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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松堂内,纪氏正端坐在主位上,而她的右侧边,坐着苏氏,而左边,则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生的浓眉大眼,面颊清俊,一副俊朗长相,见她来时,双眸溢出丁点喜悦。
夏楠不解。
苏氏见她前来,便起身为她介绍道。
“楠姐儿,这是你从江南前来的弟弟江羡,你们多年未见,怕是也认不得了。”
听闻苏氏这话,夏楠心中没来由咯噔一声。
眼前这个大男孩,是江南那边来的人?
苏氏不动声色的话语,其实是在暗里先告诉她,江南那边来人了,若是她没把握好,露了陷,只怕她的身份会曝光。
夏楠面色不动,眸中却闪着微光,却低垂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江羡见夏楠如此模样,心中疑惑欣喜并重,他不知眼前之人是不是自己嫡姐,可夏威侯府这边的人都说是,他与嫡姐不过是年幼时一同玩耍,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根本不知她长成什么模样,眼前这位女子,他太陌生……
纪氏走上前,伸手轻轻覆上夏楠的手,似是安慰她。
“我的楠姐儿,你看,这么多年,江家并没有忘记你,好孩子,莫要心伤了。”
听闻纪氏一番话,江羡瞬间急了。
“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阿姐!”
江羡看着夏楠微垂着头,耳边有碎发散布在耳畔,微垂着头的瞬间,竟是与小时候阿姐的面庞重叠在一起。
他心中一急,便唤了出来。
“阿姐!”
这声呼唤一出,江羡明显见着夏楠身子一僵,她似是平复了情绪,缓缓抬头望向他,眼眶微红。
两人相视,心中百感交集。
“你是……阿羡。”
“我是阿羡。”
江羡望着她,望着眼前这个他们本该亲近,如今却陌生的人。
温和的眉眼,娇柔的面庞,她眼眶微红,似是原本澎湃这汹涌的情愫,却不得诉说。
苏氏打断他们的对望。
“阿羡,你从江南赶来一定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大舅母先安排你住下吧,你先好好去梳洗一番,有的是时间好诉说。”
“我不累。”
江羡一副大男孩模样,目光死死跟随着夏楠。
“可楠姐儿累啊,她方才从凌王府回来,你也得让她梳洗一番吧。”
听闻苏氏的话,江羡这才隐隐察觉夏楠面带倦色,便也不好再留。
“既然如此,那阿姐便好好休息,阿羡就先不打扰了。”
夏楠淡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苏氏让宝环带江羡去了为他准备的院子,韶松堂里才恢复寂静。
夏楠不言,微垂了头。
“母亲,现在这情况……”
纪氏低叹了一声,“还好你反应过来了,如今这情况,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先让阿羡那孩子继续认知下去吧,一切事情,等到楠姐儿及笄之后,便都能好起来了。”
纪氏说完,又叮嘱了夏楠一声。
“楠姐儿,方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在阿羡身边,切记不能露陷,不过多年未见,他许是也认不出你来了。”
夏楠轻轻颔首。
苏氏深深望了夏楠一眼,“母亲,倘若阿羡要带夏楠会江南呢?先前夏楠已经去过一趟江南了,若是阿羡出声,岂不是要让旁人怀疑了去?”
这个才是目前最让人担忧的。
就算能瞒得住江羡,可若是他们之间有一丁点不自然让别人瞧见了去,必定起疑。
“那就想办法,留住阿羡,或者尽量拖,总是就是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这件事情,还得看楠姐儿。”
苏氏望向夏楠。
“倘若阿羡完全地信服楠姐儿,旁人就算再多言,也不过尔尔,倘若阿羡起疑,或许不用旁人提醒,阿羡他都会察觉。”
堂内两人望着夏楠,夏楠心中自是如明镜般,所有的一切,还需她自己去努力。
“请祖母、大舅母放心,楠儿一定会尽全力,让阿羡相信我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身心俱疲。
从看到街头血尸她莫名心悸到拜寻夫人为师,到决定与夏颖成陌路人再到如今的阿羡。
事情接踵而来让她疲累不堪。
回了夕颜阁,屋子里语兰早已将晚膳备好,夏楠却无心吃食,便草草吃了几口,贴心的语兰见她面色不佳,身形疲惫,便给她备了一大桶热水。
夏楠躺在浴桶里,看着烟雾缭绕,整个人不由得舒畅了几分。
一切穿戴整齐,她蓦地想到阿羡,想到他或许还未吃食晚膳,便让抱月做了几样吃食。
待到一切做完,已经是酉时。
“翩若呢?”
