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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芫就这样和陆献静静坐在空寂的大厅里,宴会余留的气氛还没有散尽,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散开,她烦躁的皱了皱鼻,眉心拧开一个小小的疙瘩。
“叮铃——”
急促的电话声打破这个平静,管家陆奉急忙接起来,还未开口就皱眉,沈芫知晓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并不好置喙,只能继续枯坐在一旁,有意没意的喝着拉菲。
待陆奉放下手中的话机时,面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他大步走来,停在陆献跟前,躬身请罪:“三少,松本一郎在周家嘴路被人击杀,一刀毙命。”
“周家嘴路?”陆献淡淡的扬眉,松本今晚会出事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但他没想到,会是离虹口那么近的地方。
至少应该才出陆公馆的地方就应该动手,这样才能一石二鸟,不是吗?
一个晚上就能盗取了上海政府高级秘案,还能杀了松本这个日本商会会长,大挫日本商会的锐气,并且不受牵扯的将责任推在陆献头上,这不是最妙的走法吗?
一个出手,就能把日本势力与上海北洋政府划上敌对线,心思不可不说是妙哉。
沈芫在一旁听着,虽然有些诧异陆奉不避讳着自己就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但细思一想后也就释然。
毕竟明天早上上海的各大报社也会陆续刊登出来,算不得什么隐秘事件。
她只是诧异陆献面色里并没有对此事有任何的愤怒,像是早已知晓会有这样的后果,而今天晚上的这一切就像是他自己布好的一个局,局中的鱼儿任他摆布,指哪儿打哪儿。
沈芫想到这儿,不免有些心寒,她微微垂首,埋住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既然陆献想要自己听,那自己就听好了。
“现场什么情况?”
“车上只有一位保镖和松本一郎两人,但目前就观察来看,保镖坐在副座,松本一郎坐在后座。看样子还有一个司机,但司机的位子没有任何血迹,干净异常。初步断定,凶手是这名开车司机。松本一郎是被咽喉的刀伤一击毙命,口子较大,有拉裂的痕迹,并且松本一郎死时的表情十分惊愕,说明是他不敢置信凶手是此人,在他惊愕的瞬间被人击杀,随后因惯性仰躺向后,拉裂刀口。副座的保镖是胸口刀伤,刺入心脏搅碎后猝痛而死,表情十分痛苦。但……这位保镖在被发现的时候,面额上覆盖了一张卡片。”陆献神色冷静的叙述,十分客观专业,但将一旁的沈芫折磨的可不好。
光听着就十分恶心了,何必说的这么详细?
沈芫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此刻看着手中鲜红的酒液倒有点无从下口,一张嘴就想起了陆奉过于精细的描述。她顿了顿,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
陆献却十分淡然的拿起洁净透亮的空酒杯,自己倒了小半杯的拉菲,抿下一口,“他来了?”
“看样子,是。”陆奉迟疑几分,随后果断回答。
之前在华北地区观音与北洋政府的交战陆献是有接触的,陆奉因为常年跟着陆献办事,所以对观音此人还是有那么一二分的深刻印象。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观音会放弃华北一片的战争局面,而阴恻恻的来到上海又开始跟陆献斗了起来。
没错,是阴恻恻。
在陆奉心里,除了陆献是仙人之姿,其他人的小动作都是雕虫小技,而且包藏祸心。
沈芫一旁听得有些尴尬,既然能让她听,又何必打哑谜?还打得这么响,生怕别人听不懂吗?
沈家是做金融的,家里钱财不少,商界里鼎鼎有名的龙头老大,但是对于子女的教育,沈行是并未作过多约束的。就拿沈芫来说吧,自大她从英国落魄而归,就开始卧在房间里研究军事报刊社会杂志,五年来对国际的局势还是小有了解。
至于国内,那更不用说。她自是知道的,陆献未来上海之前,续职于自己的大哥江苏总督陆寻身后。而陆献的首次任职,则是任命于天津政府总指挥官陆老爷子手下,这里面的深意可不值得推敲,毕竟陆老爷子什么心思,路人皆知。
沈芫跟陆献生活了两个月,每时看点有关他的报刊都会心里犯嘀咕,这陆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弄得,为什么自家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黑心,偏偏儿她看这陆老爷子倒是最没心计的一个。
可仔细一想,到底是沈芫没想到深处,但凡心思浅薄之人,也不会坐到北洋直系军阀领袖之一。
这到底是大智若愚。
而陆献同那位在华北地区代号观音的地下共产党可谓是打的水深火热,难舍难分。沈芫至今都有些遗憾陆献为何不继续留在华北那片同观音打出个结果来。
沈芫内心是有些偏向那位观音的,因为她回国至今也听说了不少袁党的做派,心里十分的厌恶。但理性又告诉她,自己是必须支持陆献的,名门家族这四个字与权势牵扯了太多,若依观音那派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这四个字是不容于世的,不然哪儿有的人人平等之说?沈芫为了这四个字牺牲了自己的一辈子,当然不愿意无始而终。
陆献清冷的声线拉回了她的思绪,“……成了,你今晚发一封电报给老爷子,让他早做准备。”
“是。”陆奉微弯身子,应下后转身离去。
沈芫见谈得差不多了,理理裙摆正打算回房换洗。陆献却仍不放过她,双腿交叠而坐,仰靠沙发,慵懒,“夫人不同我解释一下今晚的事吗?”
