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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见,我的未婚‘夫’!”
君阡有片刻的怔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片刻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她认识言止息?他们有十年的交情?未婚夫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伪娘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女的要找个爷们样的女人嫁了吗?!
她堂堂未出阁的帅府将女,自小没有婚约,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个男人貌似有要嫁给自己的样子?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蔑视、调戏、挑衅、诋毁,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余光扫视言止息,皮肤透白,唇色饱满,线条雅致,像个女人;继而看看自己,面色庄重,铠甲着身,拳头紧握,像个男人……莫非爹爹隐瞒了二十年她真正的性别?向来机灵的君阡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拙计,怎么就一句话被他给忽悠了呢?
下一刻她便抽出腰间的长鞭,指向言止息,眼角微微上扬道:“我来这里可不是听你来胡诌的!”
言止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解开大氅的口子,伸手一样,白色大氅在空中悠悠转了个圈,平铺在满地的蔷薇之上,盖住了一色的黛霜,惊起落在花中的蝴蝶,飞舞在绿荫下。
白尼玛在眼前挥了挥爪子,喵呜一下扑上去抓蝴蝶。
他带着不可抹去的笑意和眼角的莞媚,以本尊的样貌出现在君阡面前,衣角的竹叶在风中生动飘飞,君阡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才发现自己当天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她放走了她最大的敌人,二十万佻褚军的主帅——言止息!
心中惴惴不安,自打出战她就没有小觑言止息,却未料到对方已经强大到随意在居忧关出入,淡定地出现在她面前还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放他走。如果那晚她不是选择了内心的骄傲而是“请”他去了军营,那么一切局势都将逆转。
“你很惊讶?”他眼神从君阡面上飘过,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是不是觉得,没有请我喝茶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君阡玩弄着手上的长鞭,即便心中感慨万千,却也不能将心思绘在表面,“不,我庆幸没有请尊贵的睿宁王喝那苦涩的劣质茶!”
“如果羽将军不介意,不如下次本王带些佻褚国上等的瑞草魁首来你营中探望?”言止息谈吐间似乎那居忧关军营是他自家营地,出入随意,让君阡不得不怀疑她身边有细作。他反客为主,彷佛君阡是他的手下。
君阡笑道:“我玄齐国地大物博,怎好意思让贵国王爷自带茶叶呢?怎么王爷招呼我过来是要跟我讨论一下哪国的茶叶更适合招待客人吗?”
言止息闷声一笑,发觉自己说着说着便偏离了话题,看着一边扑蝴蝶扑得兴高采烈的白尼玛,他突然开口道,“我就是来问问羽将军,你可是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本将军向来说一不二言出必行!”
言止息笑得高深莫测,他等得就是君阡的这句话,从居忧关回去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有趣的女子,该怎么较量才会尽显其才呢?似乎冥冥之中自有约定,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夜里,他纵身跃入河里时那个追他的袁黎冲着河里道对着那个女孩叫羽姑娘。
偌大的侑京城,能让袁黎这个四品官员如此毕恭毕敬,且姓羽的,除了羽君阡,还能有谁。那别雅的时风眼,看着他时的微笑,当时处于紧急拂袖而去,却未曾忘记。
“很好,”他侧着脖子看向她时,眼中那原本凝重如深山宁静如流水的眼神翻卷起波海狂澜似有烟火骤然绽放璀璨了这片丛林,“你说好的要娶我呢?”
“啊?”君阡愣住,她深刻地思索着这个重要的问题,言止息的脑子没问题?听过男人娶女人嫁呢,哪有堂堂王爷要出嫁的?想扣个屎盆子在自己的脑袋上,也得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
君阡全然忘记了在三千六百多天之前,她曾信誓旦旦霸道彪悍地对着那个落水的男孩说,“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岁月流转无声无息,彷佛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之后,那其中的喜怒哀乐早已抛之于脑后,十年光阴转瞬,庄周晓梦迷蝶,过往重回堪嗟。今朝花开明朝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她抚着手中的鞭子,风轻轻一吹,几率发丝交缠在长鞭之上,赭色的鞭子与青色发丝抵死缠绵,那心头思绪朦朦胧胧不知如何作解。
言止息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原来,是忘了!
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只是当年的戏谑之语,随着光阴飞逝飘零在一去不返的童年记忆里,原以为那个女孩马上会供出他,那时伸手准备将她拖入水中淹死的言止息,在听到她糯糯地忽悠走袁黎之后,改变了想法。
本以为日子这么过着,再也不会见面,那个他曾经认为有意思的女孩长大了,却更有意思了。有意思三个字,他从来挂在嘴边,却只这么评价过一人。
君阡忘记了,这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并非在居忧关内放走言止息,而是在侑京城中救了言止息,但这又是,多么幸运!
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君阡隐约中记起一个美好的身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那身影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那么贴切。她暗暗拧了自己一把,大敌当前,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好看了点,手段高明了点,计谋深沉了点,身份高端了点,说话内涵了点,但是,她突然觉得跟他站在一起性别对调了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人若是眼眶含些泪水,那模样就是十足的官家小女子在跟自家老爷撒娇啊!
论说美人,梧桐就是,可突然发现,较之他相比,什么美人都变得缥缈黯淡。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性别取向出了问题!
从来无拘无束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君阡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羞涩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喜怒哀乐一并从心中晃过,耳边是风声树叶莎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那蓬勃地跳动,这陌生的感觉她无法描绘,心里却焦急地要将它赶走,无奈,扬起手中的长鞭,学着他勾了勾手指,邀战!
