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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三)
第二十三个瞬间:巴达维亚的众生相
公元1631年10月,爪哇岛西部,巴达维亚(雅加达),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
被热带阳光照耀得分外明亮的办公室内,巴达维亚殖民地的最高统治者,最近思维状态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德。卡蓬蒂尔先生,有些恍恍惚惚地拆开一封被海水浸泡过的信笺,然后打着哈欠阅读起来。
——这是一份被公司派往海南岛临高县“澳洲人”老巢的商务员,最新寄回巴达维亚总部的例行报告。
尊敬的总督大人:
我在澳洲人占据的临高港已经待了有些时日,打探到了许多东西,包括澳洲人的政体、文化和日常生活习俗等等。但非常遗憾的是,我很难获取澳洲人的技术,他们对此管得太严了,所有在临高的国营工厂工作的人,在出入厂门的时候都会被搜身,而且那些最重要的工厂,甚至还是封闭式管理的。
关于澳洲人的巨大铁船、使用巫术驱动的钢铁车辆、还有射程惊人的巨型要塞炮,在之前的报告中已经都进行了描写,此处便不再复述。现在我想要着重向您介绍一下,我了解到的澳洲人de政治体制。
澳洲人的政治体制跟我们联省共和国差不多,但这些异教徒使用的文字却把荷兰省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混为一谈,这让我十分恼火。他们也有议会,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元老院”,议员的人数大概在五百人左右,但是他们的议员却不是通过选举投票竞选出来的,倒是跟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有点像。
虽然他们的议会据说在大事上的效率非常高,但就我了解的情况,澳洲人的议员们在会场上非常缺乏绅士风度,经常充斥着各种最低贱的污言秽语,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在临高的某家小酒馆里,我曾经有幸听到一位在议会里执勤的士兵描述了某次会场群殴的场面:为了军费的分配问题,澳洲人海军和陆军的代表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当他们的议长企图安抚的时候,干脆直接被一只飞来的鞋子给打翻了。然后,海军和陆军的支持者立即展开了搏斗,那些海陆军官大多数都是受过炮火训练的,在场所有可以扔的东西都被拿来当炮弹,最后甚至还进入肉搏,陆军那帮人甚至排出了一个小方阵,而海军那边的人就用桌子垒砌成工事来围堵……没办法,即使看上去比许多基督徒还要像个绅士,但毕竟他们还是一群信奉异教的野蛮人。
回到正题,这个政权的最上层圈子,是由九名执行委员会委员组成,他们分管这个政府的各个部门,由执委会主席进行协调,他们的报纸吹鼓这是一种伟大的制度,但自从听说了那次议会打架事件以后,我对这种制度的优越性非常怀疑。根据澳洲人的说法,他们的祖先是在与蒙古人战斗失败后逃离了中国,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又不远万里从澳洲返回故国,来到了明国的琼州府。他们使用的文字确实和中国人使用的非常像,听一位从明国移民过来的学者说,澳洲人的文字确实就是他们使用的那种,但是那些字都少了很多笔画。他们的发音是明国辽东地区的口音(在中国你几乎可以听他们的发音辨别出他们的家乡)。
其实,从这个政权的名称中,我们就可以看出澳洲人与中国的关系:“大宋澳洲行在”——“宋”就是四百年前曾经统治中国的家族王朝名称,就如同英格兰人的约克王朝和兰开斯特王朝一样。
在澳洲人之中,似乎也有所谓的“贵族”,但他们平时的打扮同样十分简朴,在人群中你绝对无法一眼认出来,不过,只要耐心地靠近和观察他们,你会就从他们身上发现一些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尤其是那种近乎于绝对的自信,还有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他们的知识非常丰富,就算是旧大陆最博学的学者也比不上。我有幸和一位“贵族”交谈过,他从欧洲最近的那场战争讲到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从洋流和季风讲到星辰的方位,从刀剑的锻造讲到英格兰人的内战,许多东西都是我这个欧洲人都闻所未闻的。
最近临高这里流行一本叫《鲁滨逊漂流记》的书,书里讲述一名叫鲁滨逊的水手,在随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时遭遇风暴落水,被吹到荒岛独自求生二十七年的故事。里面提到用烟草治疗疟疾的方法,也许可以试一试,记得在巴达维亚天天有人死于疟疾。而澳洲人出售的特效药又实在太贵了,并且经常断货。
对于这个神秘政权的各方面讯息,我暂时就搜集到了这些,但愿能对您有所裨益!
