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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王在晋不住地挣扎着,唾骂着,嘶吼着,周珺听了一下,无非就是“你们若是敢这样对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或者是“行行好给我个痛快,我感谢你一辈子”又或者是“大家同是读书人,彼此也该有些香火情分在”之类的。
李大哥瞑神静息了一下,丝毫不顾王在晋的挣扎和哀求,他就好像最冷血的屠夫,眼看着被捆绑的大肥猪的挣扎,却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周珺心中突然一动,这个人根本不把人当作人,“人”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材料,就像厨师的食材、玉匠的玉石一样,人的价值和意义对他来说一钱不值!
这是怎样的一种冷血啊,人的欢笑,人的历史,人的追求和罪孽在他看来都一钱不值,他就是最冷血的艺术家,只追求将人实现最痛苦的死亡!
周珺向来自诩胆大包天,但是此时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浑身发寒。他又转头看了看狂热的士子们,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师尊,心中不由得呐喊道:“师尊啊,师尊,你就是怎样一种冷血的生物啊,你又是怎样的善于操纵人心,能让这些鸡都不敢杀的士子狂热成这副模样!”
他对这个喜欢微笑的师尊敬到了骨子里,也畏惧到了骨子里。
李大哥突然睁开眼睛。
他要动手了。
他的右手拿着一柄细小的刀刃,这刀刃是如此的细小,以至于周珺站在台下必须眯起眼来才能看见那柳叶一样的刀刃。这刀刃虽然由精铁铸成,但是在周珺开来却无异于用冤魂打造而成,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围绕着刀刃发出阵阵哀鸣的冤魂!
李大哥轻轻伸出右手,他的左手轻柔地抚摸着王在晋的胸膛,好像情人的温柔无限的抚摸,又好像慈母对于孩童的爱抚。
王在晋大张着眼睛,瞳仁里面写满畏惧。
或许自从他降生以来,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吧。像他这样的官员,如果安然致仕就能老死家中,安度晚年,哪怕是遭逢不幸,也至少能有个体面的死法,而不是像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寸寸凌迟。
他被抚摸的胸膛起了鸡皮疙瘩,他的寒毛直立,他的牙齿打战。
他很害怕。
王在晋的恐惧似乎是李大哥最美好的奖赏,他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轻轻翕动,似乎空气中有一种让他兴奋的气息,他用舌头慢慢舔了一下嘴唇,眼睛温柔地看着王在晋,好像在面对前世的情人。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放过我吧……”王在晋闭着眼睛无意识地呢喃着,他似乎已经被夺去了所有的勇气,他不敢再骂,不敢再抗拒这不可避免的死亡,他只是希望一个快速而体面的死亡。
然而在这种情景之下,一个痛快都是最大的奢望。
他的下体发出一阵噪声,一股腥臭的气息慢慢延伸开来,而李大哥却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慢慢摸着王在晋的胸膛,好像在寻找珍宝。
“他尿了,他尿了!”一个士子好像发现了财宝一样,高声吼叫着:“你当初派兵镇压我们的时候,你杀死了我的大哥的时候,你可曾想过这一天?天道昭昭,天道昭昭啊!”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士子们呼啸着,吼叫着给李大哥加油,他们似乎在幻想自己是李大哥该如何下刀,纷纷用手指比划着,比量着,互相攀比谁的技法比较高明。
所有的声音都不能打扰李大哥的神圣事业,他轻轻地挪动着刀子,表情庄重而严肃,像祭礼上切分祭肉的主祭,又好像宣读圣旨的钦差大臣,手中虽然只是一把小刀,却似乎有千钧之重。
他下刀了,他用刀子轻轻划在王在晋的右胸脯乳处旋下一块铜钱大小的肉,他慢慢地、柔柔地、悠悠地切开一条小肉.缝,好像淮扬菜的厨师在处理脆嫩的豆腐。
一声辽远而低沉的嚎叫从王在晋嘴边发出,他哀叹着,太息着,发出痛苦的呼声,他将自己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看到终于下刀了,似乎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
痛苦的煎熬过去了,哪怕现在就要下刀,就要去死,就要接受无尽的痛苦,也比不上不下的等待强出太多。
李大哥切掉了他一块肉,这块肉不超过周珺食指大小,上面还带着血丝,新鲜无比,周珺甚至都可以看见肉块上面缓缓冒出的热气。李大哥随手一抛,将肉条扔给底下垂涎已久的士子们,士子们立刻如同野狗一般冲了上去,他们相互推搡着,厮打着,只为了夺取这一条肉。
一个士子身轻力壮,抢到了这块肉,他兴奋地脸都红了,喘着粗气,大口将肉条吃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味道就咽了下去,他脸上全是泪水,哭得是那么伤心,他边吃边吼叫道:“弟弟,柳公子给你报仇了,哥哥给你报仇了,我们今天活剐了王在晋啊!”