言止息原本微微失落的心情突然有些好转,拔出寒光凌冽的剑,在剑锋指着君阡的刹那,道:“那么请羽将军不要忘记你当晚说的,如果还有下下次,你便一定泡上一壶上好的茗毫,请我!”
“当然!”她答得坚定绝决,自信满满。
一瞬间长鞭如金蛟出窟,与言止息衣襟上翻腾的蛟蟒图案那么相似,随着她手法的变化,空中交织出一张巨大细致的赭色|网影,时不时有树叶花瓣飘过,被鞭风舞得呼呼直响,不敢落地,便随着它一同在半空伴舞。冷色铠甲在她灵巧的身影之下飘忽不定,忽而落在半树腰上,忽而停在花海之上。
言止息的剑术亦精湛,那半点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泥土中,他手中幽蓝华光精丽似凌空飞过的流云,剑风霍霍折射出树叶中带着的露珠,青夜从玄天坠落,拂袖间剑刃轻划如天际流星,长虹贯天的剑势,密不透风的剑网,只看见那墨色的清长身影和落在他唇间的发丝熠熠生辉。
星火漫天,长鞭与剑的较量,在每一招的碰撞中擦火,羽君阡反手一鞭,言止息倒仰躲过,“啪”!那一声落在树干上,半截树枝摇摇欲坠,“嗖嗖”地落在地上,打到了正在一旁自娱自乐的白尼玛的脑袋。
“喵呜——”被扰了兴致的白尼玛对着打在一处的两人哀嚎,瞪了半盏茶的功夫,发现那两人只顾着交手,压根就忽视了白尼玛,自尊心受到重创的白尼玛爬到树角,“刺溜刺溜”地刨了一个坑,将脑袋埋在里面……
君阡每每向他发出一招,言止息都能在边缘擦过,而原本出招快而狠的君阡,在交手百余招之后蓦然发现,他躲过的每一招都那么“幸运”,彷佛将要落在身上,却只是一转身一侧脖颈便躲过了,愈战愈快的出招,君阡渐渐脱力,攻击中所暴露的死穴也越来越多。只是言止息似乎并不急着抓住她的弱势,每每视而不见,看似专注地招架,却不经意间显得那么轻松。
技不如人,君阡自是无话可说。好胜心驱使着她不到最后绝不服输!
言止息反身而过一剑向她背后之时,君阡眼疾手快,鞭子的走势随着手腕正要挥向他的腰间,抽了抽,却抽不动。
她停下来,却发现鞭子一头已被他踩在脚下,他手中的剑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肩上。君阡叹了口气,才知道自己彷佛就是那井底之蛙,不出世面永远无法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整场战局言止息都把握着主导,她的每一招一式在还未出手前他就了如指掌。所谓高手,招式无形,随心而出,从不单守攻击或者防御,招中有招,策中有策,假他人之手成自身之优。
言止息松开脚底的鞭子,撤下剑收入剑鞘,依旧笑得那么温润清淡,“我已成你之言,便等着你何时请我喝你玄齐上好的茗毫了!”
此刻君阡发现,她曾经对梧桐说的看人不能看表面的话,自己却没有做到。一直觉得他很娘们,原来动起手来那么潇洒大方,世间男子能在这千军之际依旧谈笑风生,是他心底极致的自信和无人能及的实力。
佻褚国派出这么一个主帅,她终于知道为何爹爹被围困的那么惨烈。
不是自身太弱小,而是对手太强大。
而当一个强大的人将自己当做对手的时候,则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
她觉得很幸运,被这样的人当做对手,即便此刻她败了,下一刻,胜负未定,谁能预料?
言止息俯身拾起他丢在花丛中的白色大氅,将因为打斗而略显凌乱恣意的头发束在一起,撩起帽子遮住脸,与来时毫无差异。那单独露出的唇角,却更甚于坦然而露,多了份神秘,多了点让人回味的神韵。
帽檐下是他略带轻狂的笑声,背对着羽君阡飘然而去。
“等等!”君阡上前一步,却不知为何要叫住他。
言止息停下脚步,背后毫无动静,他转身,看见君阡有些微红的面颊,原来这强硬的女子这般娇羞的时候,甚是可爱。
“多谢你手下留情,不过,以后碰见,我还是会拼了命来杀你!”君阡憋出这么一句话,有些局促。
“随意!”
“唔……”君阡捏了捏手中的鞭子,“哎,对了。”她此刻突然觉得他二人在此处一点都不像是敌对关系,反倒是有点老朋友的攀谈和比试,“从嘉名城运来的粮草真的是你劫的?”
帽檐下拿到精致眉蹙在一处,言止息的声音突然有些深沉,“我曾派人去劫粮草,可劫来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几车石灰上铺了些粮食,粮草早已被人掉包。”
君阡心中的想法得到了证实,而疑虑却越发加深,言止息劫粮草时粮草早已掉包,那么是嘉名城中的官吏作怪,还是粮草运到途中被人替换?若是前一种,那么嘉名城从上到下的官员串通一气所牵扯到的势力不可想象,绝对会引发朝中动荡,若是后一种,那么护送粮草的官员存在着莫大的嫌疑,也就是说,这军中有细作,而且是分为好几派的细作,他们都各自为谁在卖命?不但如此,在两方势力下轻易掉包粮草并运往他们,那么此人,定是个高手!
看着深思中的君阡,言止息自然也是想到了她在想的问题,玄齐军中必然有内乱,而他,不过是一根导火索。他抬步,悠然而出。
“喂——”君阡猛地抬头,冲着他的身影喊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前方是他的笑声,声音似近似远,明明只隔了几丈,却如同重山万里,他道:“我一定会让你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