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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的番外二、明末大乱斗副本大魔国篇之大圣出嫁(中)
当日下午,虽然女皇的婚礼尚未开始,但为了营造出一种“举国欢庆”的氛围,海州城的大街小巷也“噼里啪啦”地燃放起了鞭炮。Δ那些浑身肮脏、衣衫破烂的市民们,用他们麻木的眼神,茫然地看着诸位“大圣国”的豪门仆役到处放鞭炮、拉横幅,不由得对傍晚可以免费吃喝的流水席也多了几分期待
在这此起彼伏的万家爆竹声中,一群剃了短、穿着套头衫号衣、面黄肌瘦,仿佛风吹就倒的家伙,也颤巍巍地走出了海州劳改营的大铁门,然后望着劳改营外面的街市和乡野,不由得黯然泪下。
“这该死的海州大魔国!贫僧总算是活着熬出来了!当年真不该听了那帮读书人的忽悠,来这儿降什么妖,除什么魔啊!可怜我那三个师兄,全都在这个鬼地方死得好惨呐1
一位江南口音的光头汉子,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的伤疤和晒得黝黑的皮肤,忍不住老泪纵横地悲叹道。
“智丈小友,人终有一死,您也别太伤心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好歹是活着出了火坑。”
旁边一位瘦得脱了形的中年道士,对智丈和尚安慰说,“等你回到扬州禅智寺之后,就好生调养,修生养性,再也不要出来冒充什么侠客了。海州大魔国的这些日子,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吧1
“哼,你们两个南方人真是太没志气了!看洒家回山之后叫齐了师兄弟,带上趁手家伙,联络天下义士一齐铲平了这吃人魔窟!也让这帮魔教妖邪和海外髡贼,好生领教一番少林武功的厉害1
另一个自称是出身嵩山少林寺、精通金钟罩和十八铜人阵的中年和尚,满脸傲气地如此说道,只是那双还在微微打颤的腿脚,却显示出这位少林武僧同样也是色厉内荏
——以上这几位被释放的劳改犯,都是被海州“大魔国”各种淫邪妖异的传说所惑,兴冲冲前来斩妖除魔的高僧、道长和侠士们。这帮看多了“澳洲武侠小说”的家伙,向往着“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的大侠风范,不顾自身斤两,凭着几手粗浅功夫和杂耍技俩,居然就敢东施效颦,跑到海州来“斩妖除魔”。本以为这海州大魔国真的藏着什么武功秘笈、灵丹妙药和金银宝藏之类,或许还有热情如火的妖女魔女会幡然醒悟,愿意倒贴过来肉身布施他们这些正道侠士结果才刚到了海州地面上,就因为对着闻香教众口出狂言,而狠狠挨了一顿棍棒,随即被逮到了劳改营。
可想而知,统治海州的前闻香教众,自然没有什么现代社会的法制和人权精神,直接把他们当成免费苦力使唤,整天戴着铁镣铐,被皮鞭驱使着筛砂子、砸石头、编箩筐那可当真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吃得比鸡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不时还要被看守殴打和饿饭。如此折腾了十几年之后,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折磨,纷纷相继倒毙进了乱葬岗喂狗。亏得眼下“齐天大圣”徐馨儿女皇再婚,举国大赦,眼前这最后几个颤颤巍巍的死剩种,才不用继续筛砂子筛到死,而是能囫囵着走出牢门。
“少林寺?嘿嘿,你这秃驴是在牢里关了多少年啊?连李自成火烧少林寺的事情都不知道?”
