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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来过十五又来,她算是虔诚的信徒了吧。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她和那唐僧有的一拼了,见到寺庙参拜,见到佛塔就登高,只差没拿着扫把一层一层的扫,当然她还是有给银子雇人给她打扫,要知道修佛的事,不必修身,她崇尚修心,有那心意就够了,那些粗活还是让人代劳吧。
她恐高。
因为钱小修捐的香油钱不是一笔小数,所问的事灵泉寺的主持也还记得。“姑娘不妨祈求佛祖,只要心诚,我佛慈悲定能偿所愿。”
钱小修朝着主持双手合十一拜。她就是怕佛祖信众太多记不住她所求,初一十五都要来庙宇叨扰佛祖一次,风雨无阻。无功而返,或者是因为无缘强求不得,就算再心诚也无用,国师那一句怕真如云觞所说,是她多想了吧。
想着打道回府,出了大雄宝殿,却听到有女子哭道,“今日是我爹的祭日,我求王爷发发慈悲吧。”
她止步,看着那梨花带雨的女子认出她是宋章的女儿宋良工。
泸陵王冷眼旁观,任由穿着官服的下属在一旁骂道,“宋章获罪处死,不得入葬立碑,你竟想偷偷将他的牌位供奉在庙宇里,这是对圣上的不敬。”那人打翻宋良工带来的篮子,一脚踩上刻着宋章名字的牌位。
宋良工扑上前,以身相互,拳头落在她背上,她看着庄严肃穆的佛殿,只觉得像是被神人共弃。“佛祖。你度芸芸众生脱离苦海,为什么就不度我和我爹,难道我不是芸芸众生的一人么?”
往来的信众不敢管官家的事只能是视而不见。
钱小修看向泸陵王,见他嘴角弯起分明是笑意。在笑什么?这样的事情在他眼里也已经变成娱乐的游戏了么?
主持看不过眼上前劝阻,她折回大雄宝殿,佛祖的金身,也是嘴角含笑,却是以慈悲示人,终究是不同的啊。她拿了敲木鱼用的木制棰。
正拳打脚踢,天外忽的飞来一只木制棰,吓得施暴的官员急急躲开。
钱小修奔上前,大喜道,“真是佛祖显灵了,我方才在殿内祈求佛祖庇佑我皇朝国运昌隆,四方蛮夷臣服天下归心,手上的木制棰居然就动了起来飞到王爷这来了,定是佛祖见我心诚,显灵告诉我皇朝有王爷这般的贤臣辅佐,定是千秋万世。”
官员宛若惊弓之鸟,那木制棰差一点就要砸破他脑袋。“一派胡言。”
钱小修反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佛祖庇佑皇朝国运是假?还是说王爷是贤臣这话是假?大人慎言啊。”
见信众交头接耳,官员哑口无言。
泸陵王问,“你是要管这闲事?”当日端木惟真与他联手,提了条件让他放过钱小修。他暗中找人查了这人底细,知道她是一介商人,每到一处经商便会勾结地方官员方便行事。这样的奸商皇城就不少,他也就不以为意了。“你以为端木惟真保你,我不敢动你?”
钱小修自然知道他也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只能劝道,“王爷,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妨沾沾这祥和慈悲之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泸陵王嗤笑,“佛门清静地,在我眼里,这世间无一处不是炼狱。”
钱小修道,“王爷就没有已故的亲人?若是她泉下有知,怕是不能瞑目。”
灯会那日他没细瞧,不过是萍水相逢无关痛痒的人,死了也没什么。但现在近看钱小修,她脸上疤痕刺目,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避开视线,他却觉得她眉宇间莫名的熟悉。
“大胆!你是在诅咒皇亲国戚。”官员抓住了话柄,想趁机教训她,哪知泸陵王锁住他的手,差点没把他手骨捏碎,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算是见识到了。
“要动手也是我动手,没我命令也容得了你乱吠出主意。”
端木惟真不远的拐角现身,泸陵王瞧见笑道,“我以为他只和宋良工交情匪浅,现在看来他的红颜知己不少。”他看着端木惟真走来,道,“端木大人是来保谁?宋良工还是这位钱姑娘。”
端木惟真平静道,“今日是十五,来寺里烧香看到骚动过来瞧瞧,想不到王爷也在。”