我们的主人的忠仆
阁下最恭顺的仆人
初级商务员范。德兰特隆
1631年8月18日写于公司驻临高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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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一个月之前,素来对“澳洲人”这个突然冒出的神秘新势力,以及如今公司在东亚地区头号大客户相当感兴趣的卡蓬蒂尔总督阁下,一定会将这份报告反复研读,仔细推敲。
但在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如此的漫不经心,或者说意兴阑珊。
因为,那些“澳洲人”已经率领着庞大的舰队,敲响了公司的大门,此时就停泊在巴达维亚的城外。
更要命的是,这一回来到巴达维亚做客的,还不止是“澳洲人”而已——另外两帮实力更加庞大,来意也更加居心叵测的不速之客,同样越过了半个地球的浩瀚海洋,从遥远的美洲来到了此地。
而最最要命的是,凭着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的武装力量,无论是对上它们之中的任何一家,都绝对是打不过的——这真是一个让卡蓬蒂尔总督阁下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悲催事实。
在这个月之前,卡蓬蒂尔总督原本还是对自己手下的武装力量颇为自傲的——自从1602年正式成立以来,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诞生了将近三十年。在这段史诗般的冒险岁月之中,公司从一开始总共仅有六艘船的可怜窘境,一步步发展到了如今几乎垄断了东亚的香料生意,每年都有二十艘船只往返于荷兰本土与巴达维亚之间的庞大规模。光是在巴达维亚的总部,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常年驻泊有二十多艘欧洲式大船,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中国戎克船,跟草创之初的艰难困苦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在东亚的海面上,无论是先来一步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还是同期抵达的法国人、英国人和丹麦人,都不是荷兰人的对手。
通过一系列的征服战争和外交斡旋,荷兰东印度公司名下的领地在这四十年间也扩展了很多倍,从巴达维亚到日本长崎,从锡兰到马拉巴尔海岸,从勃固到福尔摩沙(台湾),从阿巴斯港到穆哈,从图莱尔到开普敦,公司已经建立起了遍布三大洲的数十个商站,跟许多国家都建立起了深厚的人脉关系。
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逐渐走上了正轨,并摆脱了成立最初二十年内一直都挥之不去的财政梦魇。在那个草创的年代,初来乍到的荷兰人不得不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击葡萄牙人在远东的据点和船只,另外还要在各个出产香料的岛屿上修建商站、安排士兵驻守,并且频繁与当地土著展开战斗。为此,每年花费的金钱是一笔天文数字,以至于承诺给股东们的分红迟迟无法兑现。
为此,荷兰本土那些向东印度公司投入了巨款的出资人,纷纷感到相当的不满,尤其是那些泽兰、代尔夫特、鹿特丹地区的股东们,普遍认为东印度公司之所以一直没有分红,肯定是掌握公司实际经营权的阿姆斯特丹商人们,私下里贪污挪用了本该兑现给大家的巨额利润,肆意侵害小股东的利益。不过,那些能量颇大的阿姆斯特丹商人们,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一波气势汹汹的质疑,并且还取得了荷兰官方的财政援助,然后又连续发行了多年的巨额公司债券,倾尽全力地支持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战略布局。
接下来,公司在1619年打败了爪哇土著,占据重要良港巴达维亚,作为公司在东方的统治核心。随即又在1623年打垮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独霸了东亚的绝大部分香料贸易。从此,荷兰东印度公司上下的艰苦牺牲和巨大付出,终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公司的利润总额节节攀升,每年也开始慷慨地给股东们予以大量分红,而荷兰国内对东印度公司各种铺天盖地的指责,也随之在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卡蓬蒂尔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传奇创始人,简?皮特斯佐恩?库恩阁下的手中(就是《大航海时代》里面那个库恩商会的历史原型),接过这个组织的大权之时,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朝气蓬勃的发展正轨。
