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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方河赶着牛车回来,车上买了粮食和日用品,家里的豆子拿来种芽菜,唯一半亩稻田的谷米和一亩良田的半数麦子拿去缴税了,剩下的一半麦子若只是一家人吃疙瘩汤还是能熬一年的,不过现在苏小月都不怎么用那粗面粉,家里的吃食在每次送菜的时候从镇上带回来的,买的都是细面。
方河从牛车上跳下来,把东西搬入屋内,接着缷了板车,把牛赶到山坡上去吃草。
苏小月跟着一起上了山坡,把今日梁氏来的事说了一下,方河脚步一顿,看向苏小月有些奇怪的问:“娘来了有什么事?”
苏小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下,这下方河不淡定,与苏小月坐在石板上,“月儿,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永丰县的三大酿酱家族根本就不懂水源这一说法,咱们永丰县山好水好,歪打正着被酿酱的师父撞上,才出了名的,你觉得我猜得对不对?”
苏小月一脸错愕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我觉得不太可能吧,毕竟他们也是百年老字号了,难怪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谁又能想到呢,我打个比方,如果镇上和县里的井水味道差不多的话,他们能发现这个秘密么?咱们方家村的山泉水连着是四座大山,大山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参天古木与恒久留下来的深山老林,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流出来的天水才会有不一样的口感,若是不拿来酿酱的话,谁又能尝出泉水中的不同?”
被方河这么一说,苏小月似乎也懂了一些,她是上一世家里有酿酱,才知道这么多的,从小跟着爷爷身后干活,多少学了些东西,
如今用起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到了这个时代却不然,她究竟是不太了解这个时代,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出去闯一闯看一看,守着方家村这一方天地,成日挣点现钱,能吃个饱饭,心里就放宽了。
“大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遭了,这话要是传到莫家人耳中,他们迟早会找到方家村的这口泉,只要派傅父来方家村四口泉都接一点儿泉水回去试试,几个月后就知道了。”
这才是一家人最担忧的地方,手中银子不够,东边山头又买不了,若是被莫家人知道,人家财大势大,这东边山头恐怕就归莫家人所有。
苏小月看着方河,心里头那个急啊,为什么刚才她没有把门关好。
“大河,要不你去跟娘说一下,再不然花银子堵着她的嘴。”
方河凉凉的笑了,“这就是我的娘啊,她帮着外人也不帮着我,我若是拿银子去谈这条件,我跟她的亲情就恩断义绝了,可是就今日这事儿,我跟她也没有半点亲情可言了。可是月儿你知道的,我娘比较贪婪,我们若给钱,恐怕会狮子大张口。”
苏小月也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心里不甘。
“我去试试吧,权当给她一个机会,权当我心里最后一点余灰熄尽,以后歇了心思吧。”方河叹道。
夫妻两商量好,当即就下了山坡。
方河去方家院子了,苏小月跟袁氏坐在屋前等着。
苏阿吉把牛和羊赶回棚子里。
苏小月往身后一躺,望着天,说道:“娘,我没有哪一次这么着急过,我喜欢酿酱,酿出的酱既享了自己口福,也能赚到不少银子,大河肚量大,一顿能吃几人的饭量,我们手中除了能挣现钱的芽菜就没有旁的出路,家里田地又少,没有根本,一但出点什么事儿,没有半点底蕰。”
“这次酿酱的生意,我本就是想好了,上次大河带我去渡口,我看到了很大一艘运货的船,永丰县虽贫,却靠山吃山,还有一个这么大规模的渡口,我何不把自己家的酱推销到全国去,到那时,我们的酱汁生意谁人能挡。”
“可是要推销到全国去,这中间的种种困难不知有多少,先说永丰县的这几大家族就是难处,才刚有点动静就被莫家的人盯上了,将来真做起这行生意,其他两家也会上前来使绊子,想想心里就没了底。”
袁氏听着女儿的诉说,心里也是一片担忧,可是女儿能耐,不甘于这个小小的村庄,做爹娘的就是拼死也要支持她的,可是她最不想让女儿过得这么辛苦。
“大河身手不错,这三家若是使明招也就罢了,最怕就是使暗招,就方鸿运这次找梁氏的动机就教人防不胜防,以后咱们院子里的门要注意关上,好在当初把院墙建得高,村里人在墙外看不到里面,要爬也不方便,何况还有大河在屋里震慑,也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
袁氏叹了口气,“大河是好的,月儿也不要操劳的太多,这生意不能一就而蹴的,只能慢慢来,后面有什么难事,只能一步一步的去解决,这会儿忧心也是没法的。”
苏小月听到袁氏的安慰,心里略宽心了一些,她望着夜空,迎着晚风,微微闭上了眼。
方河回来了,苏小月和袁氏立即从凳上起身。
“大河,怎么样?”苏小月迫不及待的问。
