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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王嬷嬷一醒来,已天色大亮,唬得忙下了床,一迭声地叫人来服侍。衣裳才穿齐整了,就往黛玉屋子里去,见屋内仍冷清清的只有四个小丫头在那里收拾,才放下心来。坐下来,便嚷道:“且倒杯茶来我吃。”
那四个小丫头俱是王嬷嬷亲手挑上来的人,哪里有什么性子,都是胆小懦弱又没脾性的。此时见王嬷嬷眼泡浮肿,身上还散着一股子酒味,都怕了,颤着手就捧上一杯茶来。
王嬷嬷吃了一口,脸色就冷了。劈手一个耳光就甩在了那个小丫头的脸上,把好好儿的一个小丫头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王嬷嬷只当还不解气,又狠狠地啐道:“呸,我倒说是谁奉上的茶,冷冰冰的吃着倒有规矩?你是什么东西,如今也在我跟前拿大,这冷茶的滋味合该你自己尝尝。”说着,便把手里的茶碗掷在那小丫头身上,又咬牙骂道:“烂了心的没脸没皮的小贱蹄子,如今便打发了你出去,叫你老子娘自领了你去别处当差!”
说罢,便指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道:“你也别站着不吱声,只去回了她老子娘把她带回去要紧,慢走了一步,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一番话说的那小丫头忙一溜儿就去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婆子哭着进来,又跪又求皆不管用。王嬷嬷只冷眼瞧着,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正经地连在姑娘跟前露脸也不能呢,倒在我面前说这些一二三四五的,看明日我不叫太太把你远远儿的打发了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因见那婆子不敢驳她,心里越发得意了,“你也别哭别求我这些,到底你丫头在姑娘跟前不得用,少不得打发了去别处,趁着如今年纪还小,说不得还有出路。若要再大了,也只能做些粗使,到那时你就是哭也没用了。”
那婆子听这话,心知再求无用,便拉了那小丫头忙出去了。到了门外,只把眼泪一抹,对那小丫头道:“走,跟我回去。”才走了半路,又想着如今自家丫头没了这在姑娘跟前的体面差事,可不得和张嬷嬷回禀一二,因又拉了那小丫头往张嬷嬷那处去了。
这婆子原也是在内院服侍的,只是后来身上犯了病,被移了出去。再往后,身子益发弱了下去,好容易挣命似的生了一个模样还算得干净的丫头,正盼着她好呢,那边姑娘跟前就来了一个只生了一双富贵眼的王嬷嬷。这婆子原想求了太太,让自己的丫头在太太院里当差,可见太太事忙,这等小事哪里敢去劳烦。因和自家的男人一番合计,好容易凑了小几十两的银子,托了人送给那王嬷嬷,便得了这么一份儿差事。
可如今算得什么事?她是素知自己丫头的性子,又本分又老实,最是个不惹事不招祸的,怎么那王嬷嬷今日就这么发作起来!看着小丫头身上沾着的茶叶和茶水,那婆子心里一阵阵酸痛。她们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这孩子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有不心疼的。
正思索着,脚下步子却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张嬷嬷那处。见丫鬟回说张嬷嬷不在,也不敢扰,只对门口服侍的一个丫鬟道:“好歹求姑娘回张嬷嬷一声,我这丫头再老实不过的,今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就惹得王嬷嬷那样气愤,打发了我领着丫头回来。如今张嬷嬷正忙,少不得求姑娘上上心,在张嬷嬷跟前说上一二,给我这丫头再派个差事才好。”
那丫鬟便答应了,只说让这婆子回去等着,又见那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着实可怜,心里也是怜惜,只安慰道:“妈妈也别急了,倒是回去好生给她调理调理,现看着倒是吓得不轻的样子。”
那婆子听了,这是这个理,便拉着小丫头回去了。这边,人才走,里面儿就传来一声响动。只见方嬷嬷打了帘子出来问道:“那小丫头可是姑娘跟前服侍的?如今被打发了用的是什么由头你可问仔细了?”
那丫鬟遂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又叹道:“只可怜这小丫头,才多大的年纪,就糟践成这样。倒是看了于心不忍了,少不得,我也厚着脸皮来求嬷嬷,好歹给那小丫头派个轻点儿的活计,别叫她再吓着了。”
方嬷嬷只道:“我心里自有主意。”便撂开不提。
这厢,张嬷嬷仍带了几个得用的大丫鬟去巡视内宅,到了李姨娘的小院儿前,便站住了脚步,冷眼一瞧,竟似少了好几个人,心里大为疑惑。只问院门口守着的几个粗使婆子道:“这院儿里惯常服侍的丫头子怎么不见?”