而在卡蓬蒂尔执掌公司的这几年里,尤其是通过“澳洲人”的关系,获得了大量的中国特产商品之后,公司的贸易利润又有了进一步的增长,作为总部的巴达维亚港,也被建设和发展得愈发繁荣,常住欧洲人及其家属数量超过了五千人,如果算上欧印混血及其后裔的话,恐怕得有一两万,附近的昂特拉斯岛上还有西方殖民者在亚洲最大的船坞——如此兴旺而又强盛的殖民地,一向是让卡蓬蒂尔总督颇为自傲的功业。
然后,在这个月纷至沓来的一批批不速之客,却将卡蓬蒂尔总督的骄傲心态给砸了个粉碎……
想到这里,总督阁下忍不住苦笑着抬头望向窗外,爪哇岛茂盛的椰子林在微风下轻轻摇曳,而天气也是跟往常一样湿闷而炎热,即使是热带的阳光,也无法晒去雨季空气中的水分。但那片常年宽阔而空旷的巴达维亚湾里,此时竟然满是密密麻麻如森林般矗立的桅杆——分别挂着蓝白十字启明星旗、蓝白五星旗、红色双剑苍鹰旗的庞大舰队,还有尾随它们而来的各国商船,相继从世界各地汇聚到了巴达维亚,形成了一个多达三百艘船以上的巨型集团,几乎将这个港口城市能够搜集到得所有补给物资统统收购一空:
随着这么一大帮超过全城总人口的消费者涌入巴达维亚,在最近的几天里,巴达维亚的市面变得空前繁荣,水果、蔬菜和稻米的价格一口气暴涨了三倍,妓女的身价则涨到了五倍,还依然供不应求。整个城市的牲口和鸡鸭都被兜售一空,酒馆里更是只剩下椰子水可以出售——连最粗劣的当地土酒都被卖完了。
与此同时,这些来自全世界各个角落的船队,也把来自欧洲、非洲、美洲和中国的无数新奇商品,一齐运到了巴达维亚,不仅引来了成群结队的东南亚土著商贩,不同的船队彼此之间也在频繁地进行贸易,从而形成了一个空前庞大的临时******集市。虽然还比不上荷兰本土阿姆斯特丹港口千帆云集、证劵交易所人头攒动的盛况,但对于身处在文明世界边缘的巴达维亚市民来讲,这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奇景了。
但这种繁荣兴旺的景象和随着而来的滚滚财富,并没有让卡蓬蒂尔总督感到丝毫的欣喜,因为这些给巴达维亚带来海量财富的远方来客,同样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巴达维亚港在顷刻间就夺走或毁灭!
对于一位权力欲很强的上位者来说,这种对局面完全失去掌控、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当然,在进入巴达维亚港之前,无论是挂着蓝白十字启明星旗、蓝白五星旗,还是红色双剑苍鹰旗,又或者其它什么旗帜的舰队,都向此地目前的主人——荷兰东印度公司彬彬有礼地表达了善意,甚至赠送了礼物。但经验丰富的卡蓬蒂尔总督对此并不怎么放心:在大航海时代,唯有炮弹才是真正的公理。
在过去的殖民岁月里,荷兰人就曾经无数次向土著酋长们表达了善意,馈赠了礼物,随即在打探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后突然翻脸,用铅弹和马刀热情招待前一刻的“好朋友”……即使是欧洲各国的“文明人”殖民者之间,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事情,也从来没少发生过,如果有谁吃了亏,多半也只能自认倒霉。
然而,在绝对的武力优势面前,一切狐疑和提防都是毫无意义的——由于巴达维亚根本不可能承受三百多艘武装船只、上万门火炮的愤怒,所以不管卡蓬蒂尔总督心中再怎么七上八下,也只能一边祈祷上帝保佑对方真的没有恶意,一边陪着笑脸大排宴席,以最殷勤的方式欢迎诸位远方客人的“大驾光临”……
——如果在实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敢把对方拒之门外的话,那可就真是不折不扣的作死了。
“……东岸共和国、华美共和国,还有澳洲人……这些位于世界不同角落的家伙,怎么突然就凑到了一块儿?并且还偏偏选择了巴达维亚作为他们的聚会场所!”卡蓬蒂尔总督满腹纠结地嘟哝着。
虽然僻处于世界另一端的东南亚,但卡蓬蒂尔总督并不是孤陋寡闻、对新大陆一无所知的人,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很注意搜集有可能威胁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国家或势力的情报。而新大陆的东岸共和国和华美共和国,这两个曾经与荷兰人多次进行周旋和较量的国家,他自然也花了不少心思去搜集相关的情报。
只可惜美洲毕竟距离巴达维亚太过于遥远,而且有关这两个彗星般闪耀崛起的异教徒国家的一切传闻,都显得太过神秘,外界只流传着一些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只言片语,很多消息甚至是自相矛盾的,让一贯严谨的卡蓬蒂尔总督无所适从。他只是隐约知道,这两个突然出现在美洲的新兴国家,都自称是东方中国人的后裔,都掌握着很多令欧洲人垂涎的奇妙技术……就像三年多之前突然出现在海南岛的“澳洲人”一样。
事实上,当“华美人”、“东岸人”和“澳洲人”同时出现在巴达维亚,站在荷兰殖民者的面前之时,不仅仅是经验老道的卡蓬蒂尔总督,只要是稍有思维联想能力的东印度公司雇员,都注意到了这三群人之间十分微妙的相似之处:他们都穿着与明国式样截然不同、也与当前欧洲风格迥异的简洁服饰;都留着与明国人、日本人和东南亚土著差异很大的短发;都说着几乎同样口音的中国话(普通话);都拥有一种冒着黑烟、无风自动的神秘船只……由此可见,他们很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者曾经属于同一个国家!
