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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陛下所说,鬼道艰难若,无勤奋上进之心,必当损大于利。
故而这夜里万籁俱寂,月光空灵,乃是我洗心革面,补课加紧修炼的大好时机。
窗敞开了一丝,未能合紧,因房中没有点灯,那一缕月光才格外明亮温和。
由人变成鬼修,月与太阳与人的感官似乎颠倒了,阳光是冰的,月光是暖的。
我闭上眼,回归灵海之内。一切如初,不过多了具虚幻近乎透明的灵体,闭眼悬浮在灵海之内。身上布满了破碎般的裂痕的模样,像是为人强行拼凑起来的瓷人。
其中一道裂痕正从我脸上横切而过,咋看上去,颇为吓人。
季云卿说过,灌魔之后破碎的灵体会有三天到一个月的修复期,之后才会定型。而每一道裂痕就是消减的一年阳寿,修复期内可对裂痕进行修补,但前人之鉴,这种修补基本上收效甚微。即便如此,谁也不会放弃这段黄金期。
我数过身上的裂痕,虽然可怖,但拢共就十七道。不知道是我原本的阳寿就少,还是季云卿的功劳。
一夜苦修,裂痕瞧着与起初并无多少变化。好在修行能使神思清明,并无熬夜的惫重。
鬼修白日修炼更要打个折扣,我刚开始修行,终归还是觉着干坐一夜枯燥,早早便换了衣裳“起床”,打算去前庭花园溜达一圈。
正行至花园前,阿喜抱着狗子迎面而来,见着我,摸了摸狗子的头:“小姐,公……殿下昨夜已经回来了,而今正在书房呢。”
我双手背在身后晃悠着走,起初听闻这一句,下意识点了点头,笑道:“嗯,知道啦。”
狗子欢喜朝我汪了几声,尾巴儿一通摇。
我心情挺好,哼着曲儿,没想其他,迈步就要进花园。
“你不去?”阿喜歪着头拦我。
“去哪?”我一脸莫名其妙。
阿喜一脸更莫名其妙:“以往你不是得着空就往公……殿下面前窜?如今王府这么大,殿下平素回的时间也少,我不是怕你找不着,到处乱晃,才告诉你的么。”
我眨巴眨巴眼,登时记起来,前世我对陛下就这么个一头热、单恋的态度。
只不过那个时候心思澄明,办出的事就露骨多了。我如今心里头虚的慌,生怕旁人瞧出来,哪敢到处去堵人啊。
遂而干笑:“我先散散步,散散步……”
狗子使劲乱窜,阿喜被闹得没法,只得将它放下来。匆匆应我一声,转身跟着狗子走远了。
我原地站了一会,背着手继续往前晃。晃了两步,觉着不大熨贴,四下瞄了瞄,踱步到树下无人处,方捂着心口长出一口气。
真是作孽。
而今竟是听一听陛下的名,为人将我二者扯在一同提一提,我这心肝就颤得厉害。
大抵还是太年轻,怀春旺季的少女嘛。
……
吃早饭的时候,陛下正与人在书房议事。
我原本的确打算厚着脸皮过去溜达一趟的,一听他连过来吃饭的时间都没,便也作罢。
饭后拎着水桶,打算与阿喜一同去浇花,走在路上却给侍候陛下的铜钱给拦下了,一派肃然:“小姐,殿下让您过去一趟。”
我与阿喜对视一眼,很显然的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情。
这我倒是很理解的,陛下几乎从不会主动“召见”我,若找我,基本就是因为我捅了什么篓子。
我顿时也有点口干,仔细回想一番,他难不成是找我过去,为昨日的事继而做一个深刻的检讨?
呐呐应了两句哦,将木桶递给阿喜,跟着铜钱往陛下书房去了。
陛下院子前还立着个人,一副宫人的打扮,站得远远的等候着。见我走近,头自始自终都没抬起来过,眸光低垂,卑躬屈膝。
太监?