听了那位少林武僧的大言不惭,旁边一个同样刚刚出狱的黝黑少年,顿时不由得嘿嘿冷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这家伙在前天刚刚因为打架斗殴而被关进牢里,结果才筛了两天砂子,今天就赶上大赦被放出来了,对外界的消息,自然比这几位吃了好些年牢饭的道长高僧们要灵通得多。
“火烧少林寺?1一众僧俗侠士们在海州劳改营里筛了那么多年的砂子,对于江湖消息自然是闭塞得很,当即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大顺皇帝李自成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啦!至于原因么,谁让李自成挥师攻打洛阳的时候,少林和尚脑筋搭错,非要帮着守城呢?这下可好,洛阳陷落之后,少林寺立刻遭了报应,被李自成派兵一把火烧个精光,大小和尚不是被杀,就是被绳子捆了卖到咱们海州来换军饷,那时候我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溜儿大光头,在码头上被挨个儿用烙铁在脸上烫了奴印,然后被押上荷兰红毛夷的贩奴船的”
那海州少年一脸嘲讽地如此说道,“所以说,大师啊,你那些师兄弟,怕是已经被卖到爪哇国了1
骤然听闻这等噩耗,刚出狱的少林武僧顿时仰天哭号一声,随即瘫倒在地,泪流满面。而旁边那位扬州和尚,则是连忙扶起他安慰说,“师兄还请节哀,若是无处可去,不妨跟我去禅智寺吧1
不料那海州少年又是冷笑一声,“扬州禅智寺?嘿嘿,你们两个光头,还真是难兄难弟嘛1
“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何出此言?莫非贫僧所在的禅智寺,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那位来自扬州禅智寺的和尚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还请小施主不吝告知1
“还能是什么变故?自然是遭了兵灾啦1那海州少年挠了挠头答道,“八年前,李自成率军东征清国,与清国皇帝多尔衮大战徐州,结果清军惨败,一路南逃到扬州之后内讧哗变,一把火将扬州城烧了七天七夜!虽说后来李自成遇刺死了,大顺朝也垮了。但清军同样没胆子再回江北,而是毁弃了扬州城,尽迁其民至江南。扬州禅智寺就算之前侥幸没被烧掉,眼下也肯定被清军搞成废墟啦1
“阿弥陀佛!我的佛祖啊!!1出身扬州禅智寺的和尚顿时也双眼一黑,跌坐在地,泪如雨下。
“咳咳!两位若是无处可去的话,不妨跟贫道一块儿回泰山如何?”
之前那位瘦得脱了形的中年道士见状顿时有些不忍,对两位狱友说道,“虽然贫道出身的玉帝观,未必答应收留二位,但泰山也有不少佛寺,可供二位挂单”
只是道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海州少年给打断了,“回泰山?这个道长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那道士霎时间听得心头一紧,“这个莫非泰山玉帝观在这些年里,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唉,何止是你那玉帝观出了变故!根本就是整座泰山上下都全完了啊1海州少年叹了口气,对道士解释说,“大概在五六年之前,从西北陕甘那边流窜过来一群回回悍匪,拖家带口的足有几万人,不知怎么的闯进了山东,先是一口气横扫鲁西各县,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当真是所向披靡。之后,这帮回人悍匪又在前年攻上了泰山哎,如果他们只是想要抢钱抢粮抢地盘,或者玩什么泰山封禅,那倒也没啥,谁让人家的拳头大呢?谁知这帮回回却是一心要传播他们的那套教义,为此要伐山破庙肃清旁神,于是把泰山上下的几千僧人道士一概杀尽,各所佛寺道观统统改成了挂新月旗的真神庙”
“那,那后来呢?这帮回回魔头,如今还盘踞在泰山上吗?”道士颤声问道。
“那倒没有,这帮回回也就在泰山折腾了大半年,然后在去年春天被澳洲人大兵打败,只得逃出山东地界,重新流窜到北方去了。听说好像打进了北京城,又在那边狠狠造了一番杀孽,还在通州盖了座骷髅塔。但是,被澳洲大兵收复的泰山一带,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农田全荒了,房子也都毁了。”
海州少年撇了撇嘴答道,“所以澳洲大兵虽然打下了泰山,但也没有久留,只是将当地百姓迁到了莱州、胶州和咱们海州安置,然后就撤兵了。如今泰山上据说连活人都没几个,你们过去是想当野人吗?”
