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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句,纵然意料之外,叫我面上有点发烫,但最终还是矜持一笑,没脸没皮应和着点头点头。
陛下甚满意。
萱铃犹若吞了鸡蛋似的张着嘴,欲言又止半晌,合上嘴,转过身朝季云卿:“得,现在天气正好冲刷你身上那丝生气,走吧走吧,逛鬼市,就咱俩。”
我起初的害怕劲过了,想着不能去又有那么一丝遗憾的兴奋,准备进屋去拿我的纸钱,“我给你们烧纸,我买了好多备着呢!”
萱铃闻言同样从座位上起身,大喜,“哎哟喂,你可真是个贴心的!”
我俩一拍即合,说着就要走。季云卿却慢几拍方回应,“且等等。”
“啊?”
“为什么?”我与萱铃同时出声。
季云卿道:“听你的意思,鬼市离这里不远?”
“就咱俩的话,一刻钟路程差不离了。”
季云卿嗯了一声,“那不着急,我还没吃完呢。”
我:“……”
萱铃:“……”
我原是个慢性子,给季云卿这个不走心的一衬,反而成了急躁的那个。看他仍慢条斯理喝着汤,也是无法了,便计划着同萱铃先去烧纸,左右那么多纸,要都烧完还得要一阵的。
想起来便又回头问了季云卿一句:“季云卿你在冥界有钱吗?要我给你烧吗?”
灯光昏暗,我并不确定听闻这一句的季云卿,是否一如我所看到的那般,眸光片刻的怔忡失神。
他搁下筷子,转过头来认真喊了我一句:“谷雨。”
我应:“恩?”
“我还活着呢。”
“呃,对不住……”言罢,本来想对着萱铃讪笑一下,说那还是全烧给你好了的时候。不期然一转头,看到近处萱铃灰白的脸,以及发乌的眼底和唇色,也不知准备好的讪笑,笑准了音没。
我不怕萱铃,但对面前这个动作僵硬,一脸死气的书生实在是……
同这么个半死人挤在房间里烧纸钱那画面太和谐,我都不敢想。起初头脑一热没想到,现在再说出来,便有些伤萱铃的面子了。
也罢,咬咬牙就挺过去了。鬼都不怕了,怕个死人作甚!
我大刀阔斧迈步向前走,忽闻陛下一句:“烧纸钱之时,这书生的尸首如何处理?”
我一想,对啊,萱铃要去收钱,穿着人皮可收不了。
“脱了立着吧,这书生尸体快僵了,放地下一会起不来。”
立……立着?!我简直要被骇得面无人色。
说来可能不恐怖,可人真正瞧见死人时,最吓人的并不是这“人是死的”这么件事,因为那并不直观。最直观的,是他通体僵直,绷得像个冰块的样子。瞧见一次,能做好几天的噩梦。
我向陛下求救:“哥哥要同我们一伙吗?多个人烧会快些。”
萱铃像是有点忌惮陛下,从陛下说妞儿的事过后,她就再没这样叫过我。摆摆手,另一手抓起我的手腕,委婉道:“烧个纸能花多久呢,也不着急不是,你看后生他还要吃一会呢,就咱俩吧。不必劳烦你哥哥大人大驾。“
冰凉的手一贴上来,我整个人就是一哆嗦,僵直原地。
陛下起身临近,毕竟是个有洁癖的人,伸手来也只抓住了我的手臂,着力一带,萱铃自然松手。
陛下身量高,一手松松搂着我,居高临下望着萱铃:“我家妞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等闲男子碰不得,死的也不行。你穿着别人的皮,便守好凡界的规矩。”
萱铃不知为何有点发愣,一个桀骜的性子,到了陛下这总容易偃旗息鼓,嘴角动了动,模样简直有点可怜道:“可我……我是个女鬼。”
陛下不予回应,带着我往屋内走。
萱铃恍似反应过来了,有点憋气,便跟在后头小声嘀咕:“女子也要防,这思想真要不得。左右给她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真跟个女子跑了,让你哭去!”
她声音没多掩盖,我自然听进去了,仔细一思,还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女子还能勾搭女子的么?!
