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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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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

    水湛发现最近林如海看着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平日里,林如海虽然也常常会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那大多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举足轻重,林如海又身兼内阁大学士,自然许多地方要和自己商讨斟酌。可那目光,多数也是温和平静,偶尔带上几分笑意和欣赏的。何曾像这几日般,时不时扎过来的眼刀子凌厉得不得了,简直犹如实质。

    水湛摸了摸微凉的脖颈,察觉到身后那一道扎人的目光,不由地苦笑。

    等下了朝,水湛急忙去寻林如海时,二人目光远远的对视了一眼,却又极快地分开了。可水湛却看清了林如海眼底的那一抹勃发怒意。

    林如海心里气得要死,几日前见林泽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心里只还觉得好笑。长得这样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满京城里不消说名门闺秀,便是公主郡主那也是挤破了头想要一睹其风采的。偏他惯爱独来独往的,对那些个爱慕之情视而不见。

    林如海瞧在眼里记在心里。自家的儿子有多优秀,还需要旁的人来说吗?虽说是个养子,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可这十多年来的父子情分那是实打实的。皇上有时还会吃点飞醋,只觉得林泽和自己都没这么亲近过,偏便宜了老林家。

    对此,林如海只是抚须微笑,眼中暗藏的得意之色又叫皇上气歪了胡子。

    这些且按下不提。只说林如海见自己儿子如此优秀,心里也是抓肝挠肺般。女儿娇养在深闺,十五岁一及笄就被裴家给定回去了,这会儿子成亲不过两年不到的功夫,眼瞅着乖孙儿就要落地了。偏大儿子聪颖绝伦,将将弱冠了,却连个脂粉都没亲近过。

    林如海心里那个酸呀……皇上不急,他这做父亲的急呀!

    可提起这茬子事儿,不是被打断了,便是话才开口就被堵了回去。林如海一想,这不行啊。儿子许是年少,还有些羞涩窘迫的意思呢?又或者,他没相看过哪家的姑娘,自己这做父亲的可不能如此糊涂。因早早儿地便和皇上通了气,二人约定由林如海在林泽面前旁敲侧击,倘或林泽漏出个风声来,便是身份再高贵的,那也由皇上一句话说了算。若是林泽实在没有喜欢的姑娘,也无妨,只问问他合适什么样儿的,性格、模样,环肥燕瘦,总能给他在满京都的贵女里挑个他满意的出来。

    可林如海万万没想到,林泽一开口,就把他给砸了个晕晕乎乎。

    “什么叫可惜不是个姑娘?”

    林泽既有心说破,此时自然也不慌张,慢慢悠悠地吃了两口茶,才又接着说:“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钦慕的乃是一男子。”

    “荒唐!”惊怒交加的林如海打翻了一只汝窑小盖盅,清脆的裂瓷声乍响,倒把门外守着的几个小厮吓了一跳。几人都是服侍林如海惯了的,何时见老爷发过这样大的怒火。更何况,对象还是大爷?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俱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惶,忙低下头咬紧嘴唇不敢动作。

    林如海气得手都发抖了,仍觉得不敢置信。

    林泽当然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林如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看着林如海微微颤抖的手,林泽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预料到这样的反应是一回事,可亲眼见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忍心见林如海如此。

    当下几乎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只用一句玩笑盖过。

    可转念又想到自己和水湛难道要一辈子都隐瞒着吗?将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好,林泽的命是捡来的,他当然想活得恣意潇洒。可他身为长子,肩负的责任太多太多。好容易,黛玉嫁了人,夫家疼她爱她,林澜也躲过了命运的辖制,平平安安地长大。他亦觉得,自己如今方可以站出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林如海把林泽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咀嚼,见林泽眉目清冷,眼中却满是坚毅。心知林泽心性果敢,认定了的事一定会做到,想必他认定的人,也一定会厮守到老。自己若是一味拘泥于男女之情,只怕要和孩子离了心。

    想到此,林如海释然不少。只淡淡地问:“那你可曾有心仪的……男子了?”

    “父亲明鉴,儿子恋慕之人正是当朝皇太子。”说着,也不管林如海那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兀自欢实地笑道,“且皇太子殿下亦恋慕儿子时日久矣,我二人早已缔结鸳盟,相约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

    林如海的手神经质地又颤抖起来。这回不是气的,完全是被吓出来的。

    林泽的身世一向讳莫如深,他是蒙在鼓里长到了十九岁。可水湛当年是亲手把他交托到自己手里的人,难道他也不知这其中的奥妙吗?林泽的身世究竟如何,水湛这个当朝皇太子,一国储君,只怕比自己还要门清儿!

