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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寺不大,禅室附近有一个专门供游客使用的公共卫生间。
余晚一路走过去,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偶尔踩到枯叶上,会啵的一声响。
这个卫生间有点偏,靠近和尚自己种的菜园子,环境不是很好。外墙简单涂刷成白色,墙角横七竖八收捡着挖土割草用的铲子、刀子之流。
两个洗手池,一个在卫生间里面,一个在外面。
这儿没有其他的人,余晚直接拧开外面的那个水龙头。面纸用水打湿了,她弯下腰,将腿上、脚上沾着的泥点仔细擦拭干净。
禁欲的黑色职业裙有些窄,她这样低下身,腰线毕露,从后背蜿蜒而下,是女人最为诱惑的线条,一切都是浑然天成。
也不知指腹从上面缓缓摩挲过去,会是怎样的勾魂……
余晚擦得认真,忽的,身后传来啵的一声。
很轻。
有谁踩在枯叶上了。
余晚扭过头。
是一个男人。
穿着半截子灰色的雨衣,个子中等,他朝这边走过来。
应该也是来卫生间的。
余晚并不习惯和陌生男人有任何交集,她直起身,往里面的女卫生间去。
走了两步,蓦地,她浑身一个激灵,目光又转了回去!
余晚死死盯着那个人。
这人走路的姿势实在怪异,他的右腿似乎有点跛,走起路一瘸一拐的。灰色的雨披罩在身上,经风一吹,扬起来,不经意的露出里面空荡荡的一段袖子。
那袖子就这么在风里摇摇晃晃,飘忽不定。
像是给恶鬼招魂的幡。
这一瞬,就像是置身在地狱,余晚慢慢屏住呼吸。
她的手垂在身侧,整个人好像被钉子从头骨贯穿而下,定死在这个地方,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样直直盯着。
不长不短的距离,那人走到余晚面前,摘下雨衣的帽子。
帽子底下,是一张沧桑、布满皱纹的脸。
这张脸清清楚楚出现在面前的瞬间,余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个棍子用力搅了一搅,又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头痛极了,余晚整个人都开始战栗。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还是没法呼吸,连牙齿都在打冷战。
那人堆砌出笑意,喊她:“小晚。”
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用力蜷了蜷,余晚咬牙切齿:“滚!”
这个字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那男人却不以为意,他还是笑。这人笑起来,所有皱纹挤在一起,越发显老。他无比自来熟的问:“小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她还好么?”
余晚并不理会他,她只是漠然的往旁边走去。墙角里堆着若干种地的工具,挖土的铲子、刨地的锄头还有割草的刀。余晚低下腰,想也没想,直接操起那把割草刀。
这刀生锈了,很有点沉,如今被她单手提在手里。
余晚面无表情。
她一向是冷静的。这么多年,平静的眉眼很少会笑,也极少发脾气,更是不会哭。余晚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自己心里。施胜男常骂她是个闷葫芦,余晚是真的不喜欢说话,也不习惯像同龄女孩那样肆意的发泄情绪,她过得有些苦,还有些闷,现在亦是。
余晚只是冷冷看着他。那双眼里无波无澜,黑的宛如潭底最深处的水,暗暗的,没有一点光泽。
这种搏命的冷意真叫人害怕。
那人连忙笑着打哈哈:“别这样啊,小晚,咱们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
余晚决绝打断他,提着刀子的手稳稳垂在身畔。刀柄温凉。这种力量从她指腹游走到她枯涸的心里,支撑着她,莫名安稳。
“你滚不滚?”