方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摇了摇头,接着冷笑一声,“我还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娘那么自私,怎么会同意呢,她刚才张口说要她留住嘴可以,得给她一百两银子,说什么现在读书郎有出息了,马上就要做举人老爷,将来他们还在不在村里住都两说,所以得有一百两银了傍身。”
“好大的口气,一百两银子张口即来。”
苏小月都被梁氏那思维给气笑了,世间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袁氏从山坡上把苏阿吉叫来,一家四口坐堂屋里商量。苏小月说道:“如今这方家村泉水的价值怕是掩不住了,只要再过几月,他们试出了味道,东边山泉的事肯定暴露,所以我们只能现在把东边山地给买下。”
买下东边山头要百来两银子,还是苏阿吉估计的,到时到了三爷那儿,恐怕还有些变动。
苏小月把家里全部银子摆到了桌上,一家人点了数,有五十两银子,这段时间家里省着用,卖芽菜赚了几两,往里一添,到五十两了。
还只得一半。
一家围着银子坐着,心里头发愁。
方河开口,“要不这样吧,若是三爷答应,我便向三爷说明家里的情况,剩下的银子我立个字据,明年这个时候连利一起奉上。”
“可是银子没交齐,地契就到不了咱们的手上,三爷是个公正的,可万一有人心思活络的,知道这个秘密,找了人把地给买走,三爷也拿着没办法,毕竟他也只是个里正。”
苏小月分析道。
两人都说得对,可是这事儿却迫在眉睫,苏小月叹了口气,说道:“不如这样吧,咱们把剩下的几口酱汁卖入张府,价格上算便宜一点,多少能弄一点现钱,这次我跟着大河一起去,我进后院见见张太太,看能否能借个四十两银子。”
上次只不过借了十两银子,这次可是四十两银子,数目不小,张太太能不能借,就连苏小月也没有底了。
在梁氏闯进院子后没两日,方家村来了奇怪的人。他们不干旁的,也不与村民搭话。只顾着寻找方家村的水源。
八个人,分四面去寻,很快就在四道水源处取了水。接着来了三日,运走不少村里的山泉水后就销声匿迹。
方河听到这个消息,回家就告诉苏小月这个事。这不用多说了,这山泉水的事已经暴露了。
这日送芽菜的时候,苏小月坐在了牛车上。
夫妻俩去了张府。
方河把芽菜送去厨房,苏小月跟着喜姑来到后院。
张太太今日有些精神头不济,看到苏小月却来了精神,非要留她在屋里头吃了晌午饭才准回去。
苏小月欣然答应了。
还没到饭点,张太太靠在软榻上,叫嬷嬷搬了绣凳过来,苏小月坐在她身边。
“我呀,成日在这后宅大院里住着,哪儿也不去,不知今日是何年,你这年轻人东走西走的,倒是说说你们方家村的趣闻,我也听着打发时间。”
苏小月左右无事,有方河在,就算晚点回去,就算黑夜里回去也不怕,一支火把照样能照明,于是也不着急了,慢慢地讲起了方家村最近的趣闻。
当仁不让的就是方义良的婚事了,两人马上要成婚,方义良见了准媳妇儿就思念上,三头两头的往对方家里跑,俨然成了人家家里的劳动力,花氏老是向袁氏诉苦,说儿子见着媳妇儿,家里都不着了,生儿子还不如生女儿的好,平白就多了个劳动力。
袁氏最有感触,生儿生女还真是一样的,主要还是要两人和和睦睦的,做长辈的也不用那么费心。
苏小月说完,张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那个小伙子也是位性情中人,这样的性格我倒是喜欢。”
说完村里的事,张太太又愁苦了起来,“我最近老是睡不好,也都是张大人给害的,他给我一张字帖,我怎么也猜不出字来,要不今个儿正好你在,不如你来帮我。”
苏小月忙摆手,谁知张太太却来了兴致,叫了嬷嬷去拿,说道:“我看啊,月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今个儿有你在,弄不好我就解出来了呢,算算都有二三个月了,前头张大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没有出息。”
苏小月羡慕两位老人,老了还感情这么的好,这闺中的小乐趣,倒是给生活添上不少色彩。
字帖拿了过来,只见那精细的绫纸上苍劲有力的写着字谜诗:“三山自三山,山山甘倒悬。一月复一月,月月还相连。左右排双羽,纵横列二川。阖家都六口,两口不团圆。”
“你看看吧,最后面两句“阖家都六口,两口不团圆”看得我心里堵得慌,什么叫两口不团圆,我猜了好几月都没能猜到,你倒是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字来着。”张太太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字帖不放,“我脑仁儿都想疼了,他这样的折腾我。”
张太太是典型的这时代的官家妇人,有着这时代妇人的温婉与从容,谈笑得宜,举止雍容,因为对苏小月的亲切,话语间还有些无意流露的娇柔。
苏小月见张太太又捂上额头了,显然把她给难住了好几月,心里很是不爽了,看到这字帖就头痛。
说起来身为一代大儒的张大人,不只字写得别具一流、笔底龙蛇,就是这字体行间的乾坤气势很难让人想到他已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
苏小月细看了两眼,从欣赏字墨到看到那字帖的内容。
张太太生怕苏小月看不懂字,在旁边念了起来。
待张太太念完,苏小月想了想说道:“我看是个‘用’字。”
“您看啊,‘一月复一月’这句,我写两个月,接着是后面那句‘月月还相连’,再把两月连在一起,接着是最后两句‘阖家都六口,两口不团圆’,我便数了一下中间的空格,还真的有六格,最底下两格敞开,不就是不团圆么,农妇口拙,张太太觉得呢?”