而这个发现顿时让卡蓬蒂尔总督更加担忧了——以荷兰东印度公司目前部署在巴达维亚的武装力量和防御工事,哪怕是抵挡这三支舰队之中的任何一方来犯,看上去都很有难度。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图谋这座港口的话,那么卡蓬蒂尔总督似乎现在就应该开始草拟在投降仪式上的发言稿了……真是不幸啊!!!
正当卡蓬蒂尔总督一脸忧郁地望着港湾内的异国舰队之时,穿着礼服的安东尼?范?迪门海军上将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这位曾经在欧洲本土混得很惨的荷兰商人,自从本世纪二十年代以来就成了巴达维亚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目前更是巴达维亚所有荷兰军队的最高指挥者,一个十足的强硬派和扩张主义者。在原来的历史上,他还会在五年之后继承卡蓬蒂尔总督的位子,成为巴达维亚殖民地的下一任荷兰总督。
“……哦,看看现在都已经是几点钟了!记得在今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就已经派人叫你尽快过来商量些事情,而现在却已经是午后了!亲爱的上将先生!”
看着姗姗来迟的海军上将,卡蓬蒂尔总督有些不悦地说道,“……我之前要求全体驻军加强戒备的命令,是否得到了执行?还有,今天上午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派去的两个听差不管在哪儿都找不到你!”
“……加强戒备的命令当然已经收到了,但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阁下。”
安东尼?范?迪门上将不以为然地说道,“……总督阁下,您的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面对三百艘武装船只,其中还有至少五十艘专业战舰,巴达维亚的这点儿守卫力量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与其蜷缩在不堪一击的堡垒里瑟瑟发抖,还不如主动去打探他们的意图,也好做出相应的对策——这就是我正在忙着办的事!”
“……好吧,我承认武力对抗确实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打探出什么消息了吗?”总督揉着额头问道。
“……暂时还只搜集到一些零星的情报,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有一条消息似乎很值得关注——他们之中那条最大的船,就是跟东岸共和国舰队一起抵达的那艘巨舰,据说来自于‘澳洲人’的本土。”
安东尼?范?迪门上将伸手推开窗户,指着港湾内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的万吨级全金属现代帆船“中远星号”,对卡蓬蒂尔总督继续说道,“……看着这艘船,就知道澳洲人为什么能够在中国取得那样的成功了。”
“……是的。它大得好像一座山。即使把公司在巴达维亚的全部战舰加在一起,恐怕也无法与它相提并论。”卡蓬蒂尔总督阁下叹了口气,神情十分复杂地说道——在这个千吨级帆船就能号称“战列舰”的时代,一艘史上未有的万吨级巨舰,给诸位西方殖民者们带来的巨大震撼力,实在是难以言喻。
“……然后,根据我派遣的几个中国仆人的打探,华美人、东岸人和盘踞在临高的澳洲人之间,确实在语言、文化、信仰等方面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按照他们的形容和我的个人理解,似乎类似于神圣罗马帝国下面的各个邦国,或者北意大利的各个城邦,除了政治上的独立之外,其它各方面都很相似……”
海军上将又如是说了下去,“……至于这艘巨舰的拥有者,则相当于皇帝或教会的直属封臣……”
“……大致上明白了,和我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卡蓬蒂尔总督点头说道,“……还有呢?”