她只是这样问他。
“小晚,你可不能这样啊,你现在有钱了,得照顾照顾我。”那人笑得无耻。
“呵。”
像是听到了笑话,余晚也难得冷笑。
她抬起手,直直举着刀子,对着他的胸口,“要钱是吗?除非你死。”她不擅长和人做口舌之辩,这也是余晚能想到的最最恶毒的话。
她的面容冷峻,并不是在开玩笑。
对面那人噤声了。
余晚恶狠狠警告他:“别让我再见到你。”
她一边看着他,一边错开身,倒退着往回走。
距离越拉越远,那人开始试图说服她:“小晚,都这么多年了,何必呢?我也变成这样……”见余晚没有任何反应,他又企图无赖的走进一些。
余晚说:“你别逼我。”
不带一丝感情。
那人面色有些忌惮,他僵住脚步,余晚下一秒迅速绕过拐角,眉眼冷漠的离开。
她走得有些快,还有些急。
雨停了,风却还在,迎面直直吹过来,眼圈被刮起一些潮湿之意。下一秒,又被余晚抿着颤抖的唇,生生忍了回去。
余晚没有回头,她不停的往前走,不停往前,一时竟不知道该去哪儿。直到远远见到季迦叶和刘业铭在外面说话,余晚愣了愣,终停下脚步。
定在那儿,她大口大口喘气。
手里沉甸甸的,余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提着那把刀。
余晚回头看了看。
没有人。
也没有声音。
应该是没有跟过来。
缓了缓神,她将割草的刀子放在角落边,又拿出包里的高跟鞋,换上。
余晚尽量面色如常的走过去。
脏兮兮的泥巴已经洗掉,裙摆下的小腿白的像羊脂玉,纤瘦的脚踝上绕过一道搭扣,衬的那脚面更白,脚踝更细。
她到的时候,刘业铭已经离开,不知去办什么事,只剩季迦叶一个人在外面廊檐底下抽烟。
余晚走近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季迦叶似乎这才听见,转头看了余晚一眼,又漠然别开脸。
大约是今天要来见市里面的领导,他抹了油头,清爽的头发齐齐往后,沉峻的面容越发冷冽。
灰色的飞檐,暗黄色的墙面,他背后是“南无阿弥陀佛”这几个字。而他就站在佛字前面。
迦叶尊者是佛,这一刻,于余晚而言,他亦是,带着她所熟悉的尘世的味道。
飘忽的一颗心莫名稍稍安定,手却还是克制不住轻轻发抖,余晚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包里翻来覆去找了两遍……一顿,她望向季迦叶,“有烟吗?”余晚问。
季迦叶仿佛没有听见,只抵着墙,淡淡望着前面。
余晚默了默,问:“季先生,有烟吗?”
季迦叶这才复又转过脸,清清冷冷的递过烟盒。
余晚还是看着他:“我想再借一下打火机。”
“在里面。”季迦叶回的疏离。
余晚接过来。
这人抽的烟她认不出牌子,是黑色的烟盒。
那天在游艇上没注意,他的打火机是银灰色,握在手里,质感冷硬。
和他这个人一样。
余晚点了一支烟,将东西还给季迦叶。
两个人站在屋檐底下抽烟,他们中间隔着“弥陀”二字,谁都没说话。
季迦叶的烟很烈,还很呛口,顺着咽喉进入五脏六腑,很凶,却足够让人快速镇定。再通通呼出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莫名发泄的爽快。
余晚抽了两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一支烟灭,余晚问:“能再来一支吗?”
