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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念远闻言一震,眉心微蹙,转头无声地望着青桐。
青桐面无表情地回望他,目光中一片冰冷,甚至微有嘲讽之色。虽然无声,却分明在说,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带公子回的“家”。
心蓦地沉沉坠下,耳边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还在继续,来自于他眼中从来都那么威严持重的父亲和温婉端庄的母亲。
他们如此轻描淡写,像讨论房前放哪两盆花桌上要沏什么茶一般,说要将人斩草除根。
是的,他们不是市井小民,江湖有江湖的规则,江湖人刀剑之下都有亡魂,这本是不可避免之事。
然而他们此次打算挥剑相向的,却并非哪个仇家哪个恶人哪个魔道,而是自己的血亲。
这是多么地耸人听闻的事。
即便传遍武林,也是一桩丑闻。
温念远很清楚七弦不是自己的母亲所生,黄鸾云对他有厌恶之情在所难免,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又将自己与七弦的不轨j□j 摆上台面——他不在乎那时是七弦在温于斯面前挑明此事,既是他爱,就该他认——却还是完全无法料想父母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要选择这样直接而残忍的方式去了结。
这样的两个人实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他忽然想起七弦从前说过的话,问他是不是真的以为,当年的真相,只在于一道批命。
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温念远却忽然遍体生寒,只觉齿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人人都说七弦命中带煞,是个不祥之人,会众叛亲离、会不得善终。
那么,又是谁第一个说出了这样的诛心之语?当年为七弦批命的,是哪位神算,人在何处?七弦既然因此离开了温府,又是谁,让这样的流言一直在府中流传不息?
温念远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成拳,指骨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一点声响,已经足够惊动屋里人。
温于斯与黄鸾云双双停止了交谈,异口同声地喝道:“谁在外面!”
行藏被窥破的温念远却并未试图离开,他直接大踏步走上前,在屋里的两个人破门而出之前率先推开了大门,凛然望着屋中人。
“弦儿?”温于斯脸上神色一变,将戒备与杀机生生转变成笑容,“竟从闻道馆出来了,不愧是我的儿子,武功又进益了?”
黄鸾云也恢复了和婉的表情,抬手抚一抚自己的鬓角,伸手要去摸他的脸,“娘竟关不住你了,亏得气色还好,不然你爹又要怪我不尽心。”
面对两人的慈爱神色,温念远忽然觉得悲哀,七弦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被爱过吧,而自己如此愚蠢无知,得享一切却浑然不觉,还一遍又一遍地劝他回家,以为故事的最后,总能是合家团圆。
他自小被宠溺着长大,一入江湖这些年来以为总算已经磨砺出世故心肠,却原来还是这般天真,天真得让人厌恶。
“爹,娘,你们打算杀了哥哥吗?”
他问得这么直接,反而让温于斯与黄鸾云两人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互相对望一眼,掩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大哥不是在音房里练武?”
温念远却不为所动,丝毫不打算退让,“我不是说温无衣。”
被儿子这么咄咄相逼,温于斯脸色微沉,僵硬地说:“你就只有无衣一个哥哥,还有,你把你爹娘都当成了什么人?!”
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温念远摇了摇头,叹道:“我本来以为我很清楚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也不知道。”
这下温于斯与黄鸾云再也沉不住气,他们不知道刚才的对话究竟被小儿子听去多少,但现在的情况,温念远明显是要维护那个人了。
他才与夫人商量,温念远就突然从闻道馆里闯了出来,竟有如此巧合?还是有人从中作梗,要离间他们温家?
温于斯眼珠一转,脑中千头万绪转过,黄鸾云却怒道:“你这叫什么话!都是那个妖孽,让你连爹娘的用心都要揣测,你也该清醒一点,连弟弟都勾引的人,算什么货色!”
“娘。”温念远静静地看着黄鸾云,面无表情,“你们刚刚还说,我只有温无衣一个哥哥。”
黄鸾云被噎得无话可说,就听温念远又不容置疑地扔下一句,“还有,是我勾引他,不是他勾引我,我才是你以为的……那种货色。”
温念远说完就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留给那两人一个沉默却坚定的背影。
身后传来怒极反笑的声音,来自于他父亲,“你要去哪里?”