“……根据从华美国舰队一个德意志移民军官嘴里打探到的消息,对于这次在巴达维亚的多方聚头,他们其实也很意外,事先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最近的这几天里,这几支远征舰队的高层首领一直在本地华商的宅邸里召开秘密会议,直到今天也没有散会的意思。”
海军上将如此答道,“……至于更详细的会议内容……很遗憾,我确实成功地收买了那座宅邸里的几个仆人,然而这些从福建和广东过来的华人移民们,虽然也说一样的中国话,但口音差距得实在太多,很难听得懂他们的交谈,只看到他们的会议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地图,还有人在地图上不断地写写画画……”
“……哦,这可真是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消息。”卡蓬蒂尔总督叹息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但愿这些异教徒不是在讨论如何划分香料群岛和南中国海的地盘——如果他们的舰队能够联合起来的话,那么从马六甲到日本,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势力能够阻止他们称霸东方的大海!”
“……如果他们当真对公司的香料群岛抱有企图,我们该怎么办?总督大人?”海军上将试探着问道。
“……那么就只有祈祷了!”沉默了半响之后,卡蓬蒂尔总督如此回答说。
“……祈祷?”安东尼?范?迪门上将诧异地眨了眨眼。
“……是啊,虔诚地向上帝祈祷,祈求万能的上帝庇护我们,让这些来到巴达维亚的异教徒不要心生恶念,把炮火倾泻到我们的头上……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卡蓬蒂尔总督意气消沉地挥了挥手,然后举起了桌上的十字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我们唯有把一切交给上帝了……”
——事实上,如果荷兰人派遣的华侨探子能够更加尽职一点的话,他们或许就不必这样自己吓自己,弄得自己几乎精神崩溃了——眼下偶然聚集在巴达维亚的各路中国穿越者,暂时并没有像卡蓬蒂尔总督担忧的那样,聚在一起拿着地球仪按照经纬度来瓜分世界,而是在争论某些更加囧囧有神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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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达维亚城南,琼州临高“澳洲人”常驻商馆
自从离开临高,来到巴达维亚担任贸易代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薛若望“元老”一直都没有找到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他刚到巴达维亚一下船,就赶上了雨季的到来,而热带海岛的雨季气候实在不是人待的。在令人发霉的漫长雨季里,交通几乎中断,各种贸易和考察都无法展开。
而巴达维亚城本身也是个无聊的小地方,需要打探的要塞位置和防御工事,只要几天功夫就查清楚了。市区还处于草创阶段,没有什么娱乐消遣可言,虽然当地居民无论是华人还是欧洲人,能够获得的报酬水平都不错,但是这些贵金属货币在当地很难找到消费的地方,连酒精饮料的供应都很困难,需要从外地甚至欧洲输入,经常是拿着金币买不到东西。而在巴达维亚的周边郊野,除了茂密的雨林和沼泽,还有无数千奇百怪的猛兽毒虫出没,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在这个年头随意离开城市游览热带风光,简直就是在玩命。
于是,除了吃饭睡觉和跟自己的女仆滚床单之外,薛若望几乎整天都在思考自己孤身来巴达维亚是否值得。然后,在湿热难耐的雨季气候之下,他很快就连滚床单都提不起精神了。
好不容易等到雨季结束,薛若望却又发现自己的工作量突然暴增,一下子连跟女仆滚床单都没有时间了——因为一群“真正”的澳洲人,还有两伙来自大洋彼岸的“美洲人”,突然一窝蜂地降临到了巴达维亚,而临高的元老院也派遣了一支船队南下,一时间群帆云集,把草创未久的巴达维亚给挤得满满当当。
为了协调各方之间的关系,给船队筹集淡水和新鲜蔬果,划出地皮设置临时交易集市,以及安排患病水手上岸疗养等等,薛若望顿时忙得脚不沾地,更别提他还得跟荷兰总督府的一帮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打机锋猜哑谜,既不能无故示弱以损“国格”,也不能让对方误会从而导致武力冲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三百艘武装船只和上万门火炮的威慑力,对于巴达维亚这样的小城市来说,可是已经足够把人给吓疯了。