季迦叶偏头,眸色冷冷的,略带了些审视之意。余晚头发原本绾的好好的,盘在脑后,用黑色的最老气发圈的束着,这会儿却从耳边掉下来一缕。
那一缕被风吹来吹去,她也浑然不觉,只是这样镇定望着他。
呵,故作镇定。
“余小姐,你没事吧?”季迦叶终多问了一句。
余晚摇头,随口应付他:“没事。”又怕他多问什么,敷衍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对着他,从来不会多言的。
还真是画蛇添足。
季迦叶冷冷撇开眼,不咸不淡的提醒她:“余小姐,你头发散了。”他说着,将烟和打火机搁在旁边窗台上,双手插回兜里,没什么表情的回禅房。
这人定然是看出什么来了,还知道她在敷衍……余晚滞了滞,松开发圈,将头发全部散下来。
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只能这样。
她又往来路那边看了看。
还是没有人。
拧着的心弦缓缓松开一些,余晚倚着墙,又点了支烟。眯着眼,她摸出手机。通讯录从上到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翻过去,最后还是收起来。
余晚走回禅室
里面仍只有季迦叶一个人。
抬头看了看进来的余晚,季迦叶低头抿了口茶,又抬起头。
余晚头发习惯扎起来,盘在脑后,这会儿突然披下来,发梢微卷,散在肩后,摇摇曳曳,平添了些女人的柔软,连眉眼间的冷意都缓和不少。
季迦叶垂眸。
好几张木椅子空着,余晚挑了个最靠窗的位置,观察着外面。
有小和尚提着茶壶进来。他一边给余晚倒茶,一边好奇打听:“那边角落里突然多了把割草的刀子,善信见到是谁拿过来的么?”
余晚面色淡定的摇头:“不知道。”
“那真是奇怪了……”小和尚喃喃低语,还是觉得好奇。
季迦叶拂了余晚一眼,没说话。
余晚端起茶,喝了一口。这茶是暖的,缓缓浇灌着她的身体,慰藉着她僵硬的四肢。
*
约莫又过去二十分钟,他们今天要见的那位大领导才姗姗来迟。
余晚昨天才在本地新闻上见过这人——站在防汛大堤上,举着喇叭喊话,还有慰问受灾群众什么的。余晚更知道,沈长宁来滨海几次都想要见这位,结果因为各种各样理由吃下数次闭门羹。沈长宁打不开的关系,没想到余晚见到了……她努力打起精神。
这会儿季迦叶起身迎上前,那领导笑道:“季先生,又见面了。”
看样子他二人早就认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余晚沉默的站在旁边,想着沈家两父子的交代,心里悄悄琢磨。
季迦叶浅浅微笑,他只是说:“早就该来拜访您的。”说着,季迦叶转过身,对着余晚,无比自然的介绍道:“小余,这是张书记。”
小余……
说来奇怪,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余晚。从季迦叶口中说出来,余晚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变成了汪洋大海里的一条“小鱼”。
无力的,只能随之浮沉。
愣了愣,余晚旋即十分配合,她微笑的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张书记,你好,我是余晚。”
“余小姐,你好。”那位张书记握住余晚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转头对季迦叶打趣:“季先生,你的秘书这么漂亮?”
这人手心有汗,握的力道有些大,还很疼。余晚并不舒服。阵阵恶心从胃里往上涌,她勉强克制着,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意。
拂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季迦叶淡淡的说:“您说笑了,小余不是我的秘书,而是凌睿的总裁助理。”他一边说,一边引对方坐下。
如此一来,张书记只能松开手。
手中突然松开,没有了滑腻腻的汗,余晚悄悄舒了一口气。
望着前面男人的背影,余晚默了默,跟着过去。
桌上有一柄竹节茶壶,先前那个小和尚留下来的。余晚提在手里掂了一掂,里面没水了。她提着茶壶,出去添茶——这儿三个人,她的地位最低。余晚不跟工作过不去,姿态该低的时候,还得低,不然回去也没法在老爷子那儿交代。
外面有几个工作人员,刘业铭陪着在聊天,余晚经过他们,去找后面厨房的小和尚添茶水。
经过寺庙后来兴建的小花园时,眼角余光里,似乎有灰色雨衣一闪而过。
余晚一怔,抬头望过去。
远远的一个人穿着灰色雨衣,站在高高的亭子里。
哪怕隔着远,可余晚依然能感受到,他正注视着她,只怕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意!
这一刻,余晚胃里突然泛起许许多多的恶心,她一时忍不住,蹲在旁边干呕起来……
余晚沉默的回到房间。季迦叶和那位张书记还在寒暄。余晚安静的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季迦叶顺势将话题引到项目上面,他说:“小余,你说说吧。”
余晚低头,默然。
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季迦叶稍稍提高声音唤她:“小余!”