“去保护你们想伤害的人。”
“不行,你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面壁思过!”随着过字的落下,身后有飒飒风声响起!
温于斯身形一动,五指张开成鹰爪形状,直直向温念远的肩膀扣去,黄鸾云同时抽出袖里双刀,为免误伤了儿子没有拔出刀鞘,就这么拦在温念远面前。
前面和后面的路都封死,进退维谷。
青桐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知是不是在某个阴暗角落里冷冷看着他们。
温念远没有寻他,他早就看明白了这个少年眼中对七弦的情意,陷入情劫中的人对此总是意外地敏感,因而当青桐讥讽地望着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突兀。
如果换个身份,今天是他处在青桐的位置上看“温念远”的话,只怕也觉得他根本配不上那个男人。
可感情,从来都不是配不配的问题。
他随着身后风声的接近蓦地塌下一边肩膀,让温于斯的手掌落了空,然后侧身下腰,躲过黄鸾云未出鞘的双刀,反手去捏对方手腕。
“你这是要跟我们动手?!”温于斯和黄鸾云脸上的怒色显而易见。
“抱歉。”温念远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专心地接招拆招,三人缠斗成一团,双面夹攻之下,温念远很快落了下风,险象环生。
温于斯笑叹:“弦儿啊弦儿,你的武功哪一样不是我教的,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父子竟要刀剑相向。”
“哥哥一定也想不到。”温念远毫不退缩,好像要将什么牢牢护在身后一样,尽管他的身后分明空无一人。
温家向来雷厉风行的家主被呛得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他的小儿子是什么意思?
什么哥哥一定想不到,是想不到他们如今会在此乱斗,还是想不到他们打算杀了他,甚至……温念远是不是知道了更多的东西?
不可能!
当年的事情分明都处理干净了,知情人他都已经一一暗中清除,就连七弦,他手上也握有禁制他的东西,才敢让他在外面行走……
毕竟是武学奇才呵,对温家有用的人,若非此次忽然回来做出这等惊天逆事,他也不想杀了他!
但如果他真敢让弦儿知道什么,那可真是留不得了,竟连禁制都完全不顾,是打算一意孤行要搅乱温家了么。
他想到黄鸾云的那句话,养虎遗患,必遭反噬,眼神一冷,此子,看来不得不除了。
温于斯暗中向黄鸾云使了个眼色,黄鸾云皱了皱眉,略显迟疑,直到发现自己的夫君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才陡然加重了下手的力度。
温念远立刻显出了劣势,在两人合力的网中左支右拙。
他习武的时间本就比一般武林世家的子女要短得多,只因天分极高才有了今天的成就,难免武心不稳,力有未逮。
而温于斯和黄鸾云此刻达成共识,打算宁下重手也要把他擒下,免成阻碍。
就在二对一步步紧逼之际,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一声拨弦声。
古琴苍凉浑厚的乐声响起,余音袅袅,散落在空气中,仿佛已飘至邈远天际,又好像就近在耳畔,甚至摄魂入魄,震动心神。
温于斯面色一变,顿时难看起来,温家的幻音术。
温无衣是不用琴的,他的境界到不了那种地步,但幻音术温家独有,就连他夫人都不会,江湖济济众生,即便有练音波功的,也与他们大相径庭。
现在他和他的小儿子都在这里,那么这声音的主人,只有……
心头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手下的招式就失了准头,想制住温念远,却擦过了他的头发丝。
黄鸾云的状况比他更差些,她习练双刀,不像温家众人自小在摄魂之音中长大,尚且有一定的抵抗力,此刻她脚步虚浮招式绵软,显然已为被琴声所控制。
反手抽出腰间长笛,温于斯面色阴沉,置于唇边,缓缓吹奏,笛声清亮悠扬,仿佛一时压过了古琴荡魂摄魄的曲调。
然而那被压在笛声之下的琴音却并没有就此被彻底压制消失,反而依然如河底暗流在笛音中缓缓流过,无孔不入。
温念远压力一松,深深地看了温于斯与黄鸾云一眼,随即毫不留恋地退步抽身,向古琴声传处掠去。
然而他行出不远,就听自己父亲满含威胁的声音传来,“弦儿,你一意孤行,就去见他一面也罢。不过,若你不回来,不必我动手,他也寿元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