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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襄11
沈括撑开眼皮望着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他对长萦公主似乎有很大的误解。
她声名狼藉,豢养面首,嚣张跋扈,沈括早有耳闻。公主府就在他的首辅府旁,某天发觉隔壁府上有人在看着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仿佛视他为囊中物。
得知是长萦后,下意识感到厌恶。
她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自己又怎会这样恰好地遇上她,她有何目的,是否真的勾结了西凉国……
“公主……将吃的,穿的,都给了我,如何赶路?”
翎光摇头:“我不饿的,你吃吧……毕竟可能是最后一餐了,”她声音细微,眼带怜悯,“沈大人,要不你走之前,先把我的死穴解开吧?”
沈括强忍着喉头的腥甜,没有吐血。
“殿下先走吧。”
“……好吧,那我回城去搬救兵去了,你多保重。”
翎光就像迫不及待躲避他这个瘟神一样,灵活地跑远了,沈括从没见过,哪个世家贵女、一国公主,如她这样“身手敏捷”。
将手伸进她留下的小包里,摸到了瓜子、花生、蜜饯、芝麻糖。
他已经没力气嗑瓜子咬蜜饯了,将芝麻糖含在嘴里,是街头巷尾常见的味道,他小时候也吃过的。
芝麻糖慢慢在嘴里化开,漫入四肢百骸的温暖和疲倦,冰雪纯净的气息里,那白狐裘上散发的温香,萦绕不散。
“咯吱、咯吱……”翎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翎光还没走出去,体温正在下降。
“阿秋!”她打了个喷嚏。
“我走的方向应该没错吧……”
远远地,翎光看见了火光,听见了搜寻的声音。
“神武军!”
翎光认了出来,连忙朝他们跑过去。
“何人在此?!”
数十把□□对准了她,翎光马上掏出佛珠:“我是长萦公主!”
“公主?!”
长萦公主养在深闺,这神武军官兵并不认得她。
但认得她手中之物。
“那是,沈大人的佛珠?!你为何会有此物!”
翎光一五一十说了:“他重伤快死了,这是地图,你们快随我进去找人吧,别耽搁了。”
官兵看了她一眼,立刻道:“公主万金之躯,我等应先派人送公主回府。”
“哎呀,别啰嗦了!快走吧!你们派个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说我还活着就行了。”
翎光怕去晚了沈括就真的死了,这死穴怎么解?
这些官兵显然是怕她拖后腿,更怕她出事担责。
没想到翎光问他们借了一件兵甲披在身上,戴着御寒的帽子,打着火把一路走在最前面,步子哼哧哼哧的。
走了个时辰,才找到被埋在草和狐裘底下,气息微弱的沈括。
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已然结冰,浓眉和睫毛都被染白了,神武军立刻就地扎营,在洞中烧火取暖,军医替沈括重新包扎疗伤,翎光蹲在沈括身旁:“沈大人,沈大人……”
见他没反应,翎光焦急地问军医:“他会不会不醒了啊?”
军医道:“大人身受重伤,又在这天寒地冻间待了十个时辰,幸好有这狐裘保暖,不然沈大人定是要一命呜呼了。”
翎光呼出口气,眉心松展:“沈大人没事便好。”
军医劝她去休息:“公主尊贵,这里有我等便好。”
翎光摇摇头:“我没事。”
她继续坐在沈括身旁,一刻也不离开,还叮嘱军医:“他如果醒了,一定要喊我。”
不远处传来神武军的声音。
“长萦公主好像许配给沈大人了。”
“以前听她名声,还以为是负心寡情之人,没想到有情有义,待沈大人这般情深义重!生死不弃,令人敬佩!”
“看来,道听途说来的那些,多半都是些谣言。”
翎光烤着火,吃了些神武军随身携带的干粮,有些犯困,她抱着膝盖,脑袋一颠地一颠地快睡着了。
沈括睁开眼时,浑身处于极暖和的状态,左右都有火堆,身下铺着草和干净的衣衫,身上还盖着那件做工精细的白狐裘。昏迷之际,沈括便听见了动静,知道神武军已经找到他了。
头微微一偏,目光瞥见坐在他身旁,下巴撑在膝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子。
以前他觉得她貌如修罗,相由心生,直到方才,还觉得她聒噪,现在突然不这么觉得了。外面天色已亮,橘红的火光炙烤着翎光的脸庞,白皙肤色染被成暖融融的金红色,闭着的双眸安安静静的,垂着的睫毛显得模样乖巧。
原以为她会回京,没想到她不仅这么顺利找到了神武军,还回来了。
那边,军医看见他人醒了,连忙走来,喊道:“沈大人!你终于醒了,只要醒了就好办了!”
沈括摇摇头:“别吵。”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军医“啊”了一声,瞥见一旁的公主殿下才明白过来,马上摆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蹲在沈括身旁,一边替他换药,一边低声道:“大人腰上和腿上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上,但胸口还有一道掌伤,这掌伤……实在有些蹊跷,是属下没见过的路数。”
沈括“嗯”了一声,目光跨过他看了眼翎光,很快收回了视线,看见一旁的另一个身着兵甲的官兵,喊:“凌泉。”
这是他身边亲兵,伴随他左右多年,后来被沈括塞进神武军中历练,做了个领头。
“属下在。”
“西凉奸细,可有抓到?”
