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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后堂并不大,除去灶堂和库房,只有三间能住人的房间,其中两间是张老先生和其子张念生的居室,剩余那间大一些的,放着许多床铺,平日里用来收容一些无处可去或者不易挪动的病人。
张念生便是死在了收容病人的房里。
瑰画仔细去看张念生的尸体,他直挺挺地趴在右侧靠里面的床铺前,心口血肉模糊的一个血洞,依稀可见上面蒙着一层冰霜,没有半点血迹飞溅在地面和衣物上,伸手去摸,凉意入骨。
“昨日念生去置办药材,说是晚些回来,购置药材向来回的晚些,老夫也没在意,便早早睡下了,谁知今早便发现念生惨死房中。”张老先生年过六旬,人们说他医术高超保养得当,鹤发童颜,只是他此刻老泪纵横,面色哀戚至极,倒是显出一副老态了,“我儿一向老实,为何会得罪妖孽,死于非命?”
秦慎轻拍老人的肩背,安慰道:“妖孽行凶哪有道理,老人家不要太过伤心,我们定会除去妖物,为令公子报仇。”
紫黎脸色仍旧不好看,只粗粗扫视屋内一圈,冷哼道:“秦公子,除妖可不是用嘴巴说的,你也看了几遍了,可知害人的是何种妖物?”
瑰画早习惯了紫黎这德行,也没在意,只当他又耍脾气翘尾巴,忍不住冲他翻了个大白眼,秦慎倒是涵养极好,闻言不急不恼,淡淡道:“死者伤口边缘似是利器捅入,形状虽不规则但切口利索,那妖物必有一双利爪。这屋内并无香料,可他衣物上除了草药的清苦还隐约可闻一股女子所用熏香的味道,事发在半夜,爱用香薰之物,又擅用玄冰术封住伤口血脉的妖物,想来是狐妖无疑。”
他还真的猜对了?瑰画不禁心下佩服,她在鬼界浏览过那么多典籍,先前又听尚弦和紫黎说过是六尾灵狐所为,见了这尸体死状,与自己所知相对,方才恍然大悟,而秦慎一介凡人,能这么快分辨出是狐妖所为,看来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尚弦点头道:“秦公子好眼力,依我推断,昨日柳家公子的案子,也是此狐妖所为。”
秦慎道:“昨日之事我也听说了,只是有事耽搁,没有来得及去勘查现场,既然尚公子有如此推断,想来是*不离十,只是狐妖性阴,行凶一向只为采阳补阴提升修为,剜心却又是为何?”
采阳补阴?瑰画的思绪登时飞回了昨夜,偷偷瞟了一眼尚弦,后者气定神闲,面色肃然地听着秦慎说话,丝毫没有调笑之意,她忍不住脸颊发烫,心道原来仙尊早就知道这狐妖害人并没有什么……采阳补阴,分明是逗弄自己,说她“说的很对”。
又听紫黎冷笑道:“没错,寻常狐妖道行低微,化身女子以勾引男人吸食精气提高功力,只是妖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仅需一击便可剜去心脏,根本无需施术用法,可见它举手之间便可带动玄冰之气,看伤口上的冰寒经久不腿,这狐妖至少也有上千年的六尾修为,在青阳宫附近的赢水镇对一个普通人下手,你说,这剜心的手段是给谁看的?”
这话说的刁钻之极,竟拐弯抹角地暗指普通的百姓是被青阳宫所累,才会被妖物害了性命,瑰画听着听着也觉出不对来,紫黎虽然脾气古怪,但不过喜欢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风凉话罢了,可是却对秦慎处处刁难,横眉冷对,莫非紫黎真的被青阳宫的道士们追捕过?
别说瑰画,就连一旁听着的李洵都面色一变,怎么这紫黎公子不恨恶妖物,反倒讽刺起人们敬仰崇拜的青阳宫了?
闻言,秦慎仍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并不恼怒,只是眸光微暗,定定地看着紫黎,淡淡道:“紫黎公子倒是对妖物的性情十分熟识。”
紫黎面色顿事一沉,正要说话,却被尚弦止住,“紫黎性子急躁,让秦公子笑话了。”
眼见着气氛不对,一股怪异之感在瑰画心底泛开,她闭眼深吸了口气,忽然开口道:“仙……尚公子,你们细细闻闻,这屋里的香气,像不像婉姑娘身上的味道?”
秦慎道:“这熏香中有一味药,是不死树花朵的香味,其味冷幽,遇冰便消弭不散,只是不死树只在昆仑山边境生长,极其难得,青阳宫中也不过移植了一颗 ,却已多年未曾开花结果。”
尚弦点点头,竟是赞同,“秦公子好见识,这熏香是邱庄特有的纱紫香,邱庄制香技术一向精湛。”
原来是邱庄制造的特有香料,叫纱紫香,虽然名贵,但尚弦既然能叫出名字来,想必并不只是邱婉身上有,瑰画却越发觉得哪里不对,这味道在自己的房间也闻过的,当时迷迷糊糊,只道是寻常的熏香,邱庄是制香之家,难免处处都点着熏香,可是昨夜尚弦房中,却没有熏香的味道,今日竟在命案现场闻到。
秦慎道:“现下还不知这狐妖有何目的,便麻烦尚公子代为引见,去邱庄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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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邱庄,已是傍晚,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料想狐妖不会大白天的出来害人,但为防万一,众人还是在回庄之前,将整个赢水镇都走了一遍,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番,连茅厕牲圈这样的地方都没放过。
秦慎是修仙之人,尚弦和紫黎压根就“不是人”,他们倒都还维持着飘逸俊挺的形象,引得过路的女子脸红耳热,只是苦了瑰画,*凡胎的,脚不沾地奔走一日,早已累的双腿酸软浑身乏力。
有尚弦这个大仙坐镇,还有紫黎这条半龙相助,瑰画当然一点都不担心自身的安危,一门心思也扑在找狐妖上面,奇怪的是,这狐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连紫黎也闻不到她那身狐臊味。
瑰画累得不行,不想再走,便偷偷拉住尚弦问,“仙尊,仙人不是能掐会算吗?你为何不算一下,狐妖躲在哪?”
