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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纬国并不在康德路后街的咖啡馆里,并且一连三天都没来。得知这个消息的李孔荣气急败坏,可他对此无丝毫办法。他在德国日子虽有一个多月,但还是不了解这个城市,而他身边可以指派且对柏林熟悉的,就只有苏珊·埃斯波西托,好在第四天这个女人终于找到了人,在一个让人预想不到的地方。
“嘿!汉斯,给我!汉斯……”球场上奔跑的蒋纬国大声喊叫,浑身是汗。而在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楼,举着望远镜的李孔荣正看着他和一帮德国少年打篮球。禁不住摇头,他怎么也想不到常二公子居然有这种爱好,早知如此,他也可以下场去打打。
蒋纬国并不是一个人,球场边站着的还有其他几个中国人,李孔荣只认为戴季陶的儿子戴安国、居正的儿子居柏强、张嘉璈的儿子张国魁,另外再有几个衣着普通的男子,估计是蒋纬国的保镖。望远镜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意大利女人慢慢走近球场,之后站在场边细看球场上奔跑的蒋纬国,在他进球后还意想不到的鼓掌。
“真是……”李孔荣放下望远镜,他为意大利女人的动作而羞愧,更有些不满:之前他交代过她要慢慢接近蒋纬国,现在倒好,简直是大张旗鼓、惟恐天下不知。
没什么人的街头球场忽然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士,还对自己鼓掌。并不拒生的蒋纬国对她微笑,还草草行了一礼,这让看球的戴安国等人大笑不止。他们也开始打量起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猜测她是偶然来的,还是故意来的。
二十分钟后,蒋纬国下场,苏珊踩着高跟鞋小步走了过去,她微笑道:“纬国,我有紧急的事情找你,需要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蒋纬国身边的保镖极为警惕的看着苏珊,甚至有意的阻隔在两人之间,然而乐天活泼的蒋纬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他只是有些奇怪这个女人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同时他还听出这个女人有意大利口音——这让他很亲切,他初来柏林时就住在一个意大利夫妻家里。
“美丽的女士,请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谈?”蒋纬国打量着这个女人,女人也打量着他:又一个英俊的黄种人,并且是真正的大人物:中国元首的儿子。
苏珊只遗憾自己年龄太大,已经失去了嫁给大人物的机会。她有些苦涩道:“我受日本高野先生所托,希望由你向你父亲传达一条情报:日本陆军三天之内将在中国的北平策划一起事件。”
“真的?!”蒋纬国之前还笑脸盈盈,她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认识自己,不想她说的却是如此大事。“高野先生是谁?他在哪里?”
“高野先生是日本人,他不方便出面转告。”苏珊感觉到了蒋纬国的紧张,开始得意。“他说有一个针对你父亲的暗杀计划正在实施,他和他在日本政府内的朋友都希望你父亲平安无事。”
“谢谢!”蒋纬国从女人的神色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还是极为绅士的道谢。
“他希望你能马上把这条情报告知你父亲,他现在正在中国的庐山。”苏珊又一次撩动了蒋纬国的心弦: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既然知道父亲此时在庐山,那就不太可能是开玩笑了。
“可为什么要我马上告诉我父亲?暗杀计划与北平事件有什么联系?”蒋纬国问道。
“高野先生希望能以这件事获得你父亲的信任,证明他能向你父亲提供准确的情报。”苏珊见蒋纬国入蛊,脸上笑容更甚,“为了获取这些情报,他花费了很多钱,所以,下一次如果再提供情报,他将要求收费。”
“收费?”蒋纬国也笑了,他之前还以为这个高野先生是中日友好人士,不想却是个情报掮客。“美丽的女士,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是的,收费!”苏珊看着蒋纬国就像看到两万英镑,她想了一天后终于决定要全身心投入到这份事业上。“高野先生在日本政府、日本陆海军里有许多朋友,他们并不希望和中国发生战争,但获取情报需要支付报酬,并不是所有人的想法都和他一样。你可以叫我玛利亚!”
“玛利亚?这是你的真名吗?”蒋纬国目光闪烁,甚至回头看了看。他在猜测这个女人的真实目的、或许不是为了钱这么简单。
蒋纬国回头看,他的保镖当即慢慢的围了上来。苏珊并不在乎,她甚至自顾自点了一只烟,“名字并不真要,重要的是情报真不真实。如果中日发生战争,高野先生将是中国唯一了解日本作战计划的渠道。付出少量的金钱以获取有价值的情报,这是完全值得的。北平事件将是高野先生情报的验证。”女人说着,一张写有高野六郎账号和自己电话的纸片,夹着一封信递给了蒋纬国,“如果你父亲信任高野先生,可以给我打电话!”
蒋纬国犹豫了一下才接过这女人的东西,他忽然打趣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不把你告诉我的告诉我父亲,那会如何?”
“那姚冶诚女士对你将会非常非常失望,她将失去自己的丈夫!”苏珊微笑一下,然后告辞。
蒋纬国本想刁难一下这个女人,不想女人却说出自己养母的名字,还点出她和父亲的关系,这让他心中惊异更甚。这绝不是开玩笑,熟悉他的人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不熟悉他的外国朋友又绝不会知道自己养母的全名,并且知道养母和父亲的关系。
打开女人给的纸片,上面用罗马音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高野六郎,之后则是一串数字账号,以及英文写就的瑞士联合银行;再下面则是一个柏林的电话号,署名是玛利亚。
“纬国,什么事情?”见蒋纬国站在那里发愣,戴安国走了过来,他和蒋纬国关系最熟。
“没什么事。”蒋纬国轻笑,手上的纸片和信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我要回家去洗个澡。”
蒋纬国是领袖公子,一干人都是围着他转的,他说要回家洗澡谁也没什么二话,哪怕晚上已经安排了节目。很快,蒋纬国的汽车就消失在街头,半个小时后,武官处的唐纵接到电话赶到蒋纬国寓所。
“乃健兄,我想打听一下,柏林有没有一个叫高野六郎的日本人?”从球场到寓所的路上,蒋纬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唐纵,他本来就从事情报工作,两个月前他买的紫光灯和秘写药水还送至他寓所让他参观。[注12]
“高野六郎?”唐纵长的白白净净,说话也和声和气。想了一会,他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二公子,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出了些事情。”蒋纬国并没有细说下午球场上发生的一切,他只问道:“日本国内有叫高野的名人吗?”