听了这话,那泰山玉帝观的道士,和另外一个从泰山那边来的僧人,都犹如五雷轰顶,瞬间呆若木鸡。而剩下几个高僧、道长和侠士们,则赶紧一拥而上,围住那位消息灵通的海州少年,七嘴八舌地打听各自家乡的近况。然而结果都是惨不忍睹:不是被伐山破庙,就是被屠城灭族,最起码也是被强制迁徙
——过去这十多年里,华夏大地几乎上演了一切人类能够想象到的悲剧和惨剧兵马流寇厮杀劫掠,邦国王朝旋起旋灭,名山古刹化为荒野,名城大邑沦为废墟,旱涝大灾接连不断,中原沃土遍地荆棘。
至于湖广、江南、川蜀、关中等地,同样也是战火连天、饿殍遍地,再加上接二连三的瘟疫和水灾旱灾,简直是不给老百姓留下半点儿活路,很多地方连消息都断了。天晓得是不是人全死光变成鬼国了。
相比之下,海州这个托庇于“澳洲髡贼”的大魔国,居然已经称得上是安乐之地了。
“老天爷啊!本以为这海州乃是魔窟,想不到故乡更是早已沦为炼狱,这叫人何去何从呐1
一位道士跌坐在地上,满脸苦涩地哀叹,“罢了罢了,眼下就是想要回乡,手里也没有盘缠,还是先找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好歹挣一碗饭吃吧!我今天连早饭都没吃上呢1他揉着咕咕叫的肚皮,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海州少年,“这位小兄弟,可否打听一下,这附近有什么招人的地方吗?”
“海州这边招工的地方也有几个,可是你们肯定找不到保人,恐怕没有哪个店铺作坊敢收啊!在码头扛大包倒是不用人作保,但瞧你们这副风吹就倒的扑街衰样,海州地面上有哪个工头肯要?”
少年为难地挠了挠头皮,但随即眼神一转,就有了个貌似可行的鬼点子,“不过,大家好歹是一起共患难过的,咱也不能看着你们饿死在外头。看到海边那座屋顶上竖着十字架的西洋寺庙了么?你们只要过去如此这般好歹混上几顿粗茶淡饭还是没问题的。什么?海州城里的那个西洋教堂看上去更气派?拜托,今天咱们的‘齐天大圣’要在那儿出嫁呢!就凭你们这副脏兮兮的邋遢模样,居然也想混过去吃流水席?小心因为有碍观瞻,被人家一顿棍子打出来啊-做人要知足!!莫要再不知死活了!!-”
几个小时之后,一群吃了多年牢饭的前佛教界和道教界神棍人士,就坐在了城外海边山头上的一所天主教修道院里,领到了一身浆洗得泛白的修士灰袍,又草草梳洗了一下脏兮兮的头脸,然后狼吞虎咽地啃着色泽黝黑的硬馍馍,喝着带了馊味的豆子汤或稀粥——这都是他们自愿皈依上帝之后,才从修道院管事手里拿到的免费伙食,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澳洲天主教会”的一位见习牧师,略带粤语口音的布道: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不管世人信还是不信须知唯有虔诚的信徒才能得救,并不是身体死亡一切就结束了,在最后审判之时,生命名册上没有名字的人,会被投入永远不灭的火堆相信耶稣吧,等待他的降临不要错过天国”
——就这样,这帮僧道人士的转职之路,似乎有了个还算顺畅的开头毕竟天下神棍是一家么?
与此同时,在海州大教堂的休息室内,这场女皇大婚的预定主持者,刚刚远航了半个地球,从欧洲赶来东方上任的耶稣会教士,新任的日本大主教芬达.杰洛斯,正在会见一位德高望重的客人。
——对于罗马天主教会来说,十七世纪的上半叶,是一段屡遭挫折的沮丧岁月。
从马丁路德正式宣告新教诞生,到现在这个时候为止,欧洲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的文攻武斗,浴血厮杀,已经足足持续了一百多年,期间有过无数次的反复争夺和互相拉锯,让可怜的欧洲人几乎要流干了血。
