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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个不停,浩浩荡荡存着洗涤天地之势。
我缩着肩膀蹲在屋檐下,抱着我的包裹,低头看着雨帘自面前簌簌连绵不绝,耳边轰鸣炸响着的雷响叫我愈发的尴尬。
“官人~再喝一杯嘛,你都将妹妹敬的酒饮了,奴家敬你却推辞,那奴家可不依~”
“哈哈哈,瞧这小嘴儿,噘成这样了。mua~好好好,我喝就是啦,磨人的小妖精~”
又是一阵雷电轰鸣,掩盖了屋内人内容不纯的高语。
我轻轻吸了口冷气,抱着手臂又搓了搓,恨不能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搓去些。左顾右盼,又顺带的扯了扯陛下的衣角。
陛下自打进到这屋檐里头来之后,便一直靠着门站着,与我一般无声无息盯着湿漉漉的地面。见我扯他,脸才微微侧了几分角度的转过来些许,面无表情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这表情似乎不大缓和,我默默咽了口口水。“对不起啊。”
陛下又将脸侧回去。
我心底悲鸣似的一叹,今个也是太背了。
出门逢大雨不说,随便找个屋檐避雨还偏偏挑中了我爹手下师爷传说中金屋藏娇之地,他家正室夫人翻了好几条街都没给翻出来的。这等的污言秽语给陛下听了,那可是多大的不敬啊。
于是我从包裹里抽出两条干净的帕子,举手递给他,虔诚道:“哥哥你要不要把耳朵遮一遮。”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着的,语气却似乎有点意外:“什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被他问得一愣,怎么,难道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听了个全套?
然则陛下有问,我不能不答,抬手指了指屋内,“里头有一个汉子和一对美娇娘,正在……”我注意了下措辞,“正在不可描述地联络着感情。”
“……”
原就是在一派尴尬中,陛下这一默便默得我更尴尬了,正要讪讪一笑,手腕却忽而被人拉住。
五指修长而有力,只是那温度却不若寻常般的微凉如玉而是冰冷一片。
陛下拖着我站起来,又似乎想要将我往外拽,我不想淋雨便挣扎了下,茫然问,“怎么啦?”一顿,两手捧住他的手,“哥哥你手怎么这样冷?”
他眸子里渡了层灰蒙,几近心死般的同我道,“你好歹有个做姑娘的自觉可好?遇上这等的事,你这面皮还是可以红一红的,而不是让我先堵着耳朵。”
我磕磕巴巴,“有辱了哥哥的圣听,我实在寝食难安。”讪讪,“不过,咱们是不是先找家衣织坊比较好?”
今天放学路上,陛下问我要不要走,我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说让我再想一会。
一路思虑到晚上,好不容易定了心思却也慌张了心神,不顾时间顶着一双哭肿了的核桃眼,跑去陛下房中说要走。殊不知彼时彼刻,他其实是一点没有准备的。
陛下当时欲言又止却到底没说什么,我心里慌,也根本没考虑这些,而他也竟就两手空空带着我走了。
兴许出了城,过了一夜,只要有钱,该有的行李都是会有的。却哪想偷偷出了门,忽逢夜雨倾盆,气温亦骤降,宁笙没有带上哪怕一件外衣,定然是很冷的。
我之前只在自己的心情里局促着,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害他冻了这么久,实在令人不安。
陛下等我态度转换过来,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扶额:“总之先离开这里。”
我唤了声等等,预备从包里翻出来件外衣给两人挡挡雨也好,挑了件披风站起来,欲伸手给他挡着。陛下率先洞察了我的意图,抬手将我拦了,端起往日高贵不可侵犯的架子:“画面太诡异,你自个挡着吧,顺带找个东西把你的腿包一下,省得沾水发炎了。”
我想象了下自己和陛下两个人同举着一件衣服避雨的场景,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哪里诡异了?可他开口了,我不敢反驳,只得默默将披风递给他,取另一件小外衣往头上随意一搭,一手提溜着东西,一手伸出准备牵着陛下。
宁笙似是想都没想就甩开了我的手,我一愣:“又怎么啦?”
他的身影似乎也顿了下:“……”
“抓着暖和些,而且月黑风高,雨又大,跑散了就不好了。”见他还是没主动来牵我,只得继而主动去牵他,再稍加劝解,“哥哥你这高冷来得没理由啊,你如今都可以将手搁在我头上,不至于不能碰我的手是吧?”
