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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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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喂了墨染两口白粥,墨染便再无胃口了。“是不喜欢吃么,或者我再给你做水玉糕?”她哄了几句,墨染勉强又吃了几口,却是适得其反,把粥都吐了出来。

    她赶紧要喊御医,墨染病重,御医生怕他随时会病发,便不敢离得太远。屠鱼跃叫人腾出了隔壁的宫殿,让御医们在那待命。

    墨染道,“不必叫了。”来了也是白来,他曾经听说屠四夫人在临死时把端木惟真唤了去。他不晓得是不是每个人在临走时都会有种时辰将到,不久于人世的预感。但他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命估计也要到头了。

    他盯着窗外突然很想星星,他知道鱼跃不会拒绝他的,哪怕他现在这个身体糟糕到了极点,实在不适合移动,到御花园去吹风。

    鱼跃也会想尽办法为他完成任何的愿望。

    屠鱼跃吩咐来宝在御花园的草地上铺了草席,又在墨染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遣退了服侍的人,就她和他两人睡在草席上看着广阔的苍穹中一闪一闪眨着眼的星辰。

    没有光的污染,天上的星星显得十分密集而相互挨近,人置身其中当真像是飘荡在宇宙星海中,越发觉得渺小如一粒尘埃。

    墨染说道,“鱼跃,我若是死了,你不必为我守寡。”

    她与端木惟真本就是情投意合,他与她做了一个月的夫妻已是满足了,即刻死去也了无遗憾,唯一挂心的就是她会傻傻的觉得对不住他。为了他守寡为了他断了自己真正的姻缘。

    她紧紧握住墨染的手,“你在说什么呢,你只是得了小病,喝了御医的药。精神不是好多了么。再过一阵子就会好转的。”

    他坦然以对,“我害死了很多人,这也算是报应,老天算是在最后对我不薄。这一个月来我很开心,已是胜过一生了。人的一生不必以寿命长短来做度量,我在你记忆中活过,这本来就已经是件很美好的事。”

    屠鱼跃嚷道,“谁说老天对你不薄的,老天亏待了你。”

    墨染依稀又见到还生活在屠府时她心疼他的遭遇,为了他扔了宋章一身的泥巴。鱼跃对他的好让他变本加厉的食髓知味,他若是有个健康的身体,怎么也要和端木惟真争一争的。可他不能陪她走完下半生。“老天若真对我有亏欠。就弥补给你吧。愿你这生福寿双全。”

    “再长命也没有你们陪我了。”当初心心念念着要长命百岁,在灵泉寺叫国师为她看手相最关心的也是她的寿命,岁月增了。经历过了,才觉得一个人的长命百岁算不得是什么喜庆的事。

    国师悟得早早就是明白了。所以才笑说她贪嗔痴念太重,即便是杞人忧天过了头还是逃不过滚滚红尘星辰陨落多愁善感。

    墨染笑道,“我们走了,你还有端木惟真。你曾经觉得你与他没有缘分,但这么多人离开了,最后他还是陪着你,这不就是缘分么。”所以命里有时终须有,鱼跃跟端木惟真才是天造地设,他已是强求得来了这短暂的快乐。该把这一切还回去了。“鱼跃,若是孩子是个女孩,能不能取名叫一一?”一生一世,一心一意,他希望端木惟真谨记答应过他的。

    她眼角湿了,转头擦了擦才回道,“你是他爹,当然由你给他起名字。”

    墨染心满意足的笑了,他走了至少不会让她孤零零的,她还有依靠,他走得也能安心些。“你曾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晓得我满身罪孽,佛祖是否还愿意见我。”

    “墨染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墨染是墨染,庐陵王是庐陵王。是这红尘俗世肮脏,就是她也是一身污泥,唯墨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我死后不要把我下葬,把我连同那灯笼火化了”金银珠宝都不必陪葬,他只想带走那只灯笼,“把骨灰放到坛子里,留在宫里好么?我不想与你隔得太远。”

    他听过人死了是要下黄泉喝了孟婆汤忘了前生所有才能投胎,可他不想忘了她。他能不能等她寿终正寝了再与她一块下黄泉。但她不要死太早,要很长寿,活到一百岁,甚至更长,儿孙满地多福气才好,哪怕他要等很久。

    他知道他是有些自私,想她幸福,没了他后有端木惟真照料也能笑口常开,却又不想她完全将他忘了。

    不必牢牢的记住他,把他放在心里某一角就好。

    墨染伸手帮她擦了眼角,“别哭,我想看你笑。”

    她孩子气的挽住他手臂,明知这由不得他,还是哀求道,“墨染,你别走好不好。”

    他得要找到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冤魂道歉恕罪,这样来世或许来世为人,阎王才愿意安排他能再找到她。墨染微微一笑,眼前一只萤火虫带着微弱的光飞过。

    这时令本还不是萤火虫出现的时候,现在见着了,却是让他惊喜。虽是比不得星光灿烂,却像是触手便可将那光亮牢牢握在手里。

    他喜欢这样微弱却是平易近人的光亮,像是他黯淡的命途遇到了鱼跃后的欣喜。他伸手想抓,那萤火虫却是飞出了他的五指。

    屠鱼跃看出了他想要,“你等等,我给你抓来。”她起身去扑那萤火虫,却总是扑空了,最后干脆就掏出了手绢,把手绢摊开像是张了一张网一般,朝那虫子盖了下去,终于把它网住了。

    手帕很薄,透出了微小的光。她正欣喜,“抓到了。”可草席上的墨染嘴角含笑,十分安详的笑容,凋零在这百花齐放的春季。她手绢落了地,萤火虫在半空中舞着,在墨染的额上停留了片刻后,向着草丛深处飞去。

    屠鱼跃跌坐到他身旁,看着他安静的面容。

    腰间的锦袋无端的断了线,落了下来。

    她把袋子拿了起来,悲从中来将锦袋打开,光线太暗,勉强隐约得见几个字,写着,残灯明灭,枯荣有序,不为悲喜,放下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