新教依靠大航海时代新兴的工商业资产阶级,借助宗教改革的时代大势乘风而起,并且利用天主教阵营的腐朽和分裂,一路狂飙猛进,不断攻陷一个个国家的信仰阵地。不肯走进坟墓的罗马教廷则联合欧洲传统封建势力,特别是西班牙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动反宗教改革运动,稳住剩下的核心地盘,搜罗狂热信徒充当嫡系部队,利用异端裁判所加紧镇压新教徒和其他异端,加强思想文化方面的控制,并且从军事和政治上对新教势力展开一轮又一轮的反攻倒算,企图让欧洲基督教世界的一切恢复旧观。
然而,随着三十年战争和英国内战的尘埃落定,天主教会最后一次彻底扑灭新教异端的努力宣告失败,教皇也不得不低头正视现实,承认中西欧基督徒的信仰世界全面大分裂,无法再恢复往昔的统一盛况。
而与此同时,近东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已经结束了数十年的内政混乱,再次恢复战略进攻,重新在中欧战场和地中海上,对天主教阵营启动了排山倒海的攻势。挡在第一线的奥地利和威尼斯早已是左支右绌,节节败退。一旦这道并不厚实的缓冲带被撕裂,意大利和教皇国就要暴露在异教徒的弯刀面前。
如此腹背受敌、内外交困的局势,还有年复一年不断缩小和失守的势力范围,让这一时期遭到新教和绿教夹击的罗马教廷上下充满了忧患意识,仿佛看到了昔日罗马帝国崩溃的景象,再一次重演于眼前。
在这样日渐不利的窘境之中,罗马教廷的作风变得越来越思想保守和手段激烈——文艺复兴时期那种宽容、理性的人文主义清风,早已消逝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残暴的宗教裁判所和疯狂的女巫狩猎。
为了落实执行上述的残酷战略,耶稣会应运而生,成为了天主教对抗宗教改革的重要法宝和利器。
——跟本笃会、方济各会这些诞生于中世纪的老牌修会不同,耶稣会创立于新教诞生之后的1534年,内部组织严密,上下关系严格,缺少传统的仁慈精神,打击异端不择手段,经常参与各种阴谋诡计和血腥清洗,实际上就是教皇直属的情报特务机构,相当于教皇国的克格勃、摩萨德、cia或者阿萨辛。
据说欧洲近代史上的很多暗杀、屠杀和恐怖事件,都跟耶稣会脱不了关系,在法国,他们计划行刺波旁王朝开国大王亨利四世,但被告而失败。在英国,他们策划火药阴谋,差点儿炸死詹姆斯一世国王。在天主教阵营内部,他们也和西班牙葡萄牙的王室争夺利益,这是因为西班牙和奥地利的王侯力图用世俗武力控制教廷,而教廷则力图摆脱控制并反控制王侯。此外,三十年战争之所以会打得如此残酷惨烈,几乎毁灭了整个德意志,背后也有耶稣会企图借机清洗德国这个路德宗新教徒大本营,不断破坏和谈的缘故。
因此,耶稣会在当时的欧洲各国堪称是臭名昭著,类似于3k党或纳粹,甚至被各国君王当作恐怖分子来查禁,即使是天主教阵营内部最虔诚的西班牙王国,最后也无法容忍耶稣会的猖狂行径——当时的耶稣会传教士居然在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公然煽动分裂,一度建立起了类似条顿骑士团国的南美耶稣会国!
最终,在欧洲各国君王的反弹之下,教廷不得不在十八世纪解散了耶稣会,虽然在十九世纪,耶稣会又再次复活,但此时已经是工业革命的年代,无论是耶稣会还是罗马教廷,都没有了当年的疯狂劲头。
不过,在欧洲基督教世界以外的地方,大航海时代的耶稣会成员却是形象颇为正面,广受世人赞颂。
——在十六世纪,鉴于新教势力已经在欧洲北部日益强盛,恐怕难以遏止。为了弥补失陷的信仰阵地,罗马教会做出一个战略决策,那就是利用地理大现的良机,派人前往亚洲、非洲和美洲大力传播天主教信仰,在全世界范围内增加天主教信徒的数量,最后凭借体量上的庞大优势,重新压倒欧洲的新教异端。