我脑中一闪而过这么个想法,在铜钱通报之后,推门而入。
陛下正在桌边写着什么,我看他忙碌,自己又是过来检讨的,不敢将存在感显示得太强,朝他打了个招呼无果之后,默默找个角落坐下了等。
这一坐下就是一刻钟,我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呵欠。
“今日可要去天镜宫?”陛下忽而开口,笔下未停,仍行云流水写着什么。
我忙正色:“按一般礼度,我接受灌魔之后应当去拜见一番师祖,师父师伯的。”略想了想,“可师父今个怕是要闭关,没人引荐,我并不知道诸位师伯师祖在何处。”
“天镜宫大天师之间素来交流甚少,等季云卿恢复出关,让他带你去见主天师即可。”陛下说着,搁下笔,从书案边抽出张纸来。我立马会意起身去接。
“这是夫子给你留的课业,前两天你不在,课业却须得补上。”略顿,“时间上可吃紧?”
我眸光往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扫,纵然内心苦不堪言,但好歹对今日“书房面谈”之行有了个底,勉励笑着:“挤挤总会有的。”天镜宫的事原就不会对外张扬,牵扯到鬼道,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即便如今皇室都信奉拜神,有些人仍觉着这些不过是引导民心的幌子。教我写文章的廖夫子便就是其中之一。
我总不能同他道我要去当天师,劳烦课业减免一点。
陛下看着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也没介怀,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灌魔也有两日了,你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我展开手,左右扭了下身子:“无碍的。”
“胆子大了些么?”
“嗯?”陛下今个的话题转得显然都有点快啊。
陛下凝了我好一会,不知是从我脸上瞧出了什么,摇摇头,笑了:“我打算同你说件事,怕你受不住。”
“何事?”
“前世杀你的‘太监’,我已经将人找到了,如今就在院外,想必方才已经同你打过照面了。”
“……”
陛下失笑:“吓傻了?”
“哥哥是怎么找到的?”消息来得突然,我其实并没有觉得害怕,只是乍一回想起前世杀人凶手给我的感觉,和刚才见到的,并不怎么相似。可哥哥既然笃定如斯告诉我,我自然不会怀疑是找错了人,而是诧异。
“说也简单。”陛下以眼神示意我喝口水压压惊,“宫廷守卫毕竟森严,出事之后,他没能逃出去,几番盘查之后被抓入狱。当时与他同时入狱的还有数十人,隔日,却只有他死在了牢房外、距离不远的水塘边,其他人则在牢房内被杀。”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或许是他不甘心伏罪,孤注一掷,越狱而出。但他背后的人仍是觉得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才有了这么一幕,恰好的叫我记住了他的脸。你道凶手手背上有疤痕,他手上也有。”
我咬着茶杯没吱声。
“现世一切境况皆有不同,再错综复杂的局势都还没能开始。李承才刚刚进宫,无背无景。而今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方可揪出幕后的人,不然杀了李承,还会有其他人。”陛下像是见我并无想象中的失措,唇角微抿,颇为欣慰,“我将人带来给你看,便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再隔两年,你见他最好绕着走了。”
我的关注点并不在凶手李承上。或许是我心大,但老虎和老虎幼崽还是有区别的,见他如今一副奴颜婢膝的现实模样,反倒会让我前世匆匆一眼、对他留下的深感恐惧印象大打折扣。他到底不过是个杀手,听人差使,为人卖命。正如陛下所说,他而今对我们的价值,便是可以提早埋下暗线,暗中将他的行踪监视器来,这样一来他背后有谁,自然会水落石出。
我关注的,是我尽然隐隐觉着陛下今日的所言所行,竟然有一丝邀功的意味。
他平素同我说话,从不会好心情到始终浅浅含笑,即便而今是在说一件较之严肃的事。更不会一直将目光停留在我脸上,留意着我的反应,将我想知道的过程解释得这般详尽。
陛下竟还会做这样孩子气的事么?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委婉将称赞他的意味隐在表情与语气内。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样凶煞的人,幸好早早给揪出来了!”
陛下眼睛微眯,纵然不至于笑得明显,却很显然的被顺了毛,内心十分舒坦,指尖扶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
我也是琢磨出来了,陛下对委婉的夸赞比较受用。
我闷在心里暗笑,莫名就是觉得可乐。
……
陛下没催我走,我便厚着脸皮布了张桌子凳子,坐在一边写功课。
写着写着,恍然抬头。暖色阳光斜照在摊开来的纸上,连同陛下身遭都像是渡了一层光。即便是常看的容易,偶尔一瞥还是惊艳如初。
曾几何时,前世里,也多是这般的场景。
我坐在窗边咬笔头,望着陛下发呆。那个时候总在心里乐呵呵想:我家哥哥,可真好。
而今却是静静地想:我欢喜的人,真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