有的便支支吾吾回说不知道,又有的目光闪烁,混说一通。张嬷嬷心里更疑,又见李姨娘那屋里一应摆设都简朴素净,想着这位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性子的人。到底心里存了疑,一回头便命身边一个丫鬟速去打听了,才知道,那李姨娘院里头统共不过六个在跟前服侍的,眼下倒有三个都去了黛玉的院子里。
当下也不敢耽误,只往黛玉的院子里来,却还没到那院子,就被方嬷嬷遣来寻人的丫鬟给拦住了。那丫鬟笑道:“就知道您老人家是往这里来了,方嬷嬷特地叫我在这儿等着呢,张嬷嬷且和我往方嬷嬷那处坐坐罢。”说着,便搀过张嬷嬷往方嬷嬷院中来。
“我就知道你要沉不住气。”方嬷嬷先让张嬷嬷吃了一杯茶,又见她满头是汗,心里不由地好笑。说来,她们二人,倒是年岁不相上下的,只是张嬷嬷平日里严肃正经,看着稳重实则却是个急性子。眼下见张嬷嬷如此紧张,自然也猜到一些。便把今早的一干事都说了,听得张嬷嬷脸上大怒。
“这个老货,如今越发地上来了!”说着,便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只恨道:“但凡是个上规矩的,哪有这样行事?且不论这四个丫头是在姑娘跟前服侍惯了的人,纵哪里不好了,要打要骂还须得经过姑娘,如今要打发了出去,竟连回禀一声都省了,只把我当成个死的不成!”张嬷嬷因被贾敏委任管理内宅仆妇,自然一并丫鬟婆子的事宜都须得回禀了她才好定夺。这王嬷嬷一番行事,当真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要她如何不气不怒!
方嬷嬷只冷笑道:“怕还不只如此呢。”因道:“你且不记得,先时你回了太太,那李姨娘又闹腾起抄经书,又闹腾着要去拜佛,可是热闹呢。听着风声是找了娘家相熟的人,寻了一个婆子进来服侍,千方百计地闹得太太无法。你自看着太太的面子不好回绝了她,如今且看着罢,太太心地就是太过仁慈了些,少不得叫这起子不安分地又起了坏心。”
又把新安排进黛玉院里服侍的小丫头略略一提,当真叫张嬷嬷恨得半死。只咬牙道:“甚么国公府里的体面婆子妇人,我倒看着比寻常人家里的粗使婆娘也不如,看着她们的行事,我只替太太恨呢!太太是处处留着她们的脸面,可她们倒好,不说夹起尾巴做人,如今越发地没了规矩,连这等子作死的事情也干出来了,岂不是明摆着要打太太的脸么!”
方嬷嬷忙摇了摇手,只说不可如此说,便是别人没规矩的事,万不能让自己气伤了也失了言。又想了想,才说:“自古以来,后宅阴私无非是那些个花样,我也暗暗地嘱咐了那院子里服侍的机灵的丫头子们,说不得现在已有了分晓。”
却说这边方嬷嬷和张嬷嬷正等着那院里的小丫头来报,谁知更有一人已先得了消息。
甘草从怀里摸出两只白色的布人,那上面虽无其他装饰,可单一行写着生辰八字的字迹就已经叫人胆寒了一半。何况,甘草想到自己把这布人拿到手时,那上面密密地插着那么多的针,更是害怕。这是多大的恨意,才敢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施展!
林泽握着那两只布人,双眼点点生寒。布人上赫然是写着贾敏和黛玉二人的生辰八字,怎么不叫他气愤。又见布人身上细细的小孔,密密麻麻地足以昭示先前布人上是插着多少银针,林泽的神色越发的沉了下来。
“这东西,只你一个人拿出来的还是别人也知道你拿出来的?”
甘草见林泽发问,忙不迭地回道:“回大爷的话,是我一个人发现的,再没别人瞧见。”
林泽闻言,放下一半心来,又见那布人着实厌恶,心里到底想着要寻个法子让如今管着内宅诸事的张嬷嬷和方嬷嬷有个由头能打发了这起子贱.人。便冷冷一笑,“你且站在这处略等等,我一会儿便来。”说着,怀揣着那两只小布人就走了。
甘草看着林泽的背影,只觉心里有些发寒。她平日里见惯了大爷满脸含笑的温和模样,现下见了大爷一脸寒霜又冷笑不止的样子,害怕得不得了。隐隐觉得,大爷外面和内里是两个模样,可又觉得,无论大爷是什么样儿,总之是没有坏心的。想到此,心里也安定下来。她既然也跟着大爷做事,自然一心一意。
不多时,林泽已跑了回来。只见他手里原先的那两只布人今已换做了一只。甘草只瞧着那布人上的一行字和先前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林泽把那布人往她手里一放,便嘱咐道:“你把这布人仍放回原处,那些银针你悄悄地插上。等做好了这些,便寻个时机去回张嬷嬷这话,只把你今日对我说的仍对张嬷嬷说一遍,可懂了。”
见甘草乖觉地点头,林泽便也颔首,“去吧。”等到甘草不见了身影,林泽才逸出一声冷笑。好一个后院里吃斋念佛心地善良的李姨娘,好一个国公府里出来体面又善笼络人心的赖嬷嬷,好一个尽忠职守为主子思前想后的王嬷嬷。这下你们三人拴在一条儿绳上,可怨不得别人一把火就把你们统统地点着了!
又想到那已经烧毁的两只布人,林泽心里大怒。好姨娘,好嬷嬷,咱们只等着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