卑鄙手段,令大当家负伤吐血,其后离开。陛下,此事于青木寨而言,乃是奇耻大辱,因此今日他出现,我等便要杀他。但臣自知,军队私自出营乃是大罪,臣不后悔去杀那和尚,只后悔辜负陛下,请陛下降罪。”
这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周喆背负双手,眼中思绪闪动,沉默了片刻,随后又转过头去,看着韩敬。
陡然问道:“这话……是那宁毅宁立恒教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