“只有信命又不愿认命的人才会信佛,端木大人可不像。”泸陵王把地上的牌位踢到端木惟真眼皮下,让他看清楚上面的字。“你的红颜知己竟然将罪臣的牌位带到庙宇里想聆听梵音为他超度,端木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端木惟真唤来蛮融,当机立断。“把牌位拿去烧掉。”
“不要,大人。”宋良工夺过牌位,“我父亲昨夜托梦,至今仍在地府受苦,我不过想尽孝道,大人将牌位烧掉是要让我爹死后再受火焚之苦。”
“你忘了你为什么想活的理由了么?”端木惟真提醒着,死者已矣,生者生存。宋良工松了手只能任端木惟真把牌位抽了出来交给蛮融。“这样处理,王爷满意么?”他问。
泸陵王盯着呆坐在地的宋良工,道,“从秦楼出来一趟不易,既然来了灵泉寺,不妨拜拜神,拜得神多或许佛祖愿意重新眷顾也不一定。”他临走又看了钱小修一眼,却想不起这份熟悉从何而来也就作罢了。
端木惟真将宋良工扶起,“不要再做出这种事了,你爹是皇上御笔判的死罪,明知道泸陵王有意为难你,更是要小心谨慎。”
“我又给大人您添麻烦了。”宋良工抹了眼泪,朝着钱小修欠了欠身,“方才多谢姑娘了。”
钱小修道,“你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你,是那木制棰自己飞了起来,你该谢佛祖才对。”她该低调做人,见人行恶也不该理会,免得又惹事端。但见行恶的人是……她心里就会不舒服,那是泸陵王,那般的手段,已经和记忆里质朴的脸对不上号了……
蛮融烧了宋章的牌位回来,端木惟真让他送宋良工回秦楼。
钱小修见宋良工几步一回首,道,“我觉得宋姑娘比较希望是希望您送她,大人怎么把这份美差往外推呢。”
端木惟真张口就骂,“你是没带脑子出来吧,我告诫过你见到泸陵王绕道而行,你却偏偏一头往前撞,你是以为自己有九条命么。”
钱小修纳闷了,端木惟真见她好似总在动气,明明刚才劝诫宋良工的时候话语虽算不上温柔,也算平和的。美人一走,原形毕露?“我也算是救了大人红颜知己,大人没有半句谢话却反倒是怒气冲冲的。”
宋良工充入秦楼后,端木惟真便花银子将她包起,市井流言说他沉迷宋良工美色。
端木惟真提醒道,“她和她爹不同,秉性纯良,诗词造诣也高,可惜错生了人家。他爹斗败,她成了牺牲品。有些较量是输不得的,输了,跟着你的人都会遭殃。”
钱小修笑道,“端木家的运势如日中天,大人不用担忧。”
“权势是皇上给的,可以给就可以收回。没有人甘于屈居人后,表面屈服可能却在背后虎视眈眈你的位置,只是做法有高明和不高明之分。齐州刺史,他是太急进了,才给了他人下手为强的机会。”
他说着,见到钱小修垂眸思索,想来她是明白了,自她卷进泸陵王时间以后,她的台秀楼、钱宅周围是多了多少眼线。
她道,“原来大人知道了齐州刺史来找我一事。”
端木惟真道,“曾经想坐收渔利而今要将功补过的,依附着端木家生存不能让齐州刺史死灰复燃的,甚至泸陵王,还有他的党派。各种利益牵扯,你算都算不清。走吧,我送你回去。”
“看来我是成了让人下手的目标了。”她朝他作揖,明白他是在表明态度做给他人看,要保她。“多谢你了,表哥。”
她叫的小声,但知道他是听到了的,表面上却是无动于衷,一点讶异也没有。她真是猜得没错,这人认出她来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马车都停在距寺不远的地方,钱小修打了手势,让送她来的马夫自行离开。端木惟真撩开帘子,踩着矮凳上了车。“灯会那日。”
这么早,她以为是她喝醉那晚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识破了身份。“等等,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第二日还要让端木谨诺来试探我?”
端木家还是维持一惯奢侈的作风,马车内也是富丽堂皇,座上弄了一个锦缎的软垫,端木惟真挨靠着,问,“还记得当初你弄坏我的蟠龙墨条和那本治国论么?”
钱小修点头,是有印象。
“当初你装哑卖傻弄坏我的墨条和孤本,我咽不下那口气想整治你,想看你担惊受怕解解气也好,哪知道被你用掷镖逃过。”
钱小修惊讶,就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到现在还记恨么?
