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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你和我徒儿的事情我不管,你们都是聪明的,我一是不想管,二是也知道这男女之事越管越管不住,所以你们好自为之。只是毛巡抚昔日做下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这苏州士民无不恨之欲绝,我即便想要善待你父亲,又该怎么面对这苏州人、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周珺听了大喜,他聪明伶俐,如何听不出这里面的松动。若是真无意放毛一鹭一马,师尊肯定连一句话都懒得说,眼下愿意谈谈,就是要毛毛拿出让他满意的价码了。
在场的除了那几个傻乎乎看不明白局势的家仆,剩下的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柳旭的意思,毛毛当时就笑道:“柳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一眼就看穿了事情实质!我父亲那里是附逆呢?只是受到他人蛊惑,被底下的人推着走罢了!若说有罪,应该是底下那些阉党,那些贪官污吏有罪,我父亲顶多是个御下不严,昏聩无能罢了!”
周珺听了心下暗赞,不愧是毛毛,一句话就把最大的罪责推到了属下身上,自己也就是留了个御下不严,而这罪名顶多是降职,再不济也就是个罢官,还能回家做个威风无比的乡绅,平时在乡间还能凭借原来的二品官位作威作福的。若是哪天天子又想起来了,说不得又得原职。虽然后者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比阉党余孽这个名字可好多了!
他又听见师尊哈哈大笑道:“毛巡抚,你可生了个好女儿啊,若她是个男儿,只怕你我都得甘拜下风!既然如此,毛巡抚自然要作出表示来,比如派兵随我巡行,一起进军南京,然后从府库里面拨出点钱财粮草,然后利用塘马驿站给我传递消息,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吧!”
“没问题!”毛毛一口答应,眼睛一眨不眨。这个女孩子丝毫不觉得为自己父亲作决定有什么不妥,她此刻就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绝不因为私情而有所顾忌。
“这还不够,我这案板都摆出来了,刀子都准备好了,就是要杀鸡儆猴,让这天下人看看,跟随魏忠贤,哪怕你是高官显禄也必然要被我们打败的!你把毛巡抚这鸡拿走了,可得还我一只!”周珺看到自己师傅眼中闪过欣赏的光芒,这光芒他自己也有幸接受过,但是显然没有这次的亮。
“若是毛毛是男子,我真的比不上他啊!”周珺暗暗感叹。
“苏州知府史应选等人,阴谋附逆,昔日苏州暴乱皆是彼等处理,与本官无关!而今此獠已被本官联合义士柳旭拿下,即将公审之以正人心!本官将发布通告,告之南直乃至江南数省,敦促彼等协力反阉,如此柳公子满意否?”一直没有说话的毛一鹭突然开口,终于显示出一方大吏的魄力和霸气。
“好!痛快!”柳旭见达成一致,也不再逗留:“那我就换只鸡杀吧!只是还要劳烦毛巡抚随我走一遭,向苏州士民承认错误,然后指出真正罪人!”
“好说!”毛一鹭轻轻点头,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显示出了良好的养气修为,“还请柳公子为我引路!”
“请!”
“请!”
两个阴谋家渐渐远去了,他们一胜一负,但是都各有保留,在经过周珺和毛毛的协调后,总算避免了最坏的结局,只是这个结局却是以牺牲了已经投靠的苏州知府史应选为代价的。
“看来,想要不被人卖了,还是得自己有价值,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啊!”周珺一边感慨着,却见到毛毛并没有跟上去,不由得问道:“你不关心你父亲了吗?”
“既然达成了协议,他们就不会违反,去了也是看父亲当众认错,我怎么忍心去看?”毛毛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倒是你,你想好之后干什么了吗?”
“我?我继续跟着师尊啊!”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毛毛的态度突然有些忸怩,又有些羞涩:“枉你平时这么聪明,还跟着柳公子学了那么久,我是问,咱们两个怎么办!”
“这——”周珺愣住了,他喃喃自语:“是啊,咱们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带着毛毛走吗?但是他这属于诱拐良家妇女,虽然师尊看上去并不介意,但是此举定然惹来士林非议,他又如何能给师尊脸上抹黑?更何况,毛毛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这一路上还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困苦,他如何忍心让她经历这些,毛一鹭又如何会答应?最重要的是,毛一鹭只有这么一个爱女,他已经被自己这边打击得失尽人心,自己又如何忍心带走她的爱女?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这看不见,摸不着,斩不断的礼法,这弄人的命运,可真是一张无形的大网!
这网,网住了周珺,网住了毛毛,网住了师尊,网住了在这纷繁红尘中挣扎求存的每个人。
想要突破这张网,就要有被这张网缠绕致死的心理准备。
而他,还没有准备好。
但是这样就要委屈自己吗?他们两人如何不知道彼此的心意,如果为了这些世俗的道德、评论、责任就要委屈自己,他日后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之际,又该如何面对内心的拷问?
这里面有对吗,有错吗?
周珺低着头,心中纷然杂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而毛毛没有说话,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好像蜻蜓忽闪的翅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周珺抬头,轻轻走到毛毛身边,用力深深一吻。
她的嘴唇好像春日里最鲜艳最娇嫩的花朵,舒服得让他宁可死在此处,也不愿意离开。
但是他不得不离开。
他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用力说,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中,渗出了几丝殷红的血迹:“对不起,我已经夺走了你父亲的官位,我不能再夺走你。”
他是这样说的,只是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在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阴微心思呢?
周珺自己都不知道。
他没有去看毛毛的脸,只怕那是一张写满了失望的脸庞吧。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他走出大堂,耳边传来家仆们的欢呼:“毛一鹭服软了,下一站,到南京去!”
“是啊”,周珺默默重复着,“到南京去!”
到南京去吧,躲避自己的情思,躲避这美好的情缘,躲避毛毛,那个春天的野菊花一般的女孩!
到南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