类似这样的战略,在基督教的历史上已经有过一次成功先例——在罗马帝国后期,虽然基督教已经成为帝国的国教,但罗马教会不过是帝国五大宗主教座之一,跟君士坦丁堡、安条克、耶路撒冷和亚历山大宗主教平起平坐而已。然而,在西罗马帝国崩溃的过程之中,罗马教会依靠孜孜不倦地向各路日耳曼蛮族传教,促使他们逐一皈依天主教,从而极大地扩张了天主教的信仰人群和势力范围。最终使得罗马教会从曾经的五大宗主教座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了整个西方世界的信仰主宰,凌驾于所有的世俗君王之上。
因此,在面对新教异端的不断进攻之时,罗马教廷再次启动上述战略,也就成了很自然的选择。
于是,作为教皇的忠实追随者,耶稣会毅然向全世界派出传教士,凭着一腔宗教狂热,不惜冒着海难、瘟疫和战乱的风险,跋山涉水前往万里之外的异域传播信仰,他们在非洲向黑人传教,在北美向易洛魁人传教,在东亚的传教历史更是闻名遐迩,比如中国的利玛窦、汤若望,日本的沙勿略都是耶稣会成员。
然而,虽然这些耶稣会传教士是凭着宗教狂热支持他们前往远方传教,但是他们的传教活动,想要在其它文明国家获得成功,光靠自身的狂热和虔诚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当地统治者的支持,至少是默许。
所以,那个年代来到东亚的耶稣会传教士,普遍以西方的先进自然科学、军事技术和绘画雕像艺术作为敲门砖,设法吸引东方上流社会的关注和喜好,从而潜移默化地传播信仰,因此在无形之中起到了东西方文化交流桥梁的重要作用。其中混得最成功的几位耶稣会传教士,甚至成了东方君王的座上宾。
不过,在这个被数十万现代中国穿越者极大改变了的明末位面,面对着疯狂扩张、文明兴盛、技术先进、实力强横的“澳洲人”,来到远东的耶稣会传教士们,却陷入了左右为难和不知所措的困惑之中。
从好的一方面来讲,“澳洲人”对天主教的教义本身并无多少抵触,甚至很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天主教会和教堂,以及数量庞大的天主教徒——大约在十四世纪中叶,一位名为李维的法兰西籍医院骑士团成员,因为一些奇妙的际遇,偶然地辗转来到了澳洲人的土地上,并且成功地将上帝的荣光传播到了这片土地,让一部分澳洲人皈依了基督教,这就是澳洲天主教会的由来。(来源于穿越者编造的澳宋帝国兴亡史,这本书跟着各式各样的“澳洲货”流传向世界各地,目前在欧洲已经成为畅销书。)
在上述消息传到罗马之后,整个天主教廷都为之欢欣鼓舞。教皇正式颁布谕令,册封“圣李维”作为澳洲人的守护圣人。而据说是“圣李维”出生地的马赛港街头,也竖起了李维的石像。还有一些学者和教士认为,那个传说中的富饶东方基督教国度“约翰长老国”,或许就是曾经的“澳宋帝国”
随着澳洲人在东方的不断攻城略地,曾经严重阻碍耶稣会传教事业的儒家思想,遭到澳洲人堪称冷酷无情的毁灭性打击,天主教的传播事业也在东方取得了爆炸式的喜人成绩。目前,在澳洲人占领的中国沿海各省,已经6续出现了数百座教堂,信徒数量多达三百万以上。在澳洲本土,也有了华丽的大教堂和宏伟的修道院。而在澳洲人的相当一部分军队里,还出现了随军牧师和修女。此外,由于受到澳洲人的影响,曾经严厉禁教、甚至杀戮基督徒的“武士之岛”日本国,竟然在一场血流成河的惨烈内战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尊崇天主教为国教的国度,从而让上帝在东方的“羔羊”数量,在短时间内成百倍地迅暴增。
短短几十年的岁月里,天主教在东方赢得的信徒,就已经接近了欧洲天主教国家总人口的半数!