平日里回来,伺候她的都是翩若,如今换成了碧彤。
碧彤将手中的食盒放好,上前为夏楠梳鬓。
“翩若姐姐下午去账房核对账务信息,方才回来取了东西,叮嘱我留在房里等姐儿您回来,之后又去了执事堂,不知是忙活着什么,只怕是如今还未归来呢。”
“她竟然这么忙?”
夏楠疑问,碧彤似是下了决定才开口,“是啊,自从惊鸿姐姐成为二等丫鬟之后,所有大丫鬟的事情都落到翩若姐姐身上了。”
夏楠哭笑不得,这些日子忙上忙下,她竟然忘了要提携一个一等丫鬟上来,活儿都落到翩若身上,可不得把她累得。
“你去把屋里丫鬟都叫来吧,我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屋里便大大小小站满了丫鬟,众人见夏楠,蓦地以为又是像上次那样,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情,一群人心惊胆战的。
“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想宣布一件事情,一等丫鬟的位置空缺已久,我想从二等丫鬟中提一位上来。”
夏楠这话一出,底下一群丫鬟不由得惊奇,暗暗揣测,夏楠是想提携哪位二等丫鬟。
几位二等丫鬟神色各异,有兴奋有淡然。
夏楠目光在鸳儿,碧彤以及语兰的身上停留最久。
最终在鸳儿饱含希冀的目光中选了碧彤。
“碧彤以后就担着先前惊鸿所做的工作,剩余的照旧。”
选完丫鬟过后,一众丫鬟散去,夏楠可不知底下丫鬟们的思量,收拾装扮一番,便出了门。
江羡被安排在靠近竹林的一间院子,名唤听竹轩,是之前夏睿杰在侯府中研读时曾小住过的院子,离夏楠的夕颜阁不远也不近。
夏楠身后跟着碧彤,还有个拎着食盒的抱月,天色昏暗,她提着一顶莲花灯,缓缓踱步。
不多时,便到了听竹轩。
院子里并没有守门的人,许是今日匆忙安排住下,还没有安排下人给他。
听竹轩里已有灯光亮起,暗夜中听竹轩似是多了几分萧索,凭着微弱斑驳的光,夏楠也能大概看清听竹轩的模样。
一座简单的二层式阁楼,底盘用诸多竹节支撑起来,精致清凉,偶有风声吹过,伴随着隔壁竹林的萧肃声以及入鼻尖的清凉感,让人一阵舒爽。
夏楠还未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便见江羡慌忙从屋子里出来,迎接着她。
“阿姐,这个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迎进了屋子。
“收拾妥当了,便想来看看你,看你这边有没有缺些什么,我好让人送来。”夏楠目光在他屋子里扫视了一周,干净整洁,不错。
江羡一怔,没想到夏楠这么回答,似是有些红了双颊,往身后唤了一声,“阿才,去沏水。”
说完这才不好意思挠挠头,“阿姐,我这儿只有水了。”
“看样子,你是还没吃饭吧。”
夏楠说着,从身后抱月手中接过食盒,在江羡的注目下,将一盘盘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
有清蒸鲫鱼,红烧猪蹄,水晶玫瑰糕,凉皮豆腐,青拌黄瓜,莲子羹,清炒芥兰等,满满摆了一整张桌子。
江羡目瞪口呆,望着满桌子的吃食,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就知道你还饿着,正巧,我也饿着,你从江南赶来,累坏了吧,好好吃饭,然后再好好休息。”
夏楠不知道江羡口中的‘阿姐’是怎样的形象,可他只因听闻京中传闻有关于她这位‘阿姐’的事情,便不远万里前来京城,可看出他对这位‘阿姐’的执念之深,她想,她应该是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温柔着,疼爱着她的弟弟。
她担着她的身份,只能尽力替她多照顾一下江羡了。
果不其然,江羡眼眶蓦地变红。
他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蓦地哽咽出声。
“阿姐,你果然是阿姐,只有你记得我最爱吃红烧猪蹄,也只有你会担心我的温饱。”
夏楠惊愕,听他这话的意思……她是误打误撞中了吗?