“你是不是觉得那不过就是小事?胸无点墨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人怎么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贵重。”想法被看穿,钱小修傻笑,任由端木惟真口下不留情讽刺着。“我不晓得你明明再生,为什么却要装死。但想来你是有原因才会这么做,我让谨诺试你让你知道我在怀疑你,那你待在我府上养伤的那几日必定是惴惴不安,也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这理由听起来真是,滑稽可笑,但她知道,端木惟真想骗人,是有本事编一个更合情理的原因。
“两位表姐出嫁后第二日屠家就传出你染病的消息,不久便说你因病离世。”当时她救父的壮举轰动一时,不少百姓议论纷纭说她聪慧天妒英才。“姑父知道你没死吧。”
出殡那日他也去了,还记得当时还是四皇子的东野昊和姑父去了后堂似要凭吊,那时候他是疑惑四皇子和当时不过八岁的屠鱼跃之间有何关联。而现在,他是觉得古怪,棺木是空的,为何东野昊出来只字不提。
她想了想,“可能知道吧。”若是国师有跟他提及过她寿命的话……
端木惟真记得傅云觞说过钱小修游过大江南北不少地方。“这些年来没去看望过你父母?”
“……”她想去,但是她不敢。担心老皇帝疑心重,怀疑她没死,会在那边派人盯着,也怕连累屠邱和柳月娘。但说到底还是她怕被抓回去日夜虐待,没了自由,她就是这么窝囊。也就只能想念的时候,念上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了——“屠鱼跃已经死了,让这个身份长眠吧。”
端木惟真听出她不想公开身份,也希望他为她保密。“三表姐已册立为后,所生的孩子立为太子。几年前三皇子离世,二表姐入宫封了妃,不久还生下皇子宠冠**。”
屠花舞喜欢东野昊,钱小修知道。但罗敷有夫还不死心?勾引了妹夫,进宫和屠弄影争宠。这对姐妹怕真是情份殆尽,成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姑父虽然远离朝政中心,但镇守边关手上握有兵马你四哥也晋升做了副将,要说权势,屠家和端木家在朝廷上算是一文一武分庭抗礼,难道还不足以保全你。”
端木惟真心里猜测,她是惹了什么灾厄才要假死躲避。
“我爹保家卫国绝不会以权谋私,皇上想来是知道他为人才会让他驻守在西北,继续手握兵权。”
何必为难屠邱,让他在皇帝和女儿中二选一呢。他忠君爱国,政治生涯中没有污点,要是当初用兵权来保她,那就是要他和老皇帝对着干,要他背上不忠的罪名。
端木惟真不语,她也跟着沉默。将钱小修送到钱府大门,她跳下马车,听见端木惟真道,“若是有事就派人到我府邸通知一声。”
钱小修淡笑,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其实端木惟真愿意念在双方相识一场帮她,她就该感激不尽了。她回头,看到大门敞开了,晋雏站在门边。“你要出去?”钱小修问。
“前几日在街上遇见了一个同乡,想找他聚一聚。”他有些目光躲闪,一会又问,“老板不愿帮齐州刺史,是因为端木家么?”
她从端木惟真的马车下来,他是认定她被收买了吧。“我是为我自己。”
他口气不太好,“端木一家尽出贪官污吏。”
她笑道,“那不是正好,我是奸商,他是奸臣,奸商和奸臣不就是相互勾结的么。”
“今日一早掌柜便在台秀楼外贴了东主有喜暂不开业的红条。”他就住在钱宅里,实在想不过哪来有喜事。“她给了我一袋银子,说是答谢我这些日子的帮忙。这几夜掌柜总是夜借宿在……老板房中,还抱着账本出入,老板,你们是打算要离开了么?”
钱小修心想他的观察倒是敏锐,“你多想了,店里生意好,核对查帐次数自然也多,你勤奋又帮得上忙,我就让云觞给你银子当作奖赏。”
“既然是如此,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老板已经给了我工钱了,我不过是在做我分内的事情。”
那袋银子,加上傅云觞给的工钱,足够他在皇城生活直到春试,这怎么能叫他不怀疑。钱小修是生意人,没道理无缘无故做这么亏本的事。
她道,“不单是你,店里每个人我都给了一袋银子。他们高高兴兴拿去花了,你现在交还银子,难道让我也把他们的银子收回来?”
晋雏说不过她,“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就收下。这是你劳力赚回来的心安理得。既然是约了人就不要让人家久等,还有问题你回来就去问云觞吧。”
把麻烦的事推给傅云觞去应付,反正能者多劳。
晋雏也猜测的没错,那张东主有喜只是障眼法,她确实是打算落跑了。端木惟真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她再留下,只是增加了危险,不如离去,不如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