但从坏的一方面来说,由于澳洲天主教会的独立性太强,有着自己的神学院,自行培养神职人员和授予圣品,故而不可避免地跟遥远的罗马教廷产生了许多矛盾。更别提“澳洲人”终究是一个不设国教,反倒有宗教管理局的世俗国家,虽然对基督徒没有歧视政策,但更不可能为了传教士而去打压其它宗教。
于是,围绕着东方的天主教徒是否要守大斋、是否承认一夫多妻制、东方各地的主教任命权究竟归谁、是否允许教会对教民征收十一税(信徒需要向教会缴纳十分之一的收入)、教会产业是否有免税特权,神父和修女是否有权结婚生子、神职人员是否可以在教堂为“非基督教徒”(穿越者)主持婚礼、是否可以在澳洲人的地盘上设立宗教裁判所和执行“女巫狩猎”等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琐碎问题,耶稣会跟澳洲天主教会闹出了许许多多不甚愉快的争吵和冲突。由于耶稣会相比之下不怎么接地气,得不到官方和民间信徒的支持,上述争议基本都以耶稣会的失败而告终,哪怕搬出来自罗马的教皇谕令也没什么用处。
除此之外,根据耶稣会传教士的观察,澳洲人治下的天主教徒,其虔诚程度普遍很成问题。能够每个星期日都去教堂的基督徒实在寥寥无几,大多数所谓的基督徒,都只是在脖子上挂个十字架,一年去个三四次教堂,看心情捐点儿零钱而已。就连神职人员也很不专业,总是无视罗马教廷的一些要求和禁令。
如果澳洲天主教会这样的做派放在欧洲,恐怕早已被教廷指责成是异端了。但问题是,这地方却是在远离欧洲万里之外的东亚,对方又是一个疆域广袤胜过整个欧洲的级大国,信徒们也都对罗马教廷毫无敬畏可言,无论是罗马教廷还是耶稣会,在这种情况下都硬气不起来——须知澳洲天主教徒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英国的清教徒和荷兰的路德宗新教徒,如今同样也在澳洲人的地盘上出没,虽然对传教不如耶稣会热衷。但是,万一天主教会过于苛求细节,把澳洲天主教会给逼急了,对方也有可能学习英国圣公会,转身投入新教阵营,如此一来必然会彻底颠覆两大阵营的力量对比那么耶稣会可就真是哭都哭不出了。
总的来说,面对如今的东亚局势,耶稣会传教士感觉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旅行者,突然被某人宴请,吃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然而这桌饭菜虽然能吃饱肚子,但却烧得非常不合他的口味,偏偏他又不好意思提出来让主人重做一桌,而且即使提出来了主人也未必肯听,反倒有可能被赶出去,彻底没得吃了
对于这种异常纠结的复杂局面,梵蒂冈方面几经讨论,最后为了防止丧失既得利益,决定在尽量避免触怒澳洲人的前提下,想办法在远东另起炉灶,竖立起一个真正纯洁信仰的样板。正好信奉天主教的毛利家在日本内战之中得胜,让日本这个传说中的金银岛彻底成为了上帝的国度,罗马教廷便趁势任命资深耶稣会教士芬达.杰洛斯,前往远东担任日本大主教,设法确立罗马教廷对日本基督教信仰的领导权。
当然,尽管这一做法等于是是在跟澳洲天主教会别苗头,并不意味着芬达.杰洛斯就需要疏远澳洲人。相反,从欧洲前来日本的这一路上,芬达.杰洛斯大主教一直在学习汉语,并且寻找机会跟澳洲天主教会和澳洲人中的实权人物打交道、攀交情,希望能够在日本的传教事务上,得到这个东方霸主的体谅和认可。
等到芬达.杰洛斯大主教抵达澳门,得知了海州“大圣国”的女皇即将出嫁,澳洲人的最高统治者也会前来观礼,而且迎娶女皇的新郎还是一名“澳洲人”基督徒的时候,芬达.杰洛斯更是主动推迟了前往日本就职的旅途,转而先来海州主持这场婚礼,以求跟澳洲人最高领袖面谈的机会,试图获得对付的好感。
眼下,徐馨儿女皇的婚礼虽然还没有举办,但芬达.杰洛斯大主教却已经成功地觐见了澳洲人的最高领袖齐建军先生,对有关日本未来可能出现的一些教务问题交换了意见,并且获得了还算善意的认可。
但问题是,根据他在澳门、台湾、杭州和海州等地搜集到的日本宗教情报,即使能够得到澳洲人的认可和默许,光是日本土著人的抵制就已经够可怕了——作为一个急转型而成的基督教国家,如今日本国内的天主教会组织,很大程度上不过是收编了之前的和尚尼姑和神主巫女,把神社和佛寺稍微改了一下模样而已。至于和尚娶妻生子,巫女嫁人卖肉等等日本特色,自然也一并继承了下来,并没有因为和尚留了头变教士,巫女换了衣服变修女而有任何的更改——除了他们的脖子上挂了个十字架之外。
事实上,他们很大程度上是把和尚和巫女当成了一份工作,不过是在工作之余同时信仰基督耶稣而已。
如果芬达.杰洛斯大主教为了遵循罗马教廷的指示,硬要在日本教会和教众之中推行欧洲式的礼仪规范,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强行逼迫至少几千名日本神父和修女离婚,还要让上万个原本可以成为教堂继承人的日本孩子,变成不名誉的私生子。此外还要把一大批日本基督徒高级武士和富人的小妾,给降级为情妇这其中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肯定要犯众怒、闯大祸的事情。而在这距离罗马如此遥远的东方,梵蒂冈教廷的权威实在是微乎其微,他很担心自己上午刚颁布完命令,下午就要“被暴病而死”了
但是,如果芬达.杰洛斯大主教为了避免日本民众的反感与怀疑,而选择继续一味地迁就日本土著岛民的习俗,全然不顾天主教的“纯正性”,那么他这次奉命不远万里前来东方,又是为了干嘛的?
