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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用过晚膳,瑰画都神游天外,云里雾里,不知他人所云,连邱婉的父亲邱庄主长什么样子,也就是扫了一眼,左眼看进去了,右眼又跑出去,满脑子都回响着尚弦低沉好听的声音,鼻尖飘过似有若无的淡香,更让她有些魂不守舍。
待宴席散去,回到沁香园的房间,外面天色已暗了,瑰画将尚弦送给自己的《清心养气篇》翻了几页,就无心再看,便吹了烛火,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翻来滚去了半晌,却又睡不着。
月色从窗棂照进房里,朦朦胧胧地洒出一地微光,照的房中的桌椅帷帐都好似半透明的了。不知名的熏香袅袅而起融入空气,仿若一双触角勾起人内心的某种情绪。
瑰画闻着香气,慢慢地闭起眼,这是跟随尚弦来到人间后,她第二次住到房间里,第一次便是晕倒昏睡之时,只是那时无知无觉,根本就来不及细细体味凡人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安稳睡觉的快乐。
其实对于舒服不舒服,瑰画倒是不太挑剔,附身次数太多,什么风餐露宿,花草虫蚁,哪有她没经历过的?
她那时心中唯一怕的,只是死亡。
安静的夜晚,正让她想起过去的修炼之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瑰画的性子向来都是外柔内刚,死去活来数次的转世,成为众鬼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这尚且可以忍受,但看着自己与三位哥哥的差距与日俱增,却是孰不可忍。
她曾想,事在鬼为,附身又不是轮回,她的优势在于不必饮下孟婆汤,以往所读的鬼界经典都还记得,既然顺其自然不行,那就积极主动地制造机会。
于是,某一次附身之时——瑰画一身白衣英姿飒爽,清纯邻家女,夜半无人时,一把铁锹挖遍村后乱葬岗的坟墓——上的杂草。
父王说过,死者安息。
鬼仙虽是半仙,可也是仙,《修仙这件小事》中说,成仙要做善事。这一片墓地杂草丛生,哪像安息的地方?瑰画自有记忆便在鬼界,见到蔓草凄凄的坟墓委实亲切,胸中燃起熊熊斗志。
充分吸收鬼族前辈的经验,细心体会人世红尘种种,做遍善事,就从死人开始吧!
“咔,咔,咔”诡异的声响连续在村后头响了五日,第六日终于清静了。
因为瑰画被大着胆子去为民除鬼的狗蛋哥哥乱石砸死了。
彼时瑰画年轻气盛,又颇为倔强,即便受尽打击也未想过放弃,后来深思熟虑,又附身在一个小乞丐身上,日日夜夜,周围都是饿绿了的眼睛。
那时星稀月明,晚风惬意,可是瑰画满脑子却都在琢磨如何度过劫难,修炼成仙,她记得《鬼仙异闻录》上写了,鬼仙虽不如真仙娇贵,但真仙有仙规,鬼仙有鬼骨。饥饿算的了什么,骄傲才是真本色!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是历劫的真谛吧!
于是,七天后,不偷不抢不食嗟来之食信心百倍执着于真谛的瑰画再一次被奇迹遗弃,饿死了。
这个路子不对,莫非鬼仙需要几分邪气?
为了金银去抢劫,却碰到武林高手被打死了;破罐子破摔去偷鸡,却被狗咬死了;做个人贩子强抢民女,却被巡游的大侠一棒子劈死了……
瑰画死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惨,且令她倍感郁闷的是,连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二哥瑰路都看不过眼了,说她阴煞之气过浓,做鬼难,做人更是举步维艰,成鬼仙恐怕难上加难,不可急于求成。
瑰西干脆睨着她,鄙视道:“痴心妄想。”
此一时彼一时,算在如今,真叫做物是人非了。
没有死亡,没有不安,前途一片坦荡,可是为什么这样好的机会,她却懈怠了下来,修炼都荒废了,连心也静不下来,不知每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现下邱婉家中的被子床褥又软又舒服,瑰画却如坐针毡,拽了拽被角,感受着上面绣花的纹路,脑中不禁又浮现出紫黎赤身裸/体地模样来,白皙精装的胸口,微凉的发丝……只是那味道却不是尚弦身上的味道,尚弦身上是檀香的沉幽,初遇时,她醒来时,脸颊处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不同于鬼的温热体温……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想到仙尊大人了?真是不着边际。
她脸一热,下意识地摸摸嘴唇,忽然又想起了尚弦说的话。
他说,她不喜欢邱婉,那么他便不喜欢了,这是何意?
仙尊,可是对她……有些与众不同?