张太太高兴的坐直了身子,拍手叫好,“来人啦,笔墨伺候。”
张太太决定把字底写出来,叫人送去前院气死某人去。正要写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一事儿,“月儿,你识字?”
苏小月微惊,刚才自己着实是鲁莽了,张太太见她不安,笑道:“月儿识字更好,咱们更加贴心了,我这个老来乐,咱俩交一个忘年之交,正好。”
苏小月也释然,自己的确是想多了。
张太太见苏小月放宽心来,接着又道:“月儿,你既然能解字谜,自然也能出字谜了,不如你说说,我们也出一个难难张大人去。”
她虽是现代大学生,但穿到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人家可是大儒,她哪会出诗作赋,不过前一世倒是听到一些爽口的字谜诗,见张太太一脸的期待,于是说道:“张太太抬举了,我一位农妇能有什么好诗,只有一些爽口的农家诗,恐怕不能入张大人的眼。”
“谁说的,你且说来,我立即写好送过去。”张太太不说话了,回首开始盯着案几,只待苏小月开口便落笔。
“半边有毛半边没毛,半边有味半边香,半边吃的山上草,半边还在水里藏。”
苏小月一口气把字谜说了出来。
张太太跟着她说话的节凑,也是一口气把字谜给写了出来,晾干了墨迹,苏小月往上一看,只见张太太的字笔法隽秀,气韵流畅,都是个中好手。
张太太交代下人把两张字送去前院去。
现在解了愁,张太太脸色都好了不少,再次坐回软榻上时,感谢了苏小月一番。
苏小月看了看天色,心里对自己要借银两的事,一时间开不口。
陪着张太太吃了晌午饭,又陪着她去园子里消食,半晌张太太侧首问道:“月儿今个儿是不是寻我有事儿,见你有些心神不宁。”
苏小月没想到张太太这么敏感,能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抬头感激的看向张太太,把自己想买东边山头开荒的事说了出来,她没有把东边山头酿酱的泉说出,经过这么多事,苏小月不想再生出别的旁枝。
“四十两银子。”张太太重复了一下,话就此停住,接着转首望着前头园子里的花圃,苏小月在一旁陪着她慢慢地走着。
“倒也不是问题。”张太太忽然又说道,苏小月听着心怦怦跳动起来。
“我先前不让你这么快就去做酱汁生意,不是为着一己私利,而是不想你们在毫无实力的情况下惹上县里面的那三尊土霸主,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而他们不仅是小人,还是这里的土霸主,我怕你们因此而惹下事端。”
张太太的一番话是好意,苏小月也知道永丰县的这三大家族,看来做酱汁的生意得有个万全的法子才能开始做。
从张府出来,苏小月手中借到了张府四十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拿出来,苏小月又回到的刚穿那几月,除了这次卖芽菜落下的一两银子,家里基本就没有了,还不知道三爷会是个什么想法,若是高于一百两银子,他们再也拿不出来的。
天色暗了下来,方河赶车,苏小月坐在方河身边,男人伸一只手来把她揽入怀中。
回到了方家村的时候,天色全暗,袁氏站在门口望,不知站了多久,看到牛车过来,脸上愁云都散了。
进了屋,方河把东西缷下。
方河把四十两银子放到桌上,再加上今日卖的酱汁十二两银子,有一百零三两银子另外还有几百文没有点。
今日三个大酱缸搬入张府,味道没有先前那一缸好,但张府也收下了,花姑说了,上次的酱汁府里留下了,将来请客时用,这三大酱缸的可以拿去学堂里的。
一家人坐在桌前,望着眼前的银子,笑了。
如今就是买山头的事,方鸿运还在方家村,没有离去,显然无时不刻的在关注着他们家的动静,那几道泉送去做酱了,只要再过几月,他们马上就会知晓,而这段时间若他们一家有个什么举动,难免方鸿运在中间阻止。
苏小月想了想说道:“大河,不如我们先向外透露要买下西边山头,看方鸿运有什么举动?”
方河沉思着没有说话,这边苏阿吉却道:“这个主意我看可以,若是一开始咱们就买下东边山头,恐怕被可疑的方鸿运给抢了去。人家背后是整个莫家,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一百来两银子。”
方河却说道:“这事儿跟三爷说了,我们到时不买,就没有信用可言了。”
这也是个问题,若是方鸿运没有动静,难不成他们真的买下整个西边山头。一家人一时间难下决定。
无疑苏小月的想法是对的,只是方河这人在村里一向名声极好,而且他也是一个讲信用、有义气的血性年青人,不想向三爷撒谎,再说没有万全的把握方鸿运会跟着买下东边山头的话,到时自己放出的风声,就只能自己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