“这……”凌泉犹豫了下,摇头,“属下办事不力,大人责罚!”
沈括道:“那人,很可能是徐淖麾下的西凉魔,兄弟武功高超,一个擅掌法,一个擅易容术,一个擅隐匿术,神武军失了他们的踪迹,也实属正常,这人赶赴南襄,一定是为了营救徐玄周。凌泉,你立刻派人送信禀明圣上,全京戒严,发现可疑人等当即羁押,让人盯紧公主府,确保徐玄周……”
听见“徐玄周”个字,原本睡着的翎光,突然被唤醒了般,睫毛动了动。
一直注意她动向的沈括,声音立刻收了。
凌泉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办。”
翎光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大概只听见了“徐玄周”个字,迷蒙地睁开眼,而后目光对上一双冷静的凤眸,翎光立刻清醒了:“沈大人!”
“你醒了啊,太好了!”她扑到他身旁去,眼睛里的亮光迸发,“快帮我,帮我解穴!”
沈括盯着她。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了。
他慢慢抬手,本来要在她身上随意点几下的,然而却没什么力气,最后手指软趴趴地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解了。”他敷衍地说。
翎光:“?”
翎光:“解穴是这样的吗?这么简单吗?”
“是。”
翎光皱眉:“不对吧,你是不是耍我了,我记得你点了这里、这里……”她甚至大概记得她点了自己身上的何处。
意识到自己太过敷衍,引她不满,沈括说:“下官现在没力气。”
“那你快喝点水,吃点东西!”
“好。”沈括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一块芝麻糖,含在了嘴里。
翎光低头看着他:“我给你的零嘴,你还没吃完么?”
“吃完了。”
“哦,那你将我的小包还给我吧,那是我自己绣的,不能留给男子,会招人闲话。”学女红的时候,嬷嬷便说过这句话,尤其是即将嫁为人妇,万不可像从前那样。
沈括沉默了下,伸手将她的包还给她了,翎光一看里头还有这么多吃的:“你都没吃吗?”
“……不爱吃。”
“哦,那太好了。”翎光刚好肚子饿了,背过身去剥花生,然后喊军医:“给沈大人喂点东西吧,瞧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太可怜了。”
进食完后,沈括认真地给翎光“解穴”:“好了。”
翎光放心了:“沈大人,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才回京?”
“即刻启程回京。”沈括撩开身上的白狐裘,伸手还给她道:“既要避嫌,公主的狐裘莫要忘了。”
回京之后,进宫觐见皇后,翎光说自己被推下山崖,命大挂在树上,落在水里,这才没有受伤。
皇后口中说那对她图谋不轨的僧人已经自尽身亡,又说定要彻查此事。转头皇后将侄女赵婉婉叫来宫中,狠狠叱骂了她一顿:“你再恨灵杉,也不该如此贸然行事,险些将你自己搭进去!”
赵婉婉跪在她身前,脸庞梨花带雨道:“姑母,我没有想杀她,我只不过想让她名声扫地,毁容罢了!姑母,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本宫现在还要替你遮掩罪行,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幸好本宫第一时间发现那僧人不对,将他解决掉,不然你这次……就是本宫贵为皇后,你爹是大将军,也护不住你!”
回京的马车上,翎光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香岚问她:“殿下,皇后说了会帮您彻查此事,定饶不过那幕后指使!”
翎光将脸搁在马车窗户边,安静的声音道:“我知道幕后指使是谁,皇后也不可能抓她。”
香岚一愣:“殿下?难道,凶手是……”
“嗯,应当是赵婉婉,不然,哪能让皇后娘娘冒着风险替这凶手遮掩?本该严加审问那僧人的,却让他死在了回京途中,还谎称是自尽。”
“那!那咱们……咱们去面圣,她赵婉婉是将军之女,您也贵为公主!定要讨回公道!”
翎光摇头:“皇上也不疼爱我,我是先帝之女,找他有什么用。”
“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殿下有什么主意吗?”
翎光:“我还没想好,反正,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回到府中,便看见庭院中放着十个大箱子,箱子上拴着红绸,翎光吃惊,问长史:“这些是什么?”
长史说:“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些啊,都是聘礼。”
翎光:“聘礼不是送过了么……难道还有世家公子来向我提亲啊?”
长史:“方才沈大人又命人送了十箱来,说是凑够八十八抬,来迎娶殿下。”
翎光震了一把:“沈大人这么有钱啊?他是贪官?”
长史:“……沈大人虽出身不高,是南方商贾世家,可家业还是丰厚的。”
“原来是这样。”翎光让人把东西全部送到库房锁起来,又问远志,“我不在的这几日,徐公子还是不吃不喝吗?”
远志回想道:“徐公子闭门不出,将门关得死死的,更别说吃东西了。”
翎光:“看来我不在,他胃口还是很不好啊,看来,不是我影响了他的胃口,而是他这个人本来就没胃口。”
远志:“是的,他就是很让人倒胃口。”
隔壁沈府,监视公主府的亲卫凑到脸色苍白,身上缠着绷带,只披了一件玄色外衫的沈括耳旁禀报:“徐玄周在公主府上没有动静,公主回来后,也并未去看他。”
“她收到聘礼,什么反应,打开看过吗?”
“公主……打开看过。”
“说什么了吗?”
“她……说您是个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