余晚怔了怔,抬起头,对上季迦叶的视线,男人眸子冷冷的——余晚一瞬反应过来,她连忙将提前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张书记。
这人果然没有仔细看,随手翻了一翻,对季迦叶说:“当初还是季先生推荐我们利用滩涂,考虑发展新能源。如果季先生觉得合适,我们政.府自然愿意合作。”
余晚愣愣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
看了看她,季迦叶说:“当初您到美国来考察项目,我也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招标这事牵扯太多,还得领导亲自把关。”
张书记哈哈笑,说“也对,那我听听”,他偏头看向余晚:“那就请余小姐说说吧。”
余晚蜷了蜷手,试图努力定下心神,可脑子里就是乱糟糟的。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胃里的阵阵干呕,她实在没有办法。
余晚望向季迦叶。
眼睛有点红。
季迦叶默了默,转头对张书记说:“还是我先来简单介绍下吧。”
他的声音清朗,萦绕在静谧的房间里,像极了夏天凉凉的风。
随着熟悉的内容从他口中徐徐而谈,余晚一点点被拉回理智,眼底的红意渐渐消失,又变成那个冷静的余晚,面色如常,连身姿都直了一些。
察觉到余晚的变化,张书记笑得和煦。遇到不明白的,他也不问季迦叶,转头饶有兴趣的问起余晚。这人坐着说话,余晚不得不稍稍弯下腰。
她这么一低下身,领口就会微微垂下来。哪怕有微卷的长发挡着,仍然能隐约看到延伸到深处的白皙,深深的沟壑,还有藏得很好的丰满雪峰……
季迦叶淡淡拂了她一眼。
这人视线似乎总是有温度,还很强势,又带了点提醒。这一秒,余晚居然瞬间会意,她的手背在身后悄悄往后扯了扯衣服领口。
撇开视线,季迦叶望向外面。
满室安静,唯独余晚解答的声音轻轻的,是完全不同于在他面前的戒备与抗拒,有些女性天生独有的软糯。
她也不是没有女人味的。
季迦叶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
凉薄的唇上沾着水意,勾勒出好看的唇形,略略抿着,越发显出禁欲和冷冽。
旁边,那两人终于说完,余晚赶紧直起身。季迦叶这才偏头,他还是寒暄:“张书记什么时候有空,我正好请你吃个饭。”
那位叹气:“最近实在忙,就连来这儿都是忙里抽闲,待会儿还要赶去海堤那边,等忙完这几天吧。”
“那行,”季迦叶说,“我等您的安排。”
那人笑呵呵的说“好”,起身要走,季迦叶和他握了握手。这位又对着余晚。余晚勉强笑了一下,伸出手来。
他握着说:“余小姐,吃饭你也来啊。”
这人还是不松手,余晚僵硬着应下:“好的。”
满意的点点头,他拍了拍余晚的手,亲切的说:“那下次再见。”
男人的手不轻不重,拂过她的手背,余晚瞬间毛骨悚然。压抑着心底的惊悚,她点点头,笑道:“张书记再见。”
送走这尊佛,余晚轻舒一口气。
可面前还有一尊佛。
季迦叶终于沉下脸来,质问:“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余小姐,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居然还要他替她收拾烂摊子!
直戳重点,果然是季迦叶的风格。
余晚沉默片刻,只是说:“季先生,对不起。”
“和我道歉有什么用?”季迦叶不耐烦的点了支烟。
余晚顿了顿,又改口说:“那今天谢谢你。”
季迦叶还是呛她:“我要你道谢能做什么?”不满从他的字里行间溢出来,季迦叶按着性子,说:“我是在问你,‘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余晚,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么?”
