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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上官昀昔日温柔的五官渗出骨子深处的冷漠,那双看透世事的蓝眸如碧蓝的大海,暗酝岁月沉淀的宁静。
“苏璃,你给我说说翎儿失踪那一年的故事罢”上官昀唇色霜白没有血色,安静地斜靠在榻上,柔和的五官黯淡失却生机。即使身体已超出负荷,但他毕竟是上官昀。
他看着凤离长大,没有缺失她成长的每一刻,但那一年,她失踪了,他踏遍千山,找了她一年。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翎儿却已有三四月的身孕。
他无法诉清当时的感受,她生性凉淡,腹中双生子不知是谁的,他隐约可以感觉到,她对孩子的复杂情绪,她有时候很厌恶孩子,突生出不要他们的冲动,有时候又怜惜迷茫,在数次孩子险些流产的时候拼了命的保护他们。
偶尔,他能够在她惊惶无助的时候,听到她梦中无意识的喊哥哥。起初,他以为这个人是翎儿已去世多年的七哥,但后来他才知道,她喊的是另外一个人。
也许在翎儿内心深处,那个凤翎从未死去。她渴望安宁,从未从七岁那年的噩梦中醒来,当年的翎儿,没有经历一切时,如此肆意天真,然而,一碗千机断送了她的一切,她不得不走上凤离的路,为凤翼而生。
是否,那一年,那个翎儿重新回到凤离的身边?依旧有一位哥哥守护她的天真,包容她的胡闹,永远在她背后安静善后。
他想知道,即使他离开了,依旧有人守着她,爱着她。翎儿,是他最爱的孩子,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曾经他因婉儿而好奇,凤离的母亲,付婉。婉儿死后,他心灰意冷,离开凌雪岭寻去凤翼京都,他知道婉儿还有一个孩子凤离在世上,他本想仅是去皇宫后院去看看,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找到他。
他花了两个月时间才查到凤离早已暗中出宫,他初次看到翎儿时,并非在西云楼的暗室,而是在京都繁华地带,她混在一群乞儿中间,穿着褴褛的衣衫眨着墨色清澈的眸子汪汪地看着一名年轻的贵家小姐,只为祈求一丝施舍活下去,也为她身后几个年幼的孩子寻求生机存活。
她有太多让他惊讶的地方,褴褛的衣衫豁口,露出纤细的胳膊小腿,常年的营养不良,她看着纤小而脆弱,但身上那股强盛的勃勃生机令她即使在乞丐堆中依旧如此惹眼,精致的五官永远覆盖在泥污之中,小小年纪却是那一群乞儿的中心。
她的聪慧令跟着她的一群孩子不至饿死,灵巧的动作使得看中她容颜潜力的恶徒无法抓住她,或许因为年幼,身体特征不明显,和她一起的伙伴都以为她是男孩,连抓她的人都是将她往西云楼卖。
那一次,西云楼的人抓了大群孩子,其中还有翎儿。
他知道之时赶去西云楼,已有很多年幼孩子光裸的尸体被拖出,被蹂躏的年幼生命,临死前惊恐与绝望凝固在他们死后的小脸上,令人心寒发冷。
他在暗室的角落看到西云楼的掌柜伏在那孩子的身上,当时翎儿那神情令他至今难忘,她绝望而阴戾的目光如暗处噬人的恶鬼,扭曲而疯狂。仇恨黑暗充斥那双清澈的墨色眼眸。
那时候他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庆幸自己在那一刻及时赶到她的身边抱走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被困在噩梦中发抖发烧,黑暗的封闭角落,他不知那一段时日凤离都亲眼看到了什么,埋下如此滔天的仇怒,数年之后,西云楼曾经的人皆一夜之间从世间消失无踪!