沈芫远山眉轻蹙,她自打来了陆公馆后,多多少少有些变化,譬如动不动就皱眉,比以往几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还频繁,“我认为希夷已经知道了。”既然他想谈,她又不能拒绝,为何还要扭捏作态?不如大大方方同他坦诚。沈芫弯下眉角,温婉一笑:“不然希夷为何会从宝山赶回来?”
“你知道我去了宝山?”陆献挑眉,有些凉薄。
沈芫不动声色的捏了一下手心,随即放开,依旧疏疏淡淡的笑容,双眼却格外明亮,如同头顶的吊灯,她直视陆献冷清的眼眸,道:“无意间听起下人说的。”
“哦?看来这么久没惩戒,家里的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
陆家的家仆死活关我什么事?沈芫内心冷笑,陆献想要威吓自己,也不找个好点的出气口,她可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她的内心足够冷血薄情,不必陆献的少。
“是许久没立规矩了。但我以为,陆家的规矩自是良好,深刻人心,不用督促教导。”
却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这句话沈芫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可不愿说出来,现在就挑明跟陆献的关系,对她可没好处。
陆献什么意思沈芫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清楚楚。陆献来上海六个月,她嫁给陆献两个月,按理说她应该执起本分,好好把家里的规矩管管,但沈芫也不傻的,新婚头一天陆家的家仆就都一副拥有百年世族底蕴的模样摆好了阵势,这摆明了不想让她这空降的三少夫人插手内务。她若硬是要去管去,陆奉也不会多执一言,但底下的人心可就不好说了。
如今陆献说白了就两个意思,一是借着家仆敲打沈芫,二嘛,便是暗指沈家女的教习,是如何教出来的,居然不知道帮助丈夫打理家务。
陆献没接话,兀自弯了唇角,“夫人可知道林家二小姐?”
沈芫不知道为什么陆献突然转了话题,但她着实有些累,先不说宴会的一阵闹腾,就说方才,同陆献打完机锋,身心俱疲。
“自然是知道的,我家大嫂是她的姐姐。”沈芫顿了顿,复开口道:“但七年前她就出国留学了,前几天才从日本寻回来。”
七年前可刮起了一阵出国热,沈家也不免赶个新潮,送家里最小的沈四小姐沈芫去了英国,林家姑娘坚持的最久,在日本留学了七年。
“寻回来?”陆献头一回在沈芫面前有些疑问,按理说林家姑娘也是名门小姐,自然是想回来就回来的,怎么还叫做寻回来?
沈芫谈及这个有些头疼,她蹙着眉心,尽量抑制住自己的不耐,“是。三年前日本发生了大地震,当时元宝正在学里上课,因为地震来的突然,没有做任何措施,那栋学楼发生了倒塌。是日本的一户人家救了元宝出来,当时因为头部受创,元宝失了记忆,便被那户人家收养,今年才模模糊糊想起了一点,前些天大好,才从日本回来。”
元宝便是林二小姐的闺名,林家这一辈的姑娘承元字辈,大姑娘林元宵是她的嫂嫂,二姑娘林元宝是她的少时玩伴,但毕竟过去数年之久,又逢此大难,元宝跟她生疏也是在所难免的。
如此一来,陆献算是理清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了,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七月份的时候林家会派人出海寻人,原来是寻这位林家丢失了三年的二小姐。
“那……”陆献还未开口,便被沈芫起身打断,她懒懒的直视陆献,眉眼已经疲惫非常,不然面前的佳人不会不掩盖自己眼角的冷淡。
“够了,三爷。我很累,我想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沈芫说完便抬脚离去,高跟踩在楼梯上蹬蹬作响。陆献皱着眉头,有些不满沈芫的无礼。毕竟这么多年,沈芫是第一个能够打断陆献说话的人。
明天,再谈?
恐怕明天过后,又是一轮的轰炸罢了。
陆献阖眼,仰靠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