陛下走着,忽而一手搭上了我的头,拍了拍:“寻常女性友人,牵个小手,关系好些皆无所谓的。”大有长辈之风范,循循善诱,“但有些格外兜搭你的,便不要理会了,省得稀里糊涂给揩了油去。”
我顶着一张十四岁、水嫩青葱的脸皮,听陛下这样明着暗着挤兑一个人,险些没能破功。
……
我们烧完纸回来,季云卿还在吃着餐后的甜点。
萱铃得了大把的纸钱心情甚佳,便道:“这里离鬼市近,指不定有不好的东西飘过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个退鬼自保的法阵。”
我学鬼道的事已同陛下交代过了,他起初并不同意,后来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沉吟下去。再加上木已成舟,我学都学了,记性长成我这样又忘不掉,便姑且算是默认。
我鬼道将入门,法术尚且摸不着边,凡界鬼修自身条件阻碍,阴气积累缓慢,使出了也没效力。法阵借助外物,勉强可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一定的爆发力来。
可法阵门道纷繁复杂,习起来同样麻烦。
萱铃算不得是个好师父,没有从零教起的耐心与善解人意,摊开一张纸就开始给我画阵法。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解释,末了,一句“这就结好阵了”完毕,大功告成般期待望着我。复哦一声,不晓从哪弄出来两块黑漆漆的石头,不是书生的手捏着、而是一只芊芊玉手从袖子里探了出来。
我一脸茫然,伸手去接,接不到。
萱铃便只得再道,“按我叫你的心诀,好歹聚集一点在手上,试着托住,我这没有人用的阵石。”
我按照她说的去做,勉强方能托住。
她瞧了,点点头,再拿出个袋子重新将阵石装进去,搁入季云卿的玉核桃里,一同塞给了我。“这个放你身上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季云卿抽空歪过身子同我道:“这个阵天镜宫的传承之中也有。”
我掉头:“是不是难透了。”
他道:“不至于。”
我叹息:“可我没听懂。”
季云卿又道:“正常,寻常人十天半月才能融会贯通吧。而且讲解太差了。”
萱铃差点又和他打起来。这回我没心思劝架,望着她给我画的阵法图,一步步在脑内重演她适才说的话和对应的图阵,想要弄透这个阵法。
我虽是个对学习不上心的,可遇上难题却也颇钻牛角尖,定要弄清楚心里才舒坦。
没多久,季云卿和萱铃便要出发。
我与陛下送他们到门口,也没见他二者撑伞,径直迈步走入雨帘之中。
萱铃被说讲解差,像是伤狠了自尊心,抱着手臂远远走着压根不理会季云卿。季云卿不但没有半点局促,兴许是吃饱了,开心了,反而连背影都更加惬意从容。
这么一对凑上去,其实还挺搭的。
陛下随我目送了一会,便要上楼。
这四周黑黢黢的,店小二都不知去哪了,我哪敢自己待着,忙合上门追上去。
“季云卿同那女鬼相处甚好的模样,你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不舒坦?”陛下未回头看我,像是一句随意之谈。
我道:“相处甚好?”如果隔三差五就要针锋相对,捋袖子干架也算的话,“但其实季云卿并没有那层意思吧。”即便是说话,也是冲我说得多,丝毫没有考虑到萱铃的立场,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恼了人家。他就是这样的,不熟的、没掌着他的爱好的人,就不会多瞧别人一眼。
想想,初恋是这样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令人心安啊。
陛下闻言,没再多话,上楼回房了。
……
不晓得是不是外头雷雨交加,湿气过重的缘故,我整夜都睡得迷迷糊糊,将醒未醒的那种状态,有时候一闭眼耳边还会重复萱铃给我讲解阵法的话语,清晨一睁眼便格外的疲惫。
这时候天只有一点蒙蒙亮,给人感觉还能睡个回笼觉。
周遭空气带着微湿的凉意,闭眼长吸一口气,仿佛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随之而来是种浑身舒畅至极的感觉,忍不住抻了抻懒腰,长长叹息的同时像是有什么壁垒模模糊糊破碎了。耳边风雨声转瞬清晰放大了许多,像是突然转急,吵得我再睡不着。
我茫茫然睁眼,忽而察觉到不远之处有道灰白在雨帘之中一闪而过。分明是人目无法望见之处,我却格外笃定。
那是什么?
我眯眼瞧清楚,陡然一个激灵,倏尔惊出一身冷汗来,抱着床上的衣服一面往身上披,趿着鞋子便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