幸好,这样成天煎熬、提心吊胆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看着刚刚收到的紧急密函,薛若望叹息着脱下宽松透气的亚麻布袍子,换上一身厚重憋闷的礼服,又套上本地产的一种纸浆拖鞋——此鞋是用纸浆层层糊制,在南洋湿热气候下透气舒适,但是凡遇雨天泥泞或走到沼泽湖泊就很容易坏,所以只有在天晴的时候,才有人敢穿这样的鞋子到处走——然后一切准备停当,吩咐仆人预备出门。
此时的天色已经不早,午后的高温逐渐散去,气温已经变得不算太离谱,至少还在正常活动的可忍受范围。两个华人仆役抬着一顶竹制滑竿,载着薛若望老爷招摇过市。在滑竿的两边,尽是中国传统风格的建筑街景——在这个年代,华人移民乃是巴达维亚当地最大的建筑承包商,连荷兰人在巴达维亚的要塞等军事设施,也全是华人经手修筑的,直到1636年第一座尼德兰式的建筑在巴达维亚完工前,整个巴达维亚城的建筑房屋都还是中国南方式样的,哪怕是荷兰人的商馆和宅邸也都是中式房屋。
总之,除了拱卫港口的棱堡之外,整个巴达维亚城若是粗看上去,几乎跟一座大明南方的小县城毫无差别——至少在薛若望的眼中,这座城市确实看着很像是临高县的旧城,而市民也有一大半是华侨。
同样由此可知,荷兰殖民者和华人的关系,暂时还算融洽,至少目前的巴达维亚殖民当局是非常倚重华人的——相比于当地的爪哇人和其他土人,华人既是能工巧匠又不带有攻击性,是建设巴达维亚最合适的人选。为此,前任巴达维亚总督在离任前还特别叮嘱他的继任者,无论如何都要多多地从中国沿海找来更多的华人到巴达维亚进行建设,无论用什么方法。而不管是招募还是掠夺来巴达维亚的华工,荷兰人给予的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此外,荷兰人还在抓来的土著奴隶之中,挑出不少性情温顺的女子,许配给单身华人男子,作为一种笼络人心的福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达维亚当地的华人和荷兰人至少在目前来看,还是一种松散的政治联盟关系:如果把此时的巴达维亚比作殖民地时代的南方,荷兰东印度公司比作英国殖民者,华人比作南非白人,爪哇土著比作南非黑人,那么想必大家就可以理解这其中的奥妙了。
薛若望这会乘坐滑竿前去的地方,乃是本地华侨首领苏鸣岗老爷的宅邸——这位苏鸣岗老爷是福建人,老家在同安,离厦门岛不远,二十多岁就随家人下南洋讨生活,十多年前应荷兰人的招募,带领同乡迁居巴达维亚城,由于其在当地华人中德高望重,俨然乃是巴城华侨的利益代言人,同时又通马来语、葡萄牙语,能与殖民者沟通,故而深得巴达维亚城统荷兰人治者的器重,被封为甲必丹(captain的音译)之职,目前是东印度公司正式任命的巴达维亚城华人执行官,全权负责巴达维亚城华人的各种事务安排。
薛若望初到巴达维亚城时,便拜访和结识了这位威望卓著的苏老爷。而苏鸣岗也很重视跟澳洲人的交情——虽然中国人在传统意义上爱好和平,不与外人争斗,但是骨子里拉帮结派的传统还是很浓厚的,对于南洋华侨来说,相比起欧洲殖民者,长着同样面孔的“澳洲人”显然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此外又听说这澳洲人是流落海外的大宋后裔,同为流落海外的华夏后裔的当地华人,自然便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一年来,随着“澳洲人”的神秘感慢慢被揭下,双方也因为一些事件而彼此变得更加信任起来,尤其是今年开春后,苏鸣岗的一个儿子因为帮荷兰人到深山去采伐柚木,不慎染上了疟疾,差点活不成,还是薛若望拿出了他带来的奎宁,这才妙手回春——为此,苏鸣岗非常感激老薛,对他奉若上宾。
此次华美、东岸、澳洲舰队联袂浮海来访,望着遮天蔽日的帆影和成千上万的精兵,巴达维亚城的华人在深感震撼之余,也不由得颇为自傲、与有荣哉——看到本族同胞居然拥有如此强横的武力,是个人都会感到高兴。故而本地华侨纷纷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不说,作为华侨首领的苏鸣岗,更是让出了自己在巴达维亚城的宅邸,供诸位远方贵客下榻和聚会之用,自己全家则搬到郊外的庄子里去居住。
然后,巴达维亚城的苏家大宅,就被插上了蓝白十字启明星旗、蓝白五星旗、红色双剑苍鹰旗,还有一种没人知道代表着什么的五星红旗,各方来访舰队的文武官吏在这里成日开会争论、通宵达旦。同时宅邸本身也变得戒备森严,差不多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大兵。连旧主人苏家老小也不准随意出入,不过苏鸣岗倒是觉得对此很正常:既然是在商谈军国大事么,肯定是要严格保密的。