士子们看了这一幕,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兴奋了,他们涌到台前,把自幼练习马步的周珺都推得站立不定,他们在台子下面跳跃着,高喊着,乞求李大哥给他们一块肉,乞求自己能有亲自报仇的机会。
“太疯狂,太疯狂了!”周珺勉强护住自身,这样想道。
一块肉被割了下来,士子们疯狂争抢;
又一块肉被割了下来,士子们跳跃着争抢;
又有一块肉被割了下来,士子们厮打着争夺。
随着肉块逐渐被割下来,士子们的情绪似乎被彻底点燃了,他们觉得人人都有机会参与这祭典一样的事件,他们觉得如果不能吃上一块肉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他们拼命争夺,就像一个痴情的年轻人愿意做一切事换得心上人的嫣然一笑。
他们是如此的疯狂,以至于红色的济民服被撕扯坏了,有的身体单薄的士子被踩在了脚下,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以至于木制的高台被挤得摇摇欲坠,发出“吱呀吱呀”的哀嚎。
而这一切都没有干扰李大哥的行动,他还是那么的细致,那么的柔情,那么的专注,他用心地割下每一块肉来,然后随手一抛,像狗主人给忠犬喂食一样,任由士子们去争夺。他不大的眼睛被血肉、经络、骨骼占满,以至于没有丝毫空间留给同情、怜悯和人性。
王在晋的哀嚎好像一曲乐歌,时而因为痛苦而高亢,时而因为麻木而低沉,又时而因为新的痛苦而继续高亢,这种高高低低的循环好像无休无止一样,永恒地折磨着这个曾经的大明高官。
他的痛苦轮转不休,好像车轮一样慢慢向前走去,一直走啊,走到那地狱和痛苦的尽头。
“这就是和师尊作对的下场啊!”周珺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慢慢抬头看向师尊。师尊就像仙鹤站立在鸡群中一样,哪怕是没有任何专门守护,也没有士子敢接近他五步以内。他周围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士子们狂热的脚步。
折磨还在继续,王在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将愤怒和怨毒的目光投向了师尊,而师尊则悠悠地回看了过去,似乎两人之间有某种心电感应一样。
王在晋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一句话,师尊也张了张嘴,好像在回答他。
王在晋看到师尊的回答之后,突然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瘫了下去,哪怕是李大哥故意加重下刀的力度,也不能激起王在晋的痛苦反应。
李大哥少有的皱了皱眉,这样没有反抗的凌迟只怕就和割死猪肉一样无趣吧。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呢?”周珺这样想。
痛苦似乎终究有个尽头,士子们几乎人人抢到了一块肉,而王在晋经过这千刀万剐的酷刑,也已经没有个人样子了。周珺皱着眉看着台上,这个相貌颇为俊美的男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副骨头架子,露出了里面的五脏六腑,这五脏六腑似乎还有着生机,不住地跳动着,试图给这句衰疲的身体提供最后的生机。然而这具身体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了,以至于哪怕五脏六腑再努力,也只能延缓几秒它的灭亡。
李大哥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制造的痛苦有些不够,但是他又看了看王在晋的骨头架子,似乎觉得没有地方再下刀了,因此悻悻地一刀捅在王在晋的心脏上,结束了这个高官的生命。
他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对师尊说:“小人幸不辱命,割了两千五百七十二刀,犯人在期间没死。”
“很好,你下去吧,赏你一百两银子。”师尊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疲惫。
李大哥随即收刀,默立,神色安静,浑然不像一个刚杀了人的刽子手,倒好像一个刚建筑了一个沙包的孩子,笑得那样纯真,那样无邪。
周珺似乎看到,就在李大哥杀死王在晋的那一刻,王在晋似乎笑了,笑得是那么灿烂和开心。
他在开心什么呢?是开心痛苦的结束,还是开心痛苦本就是有尽头的?
周珺不知道,也绝对不想知道。
他决心跟紧师尊,免得成为王在晋第二。
他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谁和师尊对抗,下场只能是个死。
死的不能再死。
王在晋死了,一时没有人说话,士子们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快感中不能自拔。师尊大步走上刑台:“盟兄们,我们千刀万剐了王在晋,我兑现了给你们的诺言!”
“柳公子,柳公子,柳公子!”士子们欢呼着,为自己的领袖欢呼雀跃。
“但是,这个王在晋不过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凶手还隐藏在幕后,他虽然被皇上发配了,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能容忍这种事情吗?”
“不能忍,不能忍,不能忍!”
“既然如此,我提议,咱们一起北上,截杀魏忠贤!”
“截杀魏忠贤!”
“截杀魏忠贤!”
“截杀魏忠贤!”
士子们高呼着口号,将自己的右臂高高举起,好像一片铁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