话到最后,他的暴躁难耐,忍无可忍。
余晚一怔,眼前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道灰色的雨衣,还有蹲在那儿不停干呕的自己。
这一回,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每当她沉默不语的时候,都是这种防御的姿势。
所有的刺张向外,守护着最中间那个她。
余晚再度将她隔绝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走进,江成就是这样被挫败的,最后离开了她。
留下余晚一个人。
如今,她又是这样,拒绝所有的人。
哪怕季迦叶再度替她解了围!
半燃的烟在指间狠狠捻了捻,季迦叶再没有看她,他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他就不该闲得发慌,理会这个女人!
余晚低着头站在那儿,顿了好久,她提着包,步履沉重的走出禅室。
男人身高腿长,走得很快,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入目是灰蒙蒙的天空,余晚慢慢往寺庙外走去。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骨子里最深处的那股孤寂的声音,余晚沉默着。
忽的,身后有人喊她:“小晚。”
那刺耳的两个字飘过来,余晚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灰色的雨衣,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他就站在那儿,脸上带着无比坦然的笑。他说:“小晚,我等你很久了。”
那笑意格外刺眼,余晚面无表情:“你还来做什么?”
他说:“找你要点钱。”
余晚又被他逗乐了,她轻轻一笑,旋即冷眉:“去死。”——这是她能骂出最恶毒的词汇。
那人龇着牙,满不在乎的威胁:“小晚,我不找你,难道要去找余波啊?你还想他出事?”
这一瞬,余晚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她忽然很好奇,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余晚偏头,望向旁边的大殿。
大殿正中央供奉着释迦摩尼,两侧分立着他的弟子,还有罗汉。
全是凶神恶煞,只有正中间的佛祖端坐垂眸,那双眼里是对世人的怜悯。
余晚定定看着,旁若无人的走过去。
“小晚!”那人锲而不舍,紧随其后。
余晚却没有搭理他,她只身跨进大殿。
双手合十,余晚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一拜。
眼前的烛火轻轻跳了跳。
许是畏惧神灵,那人没有进殿,只是在外面继续念叨:“我要的也不多。”又保证说,拿到钱后再也不出现。
余晚没吱声。
这人便开始有些急,一只脚就要跨进来,蓦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路,“你谁啊?”要钱男人不客气的问。
“我还没问你谁呢!”
这道尖锐而刻薄的声音传进殿,绕在耳畔,余晚怔了怔。季迦叶原本已经走开,这会儿不知为何,却又突然回来……
仰面看着佛祖,余晚起身。
另一边,季迦叶面容沉峻,极能震慑住人。
要钱的男人心下发虚,梗着脖子回道:“我是余晚爸爸!”
“姓陈的,你也配?”身后,传来余晚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春华一愣,讪笑着改口:“继父,继父。”又对余晚说:“小晚,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了。你看我现在都这样了……”
“要钱是么?”
余晚面无表情、不客气的反问,经过季迦叶时,她的脚步并不停,只朝着陈春华走过去。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烛台,那上面的蜡烛已经被她拔掉,只剩下尖锐的烛签,烛台上面还滴满厚厚的蜡。
拂过一眼,季迦叶瞬间反应过来,他眼疾手快连忙攥住余晚那只手腕!
“余晚!”他喊她。
男人力道大,余晚根本挣不开,她转过头,目光赤红的望着他,嘴唇不住颤抖。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你松开。”真的是要找人拼命。
“你冷静点!”季迦叶说。
他攥的用力,试图抱住她,余晚胳膊用力一抡,猝不及防的,杵在最前面的那尖尖的烛签直接划破了季迦叶的胳膊。
衬衫袖子撕裂开,不到三秒,殷红的鲜血从口子里渗出来。
那些血瞬间染红了男人大半个袖口。
满目皆是苍夷的红,余晚站在那儿,愣愣看着。下一瞬,她颓唐的松开手里的烛台。
转身对着陈春华,余晚抬手指着外面,恨道:“你给我滚!”
仗着有其他的人在,陈华春还是笑:“你给我钱。”他反正也没什么脸面了。
余晚浑身都在不住战栗,她拿出钱包。里面是一沓人民币,余晚根本没数,直接拿出来,丢在地上!