但如果苏鸣岗当真知道了这些异乡同胞究竟在谈论什么的话,估计当场就要翻着白眼绝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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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梁画栋、白墙青瓦的宽敞大堂内,各种卷烟、烟斗、浓茶、黑咖啡和食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在后世网吧里常能闻到的怪味儿。各式各样的手稿、地图、书籍和手工涂鸦被丢得到处都是,诸位蓬头垢面的穿越者有的蜷缩在墙角打瞌睡,有的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彼此争论,还有人在翻查书籍,或者在地图上涂涂画画……乍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一处架空玄幻小说或游戏的创作工作室。
而事实上,这些在各自国度普遍已经位高权重的穿越者们,确实也在做着跟写小说差不多的工作——各方群策群力、协调统一,设法编制一段关于各地穿越者身份来历的虚拟历史:这本身并没有太多的难度,难就难在如何才能让各方势力全都感到满意,或者至少是能够默许和接受……
由于没有人愿意在虚拟的历史上承担污名,所以各方的代表都在“共同历史塑造工程”上争吵得很激烈,不过最后终究还是逐渐达成了妥协——薛若望刚一走进屋里,近日里熬夜熬得双眼通红的平秋盛元老,就洋洋得意地拿出了他们最近的工作成果,一份刚刚写好开头的《澳宋髡人起源考》:
“……夫澳洲者,于经无略,于史无传。或曰其地处西南海中,去中国两万里。土地广袤,山川钟灵,为南方精气之所凝,养一方水土独秀。人为宋裔,一如海内,本中土苗裔赤子,宋室崖山之劫余。
世之所传张世杰陆秀夫奉社稷死崖山,不尽其然也。陈宜中尊二帝于南荒,闽粤义士从者五万有奇。先至爪哇,屯垦生聚。元主闻之,遣军南下捕逃。虽为不逮,犹有余威。宋人如惊弓之鸟,只得再兴南渡。复去西南一万五千里,及至澳洲大岛。南迁远遁,消息不通于中国;人心日久,王道之学疏于化外。蒙元横暴,父母之邦不存故;断发为记,世代沿袭以志警。故番禺粤人称其曰“髡”。
陈宜中奉二帝南迁,开拓荒蛮,世代为右相。宋帝与陈宜中立誓:政由陈氏,祭由赵家。故国不复,赵氏不亲政。文丞相死燕京,宋人哀之。宋帝以一子改姓文,续文丞相苗裔。
澳洲地处蛮荒,土且不沃,水且不丰,旷野则广袤贫瘠,茂林则异兽横生。澳宋子民生计维艰,是以于农则精耕细作,于工则究理察观,于商则诚信守言。此去经年,似窥得天地玄机,农工商贸皆有所悟,日久绵长,国力渐盛。
开国三百年,传至今日,陈氏仍为澳宋首阀,颇有王与马共天下之相。陈宜中九代孙陈近南为当朝右宰,独断专权,一日所理文书,高于八尺,人称八尺丞相,简称八尺。
宋帝恐社稷易主,暗中扶文氏分权,渐进夺殿前班直、水师、工部、度支等位。
不料陈八尺发难,以猛虎扑兔之势,提兵进殿,重夺宫禁,抢得先机。虽不诛大臣,然矫诏并发,一夜诛杀吏目、白身五千余人,史称“长刀之夜”。
文氏子孙文德嗣,时任海北路安抚使,当机立断,命马千瞩、萧子山率都总管、副总管、都钤辖、副钤辖、都监、副都监、都巡检、巡检、统制,同统制、副统制、统领、同统领、副统领、正将,副将、准备将等五百人,乘海军艨艟铁舰北上,至南洋诸岛,探查故国消息,网罗忠勇人才。后从华侨处得海图,知明已代元,乃立誓约驱八尺、兴宋室。遂归于琼州,泊船临高,屯垦筑城,以待天时……”
薛若望皱着眉头把稿件再翻下去,发现已经完成的正文就到此为止,后面只剩下了粗略的提纲和一些零星片段,主要描述在陈八尺发难、残害忠良的前后,由于国内苛政残酷、民不聊生,所以澳宋国内颇多文臣武将携带族人仆役,不惧惊涛骇浪之险,相继出海流亡,于他乡异国重建家园,其中就包括了建立在纽约那个“华美国”和乌拉圭那个“东岸国”……而名满辽东的黄石黄大帅,也是先出走的那群人之一。
然后,澳宋本土在前不久突然遭遇特大地震和海啸,整个国度在短时间内沉入海底,只有极少数人乘着一艘大船逃出生天——就是那艘“中远星号”。并且在故国的边境荒漠上,重新建立了一个聚居地和避难所——就是在澳洲西北部建立的中南市……好吧,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薛若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哎,怎么说呢?看着简直就像是古希腊人航海殖民,以及亚特兰蒂斯王国沉没传说的混合体,你们吵吵嚷嚷了这么些日子,就鼓捣出了这么一个四不像的玩意儿?”