这回他倒没将我甩开,任我牵着了。
夜里的街道上凄风冷雨相和,勾动树影,声响颇大,陛下并没有和善的、为了叫我可以听见而提高音量的习惯,故而这句之后我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回复我。
我还是期望他回复的,毕竟,我远没有表面上积极牵他时的理直气壮。
牵着走了一会后,陛下无端又从我手中挣开了去,顿了半晌,递了根尾指给我。对于这一番举措,他似乎觉得妥当了许多,回过头来平静对我道:“牵着。”
“……”
陛下斜睨着我:“你不乐意的话,抓着袖子也是可以防丢的,诚然我觉着给你牵着尾指都是一种让步了。”
我只得伸手将之握住了,修长的指攥在手心,倒是恰好的包裹,只是总觉着被人当做小孩藐视了,于是闷闷嘟囔,“你连碰都不给别人碰,遇着喜欢的姑娘要怎么办?你的妃子怎么办?”
“那些我都没有。”
“恩?可我似乎听说你有个妃子,那个宰辅之后,司凝雪,才貌双全,倾城佳人?”
陛下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会,才放低声音回了句,“还没过门。”
宁笙平素说话总有种沉着的淡定感,旁人听着便会觉着有股子出尘的冷清,即便是将声音放柔,那也只是个高冷的仙人和平易近人的仙人的区别。可他方才的那句,掺杂了丝缕说道不出的情绪,便好似寻常念叨起心上人的男子,极不经意而无处可掩的温柔。
我心里头一哽,莫名其妙失了再继续话题的兴致,干笑两声带过。
在我们双双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终于进到一家能进的客栈。
之所以说是“能进”,乃是因为在这个芝麻大点的县城里头,大家多多少少都面熟了,我和陛下既是私自出逃,自然不能去熟人在的去处。唯有这家的老板听说是前不久新入城,打算在这依托好山好水颐享天年,又购了店面稍加打理,给留在身边的后辈一点儿事做。
陛下方走进去,在堂中打盹的小厮面色便是一变,立即躬身迎了上来,又踹了在板凳上打呼噜的跑堂一眼,小声喝了句:“去取暖和的衣服来!”
跑堂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身,扫一眼陛下,不敢开口,匆匆去了。
我从未来客栈住过,可印象中客栈并没有提供衣服这项服务才是,心里好奇,便左右看了看。
小厮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弓着身子凑过来之后,小心的从眼角扫了几眼我与陛下牵着的手:“宁公子,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怎么了?”
他这份诚惶诚恐,倒是让我几分熟悉的,可不是抢了我的饭碗么。复而又想,陛下本就是嫡系皇子,宫里边留几个人暗线照看很正常。前世之际,他就是突然为人护送着离开的,只是那群人的面容我忘了,陛下当还是记得的。
“去套辆马车,再烧两桶热水。”
小厮低头应一句是:“您是打算今夜出城?”
“恩。”
小厮神色复杂却不再多言,退下了。
跑堂的紧接着上前来,手中端着取来两件外衣,要递给陛下。
我自然要有鹰犬的自觉,松开陛下的手,错步上前拦在跑堂面前,同他相距半步之遥面对面站着,欲伸手接过衣裳,“给我吧,有劳了。”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陛下的声音,澹澹的:“站远些。”
我愕然回眸,看见陛下乃是垂眸直直瞧着我面前的跑堂的,一颗欲碎的心才完好无损的安定回原地。
跑堂的会意后没说什么,连后退两步,垂下头,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刚刚起床的店家终于匆匆忙忙赶过来,毕竟是老江湖一眼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忙上来赔礼,“宁公子,粗人不懂伺候,您要的房间准备好了,我带您过去?”
事情给人这么正儿八经一解释,仿佛突然严重许多,我只得讪笑着看着陛下。
陛下没搭理我,上楼去了。我抱着两手干外衣,小跑上去预备给他披上件,殊不知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拿远些,要穿你就自个穿。”
我一愣:“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
将手里头的东西翻来覆去一瞅,顿时也心塞了瞬,转朝后与之理论道:“这位小哥,你们店家既然提供了服务,是不是还是要周全些?你这衣服上还有胭脂口红没洗干净呢!”
跑堂的瞳孔一缩,显然惊慌起来:“这……这是掌柜搁,搁在内阁的衣服,我只敢取最好的,没……”
我还要说话,却又给陛下点了名,“谷雨。”
“恩?”
“上来。”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