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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老树昏鸦。
藤蔓是晒枯的,萧索地绕在树干上;树皮缺了水,老态尽显;干渴的乌鸦恹恹地站在枝头,鸦羽没了油亮的颜色,凄厉地一声声短鸣。
远处一阵黄尘飞扬,随着嘚嘚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疾行而来,赶车的中年男人一手拉着缰绳,抬头望了望天色——真是热得叫人懊恼。
低声咒骂了两句不长眼的老天爷,车夫收回目光,刚想让马再跑快一点儿,眼角处仿佛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下一惊。
“吁——”他用力控着缰绳让马车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见鬼了。
刚刚他记得很清楚,这条路上分明半个人影都无,现在在他马车的左前方,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不对,是两个。
白衣翩翩的佳公子身后跟着一个青衫小僮,白衣公子含笑,礼仪风度俱佳地对车夫微微颔首。
这样的情形,出现在哪座城里的高门大院都寻常,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道上,凭空多出来两个人,就算长得再可靠,给人感觉都不大可靠。
虽说这附近并没听说过什么山精野魅的传说,但物老成精人死成鬼,不得不防。
车夫正在犹豫要不要装作没看见赶紧过去算了,就见那十六七岁的青衣随从上前,启唇道:“这位先生打扰了,我家公子今日出门,半道上马受了惊跑了,不知可否捎带我家公子一程。”
赶了一辈子马车的耿正祥还从来没听人管自己叫过一声“先生”,心下顿时舒泰,又听说是惊了马,于是略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待两人往车里坐好了,马车继续上路,耿正祥绕着缰绳,笑呵呵地看了看刚才那随从塞给自己的银子,殷勤地问他们,“这位公子打算去哪里?”
车中人不答,反问,“先生原本打算去哪里?”
“锦官,我这车就是锦官城陈记马车行的,送一个客人出来,这就回去,公子要是想去哪儿就跟小的说,小的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多谢,就去锦官城。”
“好咧,公子您坐稳,驾!”
马车中,青桐将车里触目能及的地方都擦了擦,悄声站在一边,看着阖起双目仿佛在小睡的七弦公子。
他永远如影子一般,站在这个他唯一放在眼中的男人身后,无声无息地旁观着一切,尽管青桐很清楚,自己也不过是个局中人。
他的公子今天清早离开客栈前,点了温念远的睡穴,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了温念远很久,他不确定七弦公子那时候有没有发出过叹息声,也许真的有,也许只是在心里。
青桐将背上背着的琴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开始清洁那些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只有低头看着琴的时候,眼里的倾慕才能流露,不能、不能让他的主人看见,否则他就再也无法跟随他。
他不是温念远,他没有获得优容的权利,青桐很清醒,却并不能因为自己的清醒而坦然。
“青桐,坐。”看似已经睡去的七弦公子忽然睁开眼,看了正在仔细擦着琴的小僮一眼。
青桐指尖一顿,敛眸躬身,“是。”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震,然后停了下来,只听帘外有人朗声道:“这位大哥可是去锦官城,能否行个方便?”
车夫的声音有点迟疑,“车里已经有客——”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先头那人满不在乎地表示,“无妨无妨,挤一挤也没关系。”
话音还没落,车帘已经被掀开,一个男人利落地跳了上来。
那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样子赶了不少路,尽管羁旅劳顿,剑眉星目依然看上去十分英挺,嘴角带着不羁的笑意,目光往车中一扫,率先招呼。
“恕在下无礼拦了两位车架,在下姓宁,宁修茂,两位贵姓?”他随口说着,打量了七弦几眼,又去看坐在另一边的人。
当看到一丝不苟地擦着琴的青桐时,他眼睛一亮,自然而然地往青桐身边一坐,“阁下这琴很不错,与阁下很相宜。”
青桐头也不抬,“琴是我家公子的。”一句话撂下,继续认真地擦着琴,再不出声。
宁修茂挑眉一笑,倒也不尴尬,又随口问些问题,讲些旅途见闻,尽管车内两个人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他一个人仍旧自得其乐。
最后青桐终于忍不住皱眉瞟了这个男人一眼,这么自来熟的人不是没有,不过不怎么讨人厌的就不太多见。
虽然这个人话很多,但他家公子并没有流露出要赶人的意思,青桐也就默认了耳边的言语声。
对方口齿极好,说的事情又新奇有趣,听着听着竟有点意思,于是尽管马车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气氛倒有点其乐融融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帘外开始有嘈杂人声由远及近,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几位公子,锦官城到了,可有具体要去的地方?”
“不必不必,我这就下车。”宁修茂闻言仿佛十分高兴,撩开车帘利落地跳下去,又回头看看车里的人,“多谢两位,后会有期!”说完又看看青衣的少年人,“阁下真的不愿透露姓名么?”
青桐恍若不闻,径自问车夫,“先生,请问锦官城里最好的客栈是哪一家?”
耿正祥一愣,随即笑道:“最好的客栈么,当然是陈家的鸿运客栈,要说咱锦官城,只要提起‘最好’两个字,那必然都是陈家的。”
“那麻烦先生带我们去鸿运客栈。”
“算了,青桐,找间人少清净的客栈便好。”七弦忽然制止了欲要带路的车夫。
青桐抬眸,“可是,公子一向——”
江湖人尽皆知,七弦公子一向非最好的客栈不住、非最好的茶不尝、非最快的马不骑、非最醇的酒不饮。
摇摇头,白衣的男人凝视远方虚无处,万分笃定,“他要追来了。”
说到追,便没有别人,青桐脸色微变——温念远找人的速度,又快了。
他甚至无法想象温念远到底是怎么知道七弦究竟去了哪里到的,如同今天,锦官城不过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落脚之地,竟也能被找到。
脑海中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地浮现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一怔,又觉得不通。他们两个明明是兄弟,又不是情人,这句话似乎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