草草翻完了这份未完工的“架空历史”,薛若望一脸囧囧有神地摇了摇头,将稿件重新放回桌上。
“……但这也是各方唯一能够接受的历史路线了——为了解释我们的相似之处,必须捏造出一个共同的母国。而这个母国目前必须是已经不存在了的,否则在欧洲航海家的侦察下必定要被戳穿……”
平秋盛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尽管是一段虚拟出来的历史,大家依旧都要面子,不管是谁都只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肯往自己身上抹黑,最后只好虚构一个死人出来背黑锅……”
“……关于联合创作虚构架空历史的话题,就先说到这里为止吧!”薛若望连忙打手势叫停,“……我这次过来,是希望你能够向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亚过来的那三帮人,转达来自临高总部的几则讯息:首先,他们托我们向大明朝廷进贡的长颈鹿、羊驼等贡品,还有华美共和国与东岸共和国的国书,已经被我们的元老院辗转送到广东官府的手里了,预计在年底之前,相关的奏报就能抵达北京的朝廷;其次,关于帮助他们招募流民还有开放市场、军事合作的问题,元老院希望在临高进行下一步的面谈……”
“……也就是说,元老院想要把这两百多艘船都弄到临高去?”平秋盛惊讶了,“……为什么?”
“……因为巴达维亚这边的局面,实在是不能继续这样维持下去了!眼看着这么多的武装船只和成千上万的军队一下子涌进来,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已经把神经给绷紧到了极限,若是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那么麻烦可就大了——我们目前还离不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全球贸易网络!”
薛若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临高“澳洲人”船队的最高首领平秋盛解释说,“……而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添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已经明显超过了这座城市的供给能力,看看如今巴达维亚城内市面上的物价,就知道这座城市的积储物资已经快要被吃垮了——这年代的物流可比不上后世那么发达!
更要命的是,这一回足足三百多艘大船云集巴达维亚的爆炸性新闻,已经轰动了整个东南亚,目前各国和各方势力间谍的身影都在巴达维亚出没。如果只是收集情报还好说,就怕他们还有煽风点火的任务——在东亚的海面上,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我们跟荷兰人在这里大打出手、搞得两败俱伤呢!所以,按照临高元老院执委会的看法,还是趁着没有惹出什么大祸的时候,把这场全球穿越者峰会的举办地点转移到临高来吧!至少那边是我们的主场,不仅在治安和后勤方面更加有保障,同时也有利于会议内容的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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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正如薛若望说的那样,这会儿的巴达维亚,已经是暗流涌动,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在纷纷活动。
比如说,那位英姿飒爽的“李华梅船长”,此时就站在“中远星号”的甲板上,被一群眼神放光的宅男崇拜者簇拥着,尽情地参观着这艘万吨巨舰的每一个角落,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会有穿越者主动给她进行解释——由于一直待在与世隔绝的澳洲西北部荒漠,整天与袋鼠和考拉为伴,缺乏对人心险恶的认识,所以这些“真-澳洲人”的警惕心,显然要比琼州临高那些“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伪-澳洲人”差得多……
与此同时,来自马六甲的葡萄牙人,来自万丹的英国冒险家,还有统治东部半个爪哇岛的马打蓝苏丹国(此时的荷兰在爪哇岛上仅仅统治着巴达维亚,岛屿的其它部分依然被各个原住民国度盘踞,马打蓝苏丹国是其中最强盛的一个——当然,整个爪哇岛的面积,也就跟安徽省差不多,岛上所谓“强国”的实力自然可想而知,基本可以类比为日本战国时代的几个著名诸侯),也都派出了或明或暗的情报人员,通过各种途径潜入巴达维亚,窥视着出现在这里的庞大舰队,然后记录下他们的所见所闻,送到各自主人的手中。
其中,就有那么一份情报,被辗转通过西班牙人和菲律宾土著之手,最终送到了吕宋岛的马尼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