唉,真是让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啊!
但是,就在芬达.杰洛斯大主教满脑子的纠结,不知道接下来在日本究竟该如何开展工作之际,他却在海州遇到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耶稣会传教士前辈,刚从北京城里带着教民逃出来的汤若望。
然后,芬达.杰洛斯大主教就现,自己的这些烦恼,跟对方经历的磨难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汤若望,明末著名耶稣会传教士,出生于德国科隆,原名约翰.亚当.沙尔.冯.白尔,汤若望是他为了方便在中国传教而取的汉名。自从1619年抵达中国之后,他就一直潜心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研究中国经史和伦理,寻找其中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点。同时努力跟朝野名流交往,设法达到其传播信仰的目的。
在天启年间,汤若望抵达北京,通过展示欧洲的最新天文研究成果和数学知识,设法赢得了明朝士大夫的兴趣。之后汤若望先是巡游北方各省,在陕西的西安建起了一座小教堂,同时搜集中国西北地区的地理和民族情报。接下来他又回到北京,由礼部尚书徐光启疏荐,供职于钦天监,译著历书,推演天文,制作仪器。同时,汤若望利用向太监讲解天文知识的机会,在宫中传播天主教,成功让数名太监受洗入教。
按照原本位面的历史,依靠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和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还有一向低调的谨慎作风,即使遇到了明清交替的鼎革变局,汤若望和他在北京的教友也能够安然无恙地成功渡劫,并且还因为其天文历法方面的学识和技能,而继续在大清朝廷里为官。甚至还先后受到了摄政王多尔衮、顺治皇帝和康熙皇帝的赏识与信任,一度官至钦天监监正,得以经常出入宫廷,对朝政得失多所建言,先后上奏章三百余封。就连顺治帝临终之际商议立嗣,也曾征求汤若望意见,可见其官运之亨通、恩宠之厚重。
然而,在这个被大批穿越者魔改过的明末位面,汤若望却没有了这等好运气。虽然大清八旗还是照样进关了,但只在北京待了一年就土崩瓦解,不仅麾下的汉兵汉将纷纷造反,就连辽东老家都被穿越者占领,皇太极只得带着残兵败将来到江南,抢了东林党的地盘重新立国。而北京则被关宁军将门领祖大寿占据,自称“大晋皇帝”,建立了一个以北京为都城,版图横跨北直隶和山西北部的“大晋帝国”。
不过,祖大寿的“大晋帝国”并没有维持多久,开国仅仅七年之后,祖大寿就在一场兵变之中被杀,而他的“大晋帝国”也在关宁军自相残杀的内战之中覆灭。接下来的几年里,北京这座帝王之都连连城头变幻大王旗,什么大燕、大幽、大辽的国号相继登场,南方闻香教建立的大乘国也一度攻入北京,但很快又因为内乱而退了出去。甚至就连塞外的蒙古鞑子,都曾经捡到了便宜在北京城里待过几天
在这样一种纷纷扰扰、兵荒马乱的糟糕世道之中,汤若望的那些天文历法和数学知识,自然变得无人问津,甚至连维持他自己的生存都变得很困难。但即使是在如此,汤若望也没有听从澳洲天主教会的劝告,离开日渐荒废的北京,撤到胶东或辽东这些澳洲人的地盘,而是继续坚守在利玛窦遗留的小教堂里,艰难地维持着北京小教会的活动,甚至还要给北京城里的天主教信徒,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庇护和接济。
但是,到了去年秋天,就连这样的惨淡经营,也无法再在北京城里坚持下去了:一支自称“圣战军”的西北****流寇,在最近这几年大闹华北平原,凭着一腔宗教狂热,愣是把勾心斗角的各路诸侯打得找不着北。虽然这支“圣战军”流寇最终因为到处伐山破庙,闹得太不像话,被穿越者出兵一通狠揍赶出了山东,但其主力依然完好无损,只是稍事休整,就掉头杀奔北京而来。