尚弦摇头,面色淡然,“我算不出此事。”
紫黎不知怎么从一旁冒出来,嗤笑一声鄙夷道:“若非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这一日我们早就绕着赢水镇飞上十几圈了,你不知反省也就罢了,还教仙尊费心力算出来,还要你来何用啊?”
瑰画被他的话一呛,脑海中浮现出瑰西对自己横眉冷眼的样子,那嘲讽的眼神,不屑的语气,简直是同出一辙,无奈紫黎话粗理不粗,说得也不无道理,她向来倔强好强,只得冷哼一声,绕到秦慎旁边去了。
还是和同样身为凡人的秦慎站一起,比较没有距离感。
邱庄的管事知道尚弦一行是二小姐贵客,见今日又带回来一个秦慎,也没多问,客客气气地迎了进来,反正沁香园还空着好几个房间,邱家家大业大,也不怕多个人蹭饭吃。
瑰画强忍着满身疲惫,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被褥散发着淡淡幽香,又软又舒服,浑身的疲乏有所纾解,她忍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做人就这点不好,不仅容易饿,还容易累。
今日在赢水镇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天色刚一暗下来,镇上行走的路人明显变少了许多,小贩们比昨日收摊还要早,只零星有几个不怕邪的还强撑着做买卖,连商铺都提早打样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大概都被这连续两日的惨案吓到了。
想想紫黎说的话也有些道理,瑰画先前也想过,为何这狐妖挑在赢水镇这样各路修仙人士往来的地方下手,她本想也许它志不在修仙,所以也不怕造下杀孽,但紫黎也说,狐妖修仙困难,没有刻苦的修行哪能有六尾的修为?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狐妖也与青阳宫有些过节,某个不长眼青阳宫的修士把它一介灵狐当做妖物,扰乱了它的修行,它恼怒不已,所以在赢水镇残害人命,为的就是给青阳宫难堪!想是它也不想多找麻烦,引得镇中太多修道之人注意,才用了熏香遮掩自己身上的狐狸味。
瑰画一拍手,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只是,邱庄的纱紫香含有不死树这么名贵一味药,必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的,尚弦也说,邱婉虽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妖物,何况紫黎与她早先便是相识。
那狐妖是怎么得到纱紫香的呢?若闯入邱庄取香,尚弦必有所察觉啊……
对狐妖之事的来龙去脉,有了一番有理有据的推论,可又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瑰画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便觉浓浓的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瑰画姑娘,醒醒,吃饭了。”
是谁在叫她?瑰画不满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清梦被扰,谁都不会高兴的。
不知是谁叹了口气,柔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瑰画姑娘,天色晚了,再不吃点东西,夜半醒来会饿的。”
被唤的睡意渐渐远去,瑰画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却见邱婉正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
“婉姑娘?”这下子是彻底清醒了。
邱婉见瑰画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忙起身给她腾出下床的地方,笑道,“瑰画姑娘,我也是刚回庄,听蝶衣说你回来后就一直睡着,怕打扰了便只送了饭菜进来,我就顺路过来看看。”
瑰画对邱婉素无好感,又觉得她周身古怪,本想随便打个哈哈过去,可见她对自己十分关切的样子,心中一动,说道:“婉姑娘太客气了,我今日在外面走了一天,所以睡的久了,还要麻烦你来叫我,不知你用了晚饭没有?”
邱婉道:“还没有,一会叫厨房随意弄些吃的就行了。”
瑰画走到饭桌前坐下,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说道:“你要是不嫌弃,就与我一起吃点吧,这么多饭菜,还温着呢,我自己也吃不完。”
邱婉看了看一桌子菜,似是犹疑了片刻,点头道:“也好。”说罢出门叫蝶衣又取来一双碗筷和一壶酒两只酒杯,布置停当,方在瑰画身边坐了下去。
瑰画见这样折腾,尚弦三人都没有动静,彻底放下心来,即使邱婉真和狐妖有什么关系,他们几个人在邱庄里,她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邱庄的厨子技艺非凡,饭菜做的很入味,但瑰画心中有事,吃了两口,便状似无意地问道:“婉姑娘,昨日和今日,镇中有两个人被剜了心脏死在家中,你听说了吗?”
“剜了心脏?”邱婉脸色一白,拿筷子的手也微微抖了抖,“这……如此残忍之事,是何人所为?”
瑰画见她面上的惊惧之色不像作假,可命案在镇中传的沸沸扬扬,邱婉一整天都不在庄里,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呢?分明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
瑰画道,“婉姑娘还没听说?都说是妖物所为。”
邱婉冷静下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瑰画想了想,也不再继续问这个问题,邱婉不是妖,这么问,只是试探她的态度而已,既然她想掩盖什么,那硬问也问不出来,不如从别的地方下手,于是话锋一转,把话题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上。
“婉姑娘身上的香味真好闻,是邱庄自制的熏香吗?”
邱婉看着瑰画发亮的双眸,慢慢放下筷子,那张出尘美丽的脸上似乎晃过一丝决然的表情,瞬间又消失不见,她缓缓说道,“妖孽害人,赢水镇百年未听说有这样的事了,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哪里知道许多,但是……”
“但说起制香,我身上所用的熏香叫纱紫香,是我亲手所制,瑰画姑娘,可愿听一听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