    更何况,寻常人家男子相爱已是笑话。遑论如今,以水湛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偏要去招惹林泽!他们俩的血一样热,难道水湛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乱·伦·背·德乃是宫中大忌,他这储君的位子还要不要了!

    林如海不可能去袒护水湛,他只会偏心自己养大的儿子。

    看着林泽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林如海的声音微微哑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如今已是一国储君,将来如无意外,必定是要继承大统,君临天下的。这样的男人,便是拿世间最好的女子去相配,都犹嫌不足。一国之君,怎么会恋慕一个男子,说出去,只会贻笑天下。”

    “何况,他这几年扯着借口不肯纳妃纳妾,后宅干净的连为父也十分敬佩。但是,那也只是过去的三皇子方可如此任性。他现今已经是皇太子殿下,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家中适龄的女儿家早就已经备齐了帖子要进宫大选。她们才多大的年纪,你以为皇上会贪恋她们不成?这是在给皇太子选太子妃呢!”

    “你若是女儿家,为父都未必肯让你入了那龙潭虎穴般的深宫。更不消说,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竟要学那等下作之人,雌伏于男子身下不成?”

    越说越觉得心口烧得慌,林如海急喘了两口气,才按着气闷的胸口劝道:“放下这一段情·事,待过几年,你与他之前便只余一段美好往昔,岂不更好?他将来身边的女人必不会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帝王会专情于一人?便有,亦是于国家社稷无益。你是该立在朝堂上为国效力的,而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成为言官口诛笔伐的佞臣!”

    林泽淡淡地垂下眼,林如海说的他都懂。可他愿意相信水湛,相信水湛和自己一样,纵是有迫于无奈的时候,也会为了对方咬牙坚持。他不是没想过水湛身边会有女人出现,只是毕竟还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何必庸人自扰之,反淡薄了彼此的情分。

    “你回去好好的想想,翰林院那里,我会替你打点。便推说你身子不好,又发了寒症,只在家里歇着就是,不要出门去了。”

    这也算是变相地禁锢了林泽的自由。

    林泽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碰上林如海那双饱含沧桑无力的眼睛,心里也是微微酸涩。只点头道:“听凭老爷安排。”

    林如海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见林泽还是孝顺放在了第一位,心里舒坦了不少,也不吝笑意,“快回去歇着吧。”目送林泽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林如海枯坐在书房整整一宿,第二日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上朝时还惹得不少人问询。

    “林大人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回府休息?”这是往日和林如海十分交好的同僚。

    “无妨,不过是昨夜睡得少了,王大人不必担心。”

    “林大人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开口,别说回府休息,便是辍朝亦是无妨。”说话的人尖嘴猴腮,一双刻薄的吊稍眼斜乜着,教人恁得不舒服。

    林如海眉头都不皱,淡淡地说:“想来如葛大人这样的天子近臣方有如此待遇,我等领着俸禄干着实差,不必葛大人悠闲。”

    葛大人被林如海如此这般的冷嘲热讽,早涨红了一张面皮。却又争辩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忿忿离去。他原就眼红林如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说是君臣,看着却更像是至交好友。皇上对林家满府都好得很,就是一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竟也免去了三年外放,直接就安排在了翰林院里。想到自己的儿子,年纪比林家的小子还大了四五岁,却被打发到了穷乡僻壤做个知县,葛大人的心里就似泼了一锅热油,每每见了林如海只想扯了他那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面皮。

    见葛大人走远了,又听了一耳朵的林如海和几位同僚的对话。水湛这才走上前来,看着林如海眼下的青黑,沉声道:“林大人,小林大人已经数日不曾去翰林院了,不知林大人可有解释没有?”

    “犬子因思慕一女子不可得,身染寒症,咳嗽不止。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皇太子殿下莫非还想让犬子去翰林院当差不成?只怕他一走出屋子,便起不来了!”

    说罢,狠狠地一甩袍袖,也不管水湛脸色有多难看。他林如海还气得要死呢,拐了他儿子的人倒敢跑到他面前威慑他!

    周围的几个大人都是人精,见水湛脸色黑沉,连忙打起了圆场。待二人都走远了,方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

    呼,好个林如海,疼儿子也不是这么疼的呀,当着皇太子的面儿就给人下不来台,就不怕他日后给你穿小鞋吗?

    不过,那林家小子是个有福的。听说皇太子殿下和他关系亲厚,此番垂询必是因着挂心的缘故,林如海疼惜儿子,在皇太子看来不是错处,许还是好处也说不定呀!

    几个人聚在一处摇头晃脑地感叹了一番,才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