“滚!”她厌恶的皱眉。
那些钱通通掼在地上,沾上了肮脏的泥水,陈春华也不在意,他蹲下去,用仅有的一只手,一张一张捡起来。
……
季迦叶去卫生间清洗伤口,余晚跟进来。
瞥了她一眼,季迦叶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余晚不说话,只是替他将衬衫袖子卷上去。她比他矮,穿着高跟鞋将将到他下巴那儿。男人胳膊垂在身侧,她卷的仔细,很怕碰到他的伤口。
季迦叶垂眸,面前的女人还是没什么表情,纤长的眼睫轻轻眨着,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静。想到刚才不一样的余晚,他不禁蹙了蹙眉。
被余晚划破的这道伤口很深,还很长。
血不停涌出来,季迦叶冲了两分钟,仍旧没有止血。旁边,余晚从包里找到一条黑色的发带,扯过他的胳膊,替他紧紧扎在伤口上方。
有些疼,季迦叶面色不虞的嘶了一声,英俊的眉眼硬忍着怒意。
余晚解释说:“这样止血快一点。”
“你又知道?”季迦叶不高兴了,就想狠狠凌虐她。
余晚低着眼,没再说话,只是手里加快动作。
一切安静,有人要进来上厕所,突然见他们俩在里面,一怔,又讪讪退了出去。
余晚包扎好,对季迦叶说:“得去医院,要打破伤风,恐怕还得缝针。”
季迦叶冷笑一声,却不动。他俯视余晚,“你和那人到底什么关系?你今天就是因为他,心神不宁的?”他问得直白。
余晚避而不答,只是说:“我们快去医院。”
她转身要走,季迦叶突然又攥住她的手腕!
“余晚!”他真的忍无可忍,“我帮了你,又成了这样,你说句实话很难么?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余晚默了默,硬邦邦的拒绝说:“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又是这样!
冷冰冰的语气,最是让人讨厌,季迦叶气结,低低骂了一声,铁青着脸走出寺庙。
*
这种鬼天气医院里的人居然还不少,季迦叶面容阴鸷的坐在单人病房里,支着腿,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儿都是不耐烦、不高兴!
这会儿胳膊上的血凝结住了,结成痂,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刘业铭去付钱、拿药,余晚难得安静的陪在他旁边。
清洗完伤口,医生准备开始缝针。
“你这伤太深了,得先打麻药……”医生照例知会。
没想到季迦叶漠然拒绝:“不用。”
余晚立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弯勾的针扯着线扎进男人的肉里,真的是血肉模糊……眼皮跳了跳,她忽然有些不忍看。余晚撇开眼。
季迦叶冷哼:“你都有胆子杀人了,还不敢看这些?”
余晚沉默着,由他说。
没有打麻药,终究是疼的,季迦叶额头上渗出汗,脖子里也是,汗晶晶的,沁湿了男人身上的衬衫。
他坐在那儿,冷汗涔涔的转过脸,薄唇紧抿,视线正好对着余晚的手。
季迦叶握住她的手。
余晚望着前面,又抽了出来。
缝完针后,余晚说:“季先生,你应该打麻药的。”
季迦叶:“我不想自己的神经系统被麻醉得和你一样蠢!”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又受了伤……余晚默然。
单人病房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季迦叶停了一停,说:“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跟我说句实话?”
回应他的,依旧是无言。
余晚低下头,不说话。
她就是这样将所有人拦在外面,哪怕他伤了,还缝了针,这人也不会心软,退后半步。
倔的可怕,也冷的可怕!
季迦叶怒:“余晚,你良心呢?”
余晚却直直回他:“季先生,我没必要跟你交代实话。”
这种直白虽然真实,却依旧会伤人呢。
冷冷看着面前的女人,季迦叶沉沉起身。
他的个子高,身影笼罩下来,冷硬而强悍的气场一并压迫着她,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松木香,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余晚不自在的垂眸。
季迦叶掐起她的下巴,迫得余晚正视自己。
他缝过针的那只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的样子。
男人的手还是凉,余晚盯着他,问:“你干什么?”