于是,仅仅经历了一番短促的战斗,残破的北京城头上很快升起了新月旗。而汤若望的天主教堂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没几天就惨遭回回流寇的血洗。依靠教民们舍生忘死的掩护,汤若望总算是在“圣战军”的弯刀下死里逃生,成功冲出了北京城。但还是在逃亡途中被弓箭射瞎了一只眼睛,又被追兵砍掉了左手。所以,如今的汤若望教士,脸上戴着一只黑眼罩,左手则套上了一个铁钩,乍一看还以为是加勒比海盗但只要一想他为传教事业而付出的努力和牺牲,芬达.杰洛斯大主教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真是想不到啊,都已经来到了地球另一端的东方,我们还要继续跟阿拉伯人为了信仰而战!就像当年十字军在巴勒斯坦一样这些年来,您真是受苦了。这简直是圣人的品行1听汤若望讲述完他这些年坚守北京的艰苦卓绝,还有逃亡之路上的各种惊险,芬达.杰洛斯大主教忍不住由衷地惊叹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上帝的事业1汤若望淡淡地答道,同时用唯一完好的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而且,这些东方的异教徒应该不是阿拉伯人,至于具体是什么民族,我也说不上来”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只要明白他们是主基督的敌人,就足够了1
芬达.杰洛斯大主教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北京的天主教会已经不复存在,不知您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现在我的身边很缺少像您这样熟悉东方社会的人才1
“多谢您的厚爱,但是真的不必了!我之前已经跟黄石元帅谈过,他最迟在明年就会挥师进攻北京,剿灭那伙暴徒。届时我自然要跟着他的军队一起重返北京,再次继续利玛窦前辈在中国的传教事业。至于日本的传教事业,呵呵,适用于中国的经验,未必适用于日本,像我这样的人,过去了也只能添乱”
“您真是太谦虚了”芬达.杰洛斯大主教笑道,但是看汤若望的态度十分坚决,倒也没有继续强请,“唉相比你领导的教区,日本的形势虽然好得多,但麻烦也不少碍”
他一边叹息着,一边将日本天主教会各种不符合规矩的事情逐一道来,想要听听汤若望的意见。而汤若望听完之后沉吟片刻,摇头对芬达.杰洛斯大主教说道,“恕我直言,您真是太心急了,日本这个国家皈依我主才只有几年,教会的根基都尚未稳固,实在不能要求太高。更何况,就连罗马的教皇和枢机主教们,尚有许多众人皆知、位高权重的私生子,又怎么能要求日本的教会成员向圣徒看齐呢?”
“可是,梵蒂冈的指示是”芬达.杰洛斯大主教脸色有些为难。
“阁下,请不要忘了,我们来到东方的任务,是在东方扩大主的羊群,而不是在已有的羊群之中制造纷争。这只会让羊群统统逃走!这样鲁莽的错误,在过去已经犯过好几次,如今可不能再犯了1
汤若望沉声说道,“我们在东方的传教事业,从来都不是走在一条结实的绳子上,而是走在一根头丝上,任何急躁和冲动的做法,都会瞬间葬送几十年辛苦赢得的一切!上个世纪,教廷就因为一次错误的决策(不准英王亨利八世离婚)而永远丢失了英格兰。如今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就算进展缓慢、一事无成,也比毁掉前人的心血要好。”
芬达.杰洛斯大主教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地点头说道,“我到了日本之后,会尊重当地教徒的意见,尽量慎重行事的。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情,只能等到教会在日本的地基被夯实了之后再说嗯,现在似乎已经快要到举办婚礼的时间了,我也该准备起来了,不知您是否愿意跟我一起过去?”
“啊,那当然是不胜荣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