“傻孩子。”
夏楠望着他,目带温柔。
眼前这个大男孩模样看着比她还大,可在她面前,却像个孩童般,有着对至亲之人最深的信任。
抱月为她们摆好碗筷,便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夏楠夹了一块猪蹄到他的碗中,望着他吃得开怀的眉眼,却陡然有抹神伤。
对不起。
吃着吃着,江羡忽然停了下来,他口中还有着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饭菜,望着夏楠,眼中忽地带上一抹哀伤。
“阿姐,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
明明问的是他的阿姐,可夏楠却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怎么过来的?真是个久远的故事。
不足五岁沦落他乡,失了亲人,身边满是冷嘲热讽,无不是厌恶嫌弃,她就在这些不断伤害她的目光下变得强硬。
她开始学着狠,也学着柔,更学着圆滑。
前世的她未曾感受过被爱的滋味,被接回京之后,却深爱一人,让自己万劫不复,还连累侯府被满门抄斩。
这些都是她的故事。
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活得憋屈,活得愚蠢,是怀着恨过来的。
可重活一世,她发现自己连恨别人的资格都没有,她还是太弱小了。
“阿姐?”
见夏楠陷入沉思,江羡不由得出声。
“我没事。”夏楠淡淡道,“这些年,我遇到的人有好有坏,好的教我明事理,懂是非,辩黑白,知善恶,坏的教我坚强果敢,教我知道,我理应变得更强大,好在,机缘巧合之下外祖母寻到了我,叫人将我接了回来。”
夏楠并没有说她的过往,她也编排不出一个过往。
“可阿姐,你为何不回江南呢?为何不回家呢?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回家,父亲他可想你了。”
“外祖母年事已高,对我又万分疼爱,我现在只想留在侯府中,多多陪伴她老人家几年,阿羡,你跟阿姐留下来吧。”
夏楠闪避关于江南的模样烙进江羡眼里,不由得一阵疑惑。
“阿姐?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原由了,当年阿姐在江南走丢,许是当时发生了什么让她难以回望的事情,这才让她如此心生恐惧,不愿回家。
夏楠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他的话,江羡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道。
“既然阿姐想留下来,那便留下来吧,明日我去同外祖母说说,我也留下来陪她老人家,我这就写封信,回了父亲,跟他说我真的找到阿姐了。”
江羡兴致冲冲,话刚说完,便放下碗筷去写信了。
夏楠蹙眉,叫住了他。
“阿羡。”
“怎么了阿姐?”
“能不能……先别告诉父亲。”
“为什么?”
江羡疑惑,一双大眼满是不解。
夏楠不语,一双瞳眸却满是乞求。
江羡放下手上的心,走到她身旁,郑重道。
“阿姐,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就像小时候你保护我那般,现在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夏楠的样子,落在他眼中,活像是受了人所欺负的模样。
可他却不知,夏楠如今,对他更多的是愧疚。
回到自己院子时,天色已然很暗了。
方才江羡又与她聊了许多孩童时期的事情,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诉说,她在倾听,偶尔穿插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语,如此便过了一个时辰。
那一刻,夏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眼前这个大男孩的阿姐,幼时的那些美好,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