季迦叶轻轻一笑,俯下身,贴着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呢喃而低沉。
余晚瞳孔倏地瞪得很大,走廊上还清清楚楚的传来人来人往的说话声、脚步声,她却被他抵在屏风后面,退无可退。
外面,刘业铭问:“先生,是现在回酒店,还是……”
这一瞬,余晚像抓着救命稻草,刚要推开面前的男人,季迦叶却突然摸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又像是温柔的哄她,下一瞬,他还在她耳边轻嘘一声,整个人淡定极了。
男人的温热拂过耳畔,最是斯文变态,让人不寒而栗!
余晚毛骨悚然,动弹不得,整个人紧紧贴在后面的墙上。
这样的安静里,季迦叶淡淡的说:“我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他回刘业铭的话,眼睛却盯着余晚,那只受过伤的手顺着女人的腿侧往下滑。
他的眼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所谓的情.欲,他要的,不过是惩罚。
惩罚余晚。
惩罚她的冷,她的刺,她的一切。
余晚试图挥掉季迦叶的胳膊,偏偏这人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她一碰,季迦叶就直皱眉。
苦肉计,对女人,真的很有效。
白色纱布上面隐隐冒出些新鲜的血,整个衬衫袖子上都沾着斑驳的血迹,余晚眼前好像又看到尖尖的烛台划伤他的胳膊,又看到弯勾的针勾着线扎进他的肉里,让她的心都随之颤了颤……余晚垂眸,僵在那儿。
季迦叶的手停在裙摆边缘,也没有别的动作,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刮蹭着余晚的腿,时而隔着裙子,时而直接触碰。
男人指尖带着彻骨的寒意,是那样的凉,又那样的煎熬,他就是要这样慢慢折磨着她,凌虐着她。他就是要欺负她。
余晚抬头试图要说些什么,这一刻,直视她的眼,季迦叶一言不发,直接撩起她的裙子,一只手就探了进去!余晚身上的职业裙有点窄,随着那只手的动作,裙子就被捋起来,露出女人大半纤瘦而笔直的腿。
余晚脑袋里轰的一声,她打他,推他,踢他。
外面走廊上悉悉索索的,不时有人经过,有人在说话,余晚下手越发用力,却还得避开他的伤口,而且——这个人根本不为所动。
她对他而言,太瘦了,他一只手就能将她揽住。
季迦叶就这样钳制着她,禁锢着她,还是在这样人多的地方……
“别让我绑你。”季迦叶随手扯下领带,丢在旁边。
他的口吻从来不容人置疑。
余晚一滞,再度别开脸。
季迦叶又掐着她,看向自己。
他的眼很黑,下一瞬,余晚狠狠打了个冷战!
底下,男人手指拨开阻碍,径自探入到她最幽深的地方!那完全是男性与生俱来的天然力量,坚硬,不加任何犹豫。这样的贯穿让余晚不停的颤抖,不停的急促呼吸。
她无所适从,她瞬间安静了,只能盯着面前的人。
底下是阻滞的,还很晦涩。
男人的手异常艰涩的来回动了两下。
带起一些痛意。
痛的余晚有些失聪了,她睁大眼,面前是一片眩晕光亮。
在这样的光亮里,她好像又看到那一年夏天,她穿着的确良的衬衫,里面是白色的运动文胸,肩带很宽。
有人拧开门锁进来,她回头,笑着喊了一声“陈叔叔”……
余晚瞳孔骤缩!
光晕迅速退散,面前,是季迦叶的脸。
薄唇抿着,冷硬无比。
她定定又失神的看着他。
他也看她。
像极了他站在佛字前面的清峻模样,他们中间隔着“弥陀”二字,这人带着尘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