“卑职对日本情况不知啊。”唐纵遗憾道,“不过我可以让国内查证是否有此人。”
“算了,不必了。”蒋纬国听到国内就想到了戴笠和酆悌。只是想来想去他觉得父亲还是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戴笠,如此他才道:“今天有人帮这个高野六郎传话,说日本人有一个针对我父亲的暗杀计划,他希望提供情报,不过要收费。”
“啊!”唐纵感激的看着蒋纬国,这么隐秘重要的事情会告诉自己,绝对是实打实的信任,他关切道:“这是好事啊,不过卑职就担心这可能是敌人的阴谋,或者就是为了骗钱。”
“是的,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对方先提供了一条情报做验证。”蒋纬国思索着,到此又转身看着唐纵,凝重道:“对方说三日之内,日本陆军将在北平制造一起事件!”
“北平?!”唐纵走前了两步,腰是弯着的,闻言脸色大变,他道:“北平可是多事之地啊!这条消息应该尽快告诉委员长,我们好早作准备,不然很可能又是一个九一八事变。”
“好,你来起草电文,”蒋纬国说道。他与父亲之前确实有密切的电报联系,可两人基本不谈时事,毕竟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无奈此事涉及到父亲安危,他又不得不关心,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此事应与唐纵一起发电回国为好,省的大哥在意。
蒋纬国是聪明的,他非常明白自己在蒋家的角色,凡事都有分寸,该说的说、该做的做,不该说的、不该做的,绝不逾越半步。当夜,这封他和唐纵联名的电报就发到了庐山美庐。
柏林的时间比庐山慢了六小时,柏林是深夜,庐山就是凌晨。大月山山峦中,石头建造的英式别墅在夜色中甜睡。明月弯弯,凉爽的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山风紧接着又吹拂别墅旁的松树林,针叶摇摆,松涛阵阵。
素来以军人作息要求自己的常凯申早就睡下了,而一贯晚睡的夜猫子宋美龄房间的灯也关上。手中拿着电报的王世和上校拍了拍脑袋——他难以决断是否要立刻叫起委员长。从重要性来说,是二公子发来的电报,其中涉及到暗杀委员长的计划,还涉及到日本陆军蓄意制造的北平阴谋。可这却是一个贸然出现的日本人高野六郎的警告,电报里说此人很可能是个情报掮客,告知此情报的目的是为了钱:他说以后的情报都要收费。
‘三日之内北平有变。’王世和看了一下表,三点三刻。想到北平有变是三日之内,他终于决定等委员长起床后再汇报。
‘三日之内’是李孔荣7月3日说的限定语,可他找到蒋纬国已经是7月6日,电报发到庐山已经是7月7日。六点多钟起床的常凯申看完这份电报不可置否,他追问道:“日本有高野六郎这个人吗?”
“报告校长,下官已经让人去核查了,暂时没有消息,只说名人政要里面没有姓高野的。”王世和谨慎答道,只说已经确认的。
“高野六郎?”常凯申念着这个名字,“这恐怕又是日本人虚张声势吧。”不过他放下电报后却道:“马上起草一封电报发往北平,让秦绍文这几日注意戒备,千万不要像东北一样,一枪不发就丢了!”
“是,校长!”王世和点头,但却不走,他知道常凯申还有些话没有说完。
“也给纬国回一封电报,让他稳住这个高野六郎,告诉他,只要情报可信,我绝不会亏待他和他的那些日本朋友,并且也非常希望中日和平。”常凯申吩咐道。“还有,你打电话,马上让雨农来见我。”
“是,校长。”王世和这才点头转身而去。半个小时后,早早起身的戴笠就站在美庐楼下,他正好在庐山参加军官训练团第一期的毕业典礼和第二期的开学典礼。
“你怎么看?”蒋纬国的电报说的全是公事,所以常凯申将电报给戴笠看。
“学生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三日之内并不长,三日即可知真假,对方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那自然是有把握的。另外,学生还听说,日本政界流行一句话:说是七夕华北必有变。”戴笠言无不尽,恭敬异常。
“嗯。”常凯申支吾了一声,今年两月以来,华北的局势可谓一触即发,日本人再打过来,那华北肯定要独立出去的。想罢此点,他又问道:“你知道这个高野六郎是谁吗?”
“学生暂且不知,可学生以为,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个化名。”戴笠道。
“可他给的瑞士银行账号却是真的,他是想我们以后汇钱过去的。”常凯申道。
“学生听说瑞士银行可以用化名设立账户。”戴笠细答道,“即便不是化名,对方也很有可能用其他人的身份开户,钱一旦汇入这个账户就会被马上转走。如此繁琐,他大概是怕日本人追查吧。”
“我们就等三天吧。”常凯申感觉戴笠说的有些道理,可他却在想万一北平事变真发生,自己该如何应对。懊恼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叹了一句:“时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