也不知是香的味道太浓了,还是所想之事太过朦胧暧昧,瑰画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皎皎月色零落成一地迷蒙,似有薄薄雾气袅袅而升,缓缓融入静谧的冷夜,复又被山风吹散消弭无形。回廊上的灯笼无声散发着晕黄的暖光,照亮了扶栏上的玉雕花,整片庭院都寂寂无声,隐约可闻几声低低的虫鸣,随后又是长久的安静。
后山的祠堂内点满了白蜡,空旷的堂内一片通明,清晰地映出祠内供奉的数个牌位画像。一口乌木棺材摆放在堂前,桌案上摆着几盘供果和新漆好的牌位,香炉中三只香已燃去了大半,白色的帷帐在夜风中飘起落下,卷起几缕香灰,显得分外凄凉。
身着素白布衣的少女低着头跪在地上,愣愣地盯着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火苗,整个人仿若成了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跪在这空无一人的祠堂中。
她已跪了三天,任他人来来去去,劝慰的同情的看笑话的,她就这样不哭不笑,不吃不睡。时间似乎就停留在这一刻,冻结了悲伤,停止了追忆。
修行之人,信天缘,遵天道,明日,这棺材便要火海中化为灰烬,来去无痕,生死无尽,是为轮回。她甚至来不及去相信,唯一的亲人就这么离开了她,世间从此再无与她骨血相连的人了。
掌门说:“斩妖除魔,是修道之人的天命,为正义而死,死而无憾,无需太过悲伤。”
她抬起头,眼神穿过棺木的盖子,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切要是梦该有多好?她愿意相信这只是个噩梦,待梦醒了,娘亲还如往日一样,站在院子里对自己笑意盈盈。
远处传来呜咽凄婉的箫声,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少女僵直的身体,在箫声响起的一刻,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曲是《镇魂调》的调子,诡谲恢弘的音律却被演绎出另一种风情,似是缠绵难舍,又似是挥手笑别,哀恸凄绝的颤音之后,又是幡然转身的决绝洒脱。
由远及近,只是一会的功夫,箫声越来越清晰,音色也越来越低,直到执萧的男子在少女的身后站定,吹出最后一个音符。
又是片刻的寂静。
风大了些,隐约发出呜呜的响声,少女纤弱的背影,又在风中抖了抖。
男子缓缓跪在少女的身后,搂住她发僵的身体,温暖的触感像是这冷夜中唯一的火源,在她宛若寒冰的世界里,点起一抹柔情。
“别怕,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一滴,两滴……她身前的地面上慢慢渲染出一片不规则的图案,细碎的呜咽声在这第四日的黎明前,终于几不可闻地响了起来。
瑰画痛苦地蜷起身子。
她仿佛是大梦将醒、拨云见日之前,迷蒙中灵魂都分成了两半,相互撕扯,混乱不堪。
是谁在那棺材里?是我的娘亲吗?那个说要保护我生生世世的男子又是谁?
不对,她没有娘亲,她只是个孤魂野鬼,是这少女的娘亲死了。可是为什么那少女伤心欲绝,欲哭无泪的痛苦,她却感同身受?
那仿佛要将人的一切希望都窒息在身躯里的痛,让瑰画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要炸开一样,像是被利爪狠狠地抓碎了,碎得彻彻底底,百般煎熬,那男子就仿若唯一的信仰,她再也不堪失去的信仰。
“醒醒,快醒醒。”
是谁在说话?
瑰画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的手臂,一阵微凉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随后如同一股清泉般散入全身,让她心口的苦痛淡了下来。
瑰画慢慢张开眼,自己依旧躺在邱庄的客房中,晨曦微亮,似是快要天明的样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有点像邱婉身上的味道。
原来又是个梦。
瑰画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梦境太过真实,醒了都觉得周身发僵,膝盖都好似真的跪了三天三夜一样,隐隐痛着。
她想起前日昏睡时的梦,似乎也是这样,梦醒后虽然知道是梦,可是梦中的心酸喜悦却还留在心里,经久不去。
瑰画觉得睡意全无,便想下床走走,倒杯水喝,左手无意间却扫到滑滑凉凉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却见黑色的小蛇扭着身子,闭眼趴在自己枕边,头顶微微隆起的小角甚是可爱,黑色的小爪微微蜷曲着,倒是一副纤弱惹人怜的模样。
这是紫黎吧?不应叫蛇,是龙才对。
瑰画又想起前日他化成人形赤身*带给自己的强烈“震撼”,还有尚弦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登时气结,这紫黎怎么如此阴魂不散,自己有房间不睡,又趴在自己床上了?
她不客气地伸手捅了捅紫黎柔软的小肚,却见龙身缩成一团,朝着另一头默默地滚了两寸,又静了下来。
瑰画被紫黎的动作逗乐,心想算了,反正他化成龙身又占不了多大地方,睡就睡了,于是便披了衣服,开门走到院中伸伸胳膊,透透气。
天空依稀可见几点模糊的星光,大抵是因为天色只亮了些许的缘故,瑰画深吸几口气,觉得精神更好了,就在院中散起步来,走着走着就走出了沁香园。
时间还早,才刚刚发亮,邱庄的下人们也都未起身,空气微微潮湿带着花香,让人心情愉悦,瑰画走得身心舒畅,梦中的不愉倒是少了一些。
这梦中出现的男子与少女,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是她的前世?
可是尚弦也说了,她是仙器的灵魄,因为仙器损毁才忘记前尘的,仙器又怎么会同一个男子有这么多交集呢?
瑰画边想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邱庄的后花园,这片花园不算很大,里面假山小湖倒是挺齐全的,她无意中向着假山一扫,却看到邱婉行色匆匆地经过。
这么早,邱婉怎么会在这里?
空气中又拂过一丝香气,像是邱婉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那种初来邱庄的不安之感在瑰画心中迅速膨胀,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想赶快离开这里,却觉后脑一痛,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