她踏上了凤离的路,真正代替凤离活下去,即使是凤景宏也一力暗中栽培,她没有令人失望,十三岁已崭露头角,十四岁掌控凤翼大权,十五岁已是名动天下的凤翼七公子,铸就七国璀璨耀眼的传奇。
如今,迟南覆灭,北方四国已然三足鼎立,凤翼毫无疑问地独坐巅峰。凤离的名字也随之达到巅峰,人们甚至早已遗忘已回归凤翼的国君凤景宏。在凤翼,百姓提到他如心中的神袛,似乎只要七公子在,无论什么都能够做到。
而这个孩子,是他上官昀的徒儿。
凤离,没有弱点的凤离,凡是阻碍凤翼走向辉煌的一切,他皆会毫不留情地除去,心思缜密而无情,这就是真实的凤离。
他早已知晓,他定然不会因为自己而对上官颉有所不同,凡是涉及凤翼之事,凤离都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他最大的骄傲,却也是他最可悲的痛苦,他塑造了如今的凤离。却也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国度覆灭而无能为力,他看着唯一的亲人也将死在凤翼的断头台。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是特殊的,他与上官颉如何与自幼跟在他身边的翎儿亲厚?但他想知道,是否,她是否会因为他而放过自己唯一的弟弟。
这么多年,他想要一个答案,他想知道自己在孩子心中的位置,但他心底如此清楚凤离的性格,如此明白自己将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她从乌蓝的手中劫走上官颉,令暗属营的人押往凤翼京都,她却守在凌雪岭来找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清又淡漠。
可笑,自己还在试探什么?
那是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他是她的师父,却不知何时一切都变了。
曾经他以为,他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母亲。但不知何时,他无法将目光从自己养大的孩子身上移开,他将迟南不可外传的剑术教给她,他心底默默承认此生只收她一个徒儿。
他喜欢她板着脸训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的模样,他如此可笑地做一些无法理解之事,换她偶尔的关心。他喜欢她和小时候一样,不开心了自然而然地偎在他怀里。
他担心她受伤,他害怕她出事,她不见了,他发疯地满世界找她。
即使,她心底或许从来只将自己当做她的师父,不会因为凤翼而偏心他一丝一毫,但她毕竟是他唯一的徒儿,是他最爱的孩子,无论孩子对自己做什么,他都无法去怨她。
但是谁能想到,他的亲弟弟如此痛恨他?不惜借苏璃之手将千机下在他身上,即报复了他,也让翎儿重温当年的痛苦。
凤翼皇后死于千机,内情很少有人知晓,却又一种毒药因此闻名天下。那就是千机!
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有人让翎儿回到曾经痛苦的记忆!
“苏璃,你杀上官颉是因为翎儿罢?”上官昀淡淡开口,蓝眸沁出浅淡的伤痛,因为他让翎儿为难了么?所以苏璃替她杀了上官颉。
苏璃细长的丹凤眸阴戾,纤长的指骨泛青。“你是她师父。”她最在意的人!
如今让她亲手杀自己师父的亲人,如何可以!她什么都不说,却不代表不知道不挣扎!不然,她不会在得知上官昀到此,第一时间赶来!他愿意为她做这一切!
“咳咳……”上官昀垂下长睫,苍白的唇边咳出青色的血液,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
这就好……
“上官昀”苏璃眼尾弧长,紧紧盯着他。“你不能死。”
“苏璃,你不了解翎儿,她从不迁怒。”
苏璃红衣如血,眉心的牵心蛊朱砂浓艳,沉默地斜倚在门框上,阴暗的光线遮住魅乱的五官,诡魅而不真实。
细长的眼眸看了一眼单薄的上官昀。上官昀的毒真的能解么?甚至他都已无能为力,若非上官昀的功力抵御,此刻早已毒发身亡。在暖儿心底,真的只是将上官昀当做师父而已吗?
上官颉拼尽了最后一丝生机,要拉他大哥一起。也许上官颉一生都活在上官昀的阴影之下,而使他无法接受的是最终自己拼尽一生奋斗一切却败在上官昀的徒弟手中。
随着上官颉的死,迟南,这个曾经的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底在隐隐欣喜,但他更清楚,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若被暖儿知道,事情将无法说清。
他该走了。
苏璃琥珀色的眸子怔然看着远处,青石路上,一骑红尘由远及近。
他忽然觉得自己却离她越来越远……
推开门,凤离一身风尘而来,冬日的冷风灌入室内。
上官昀双手干净修长,安静地放在被子上,湛蓝的眸子深邃如海,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温和的看着冲门而入的墨衣少年。
她来了。
即使她选择了凤翼,但此刻她还是来了。
凤离青丝略微凌乱,耳畔只听到自己焦躁的心跳声,她看着榻上淡笑温润的人,泼墨青丝如柔软的墨缎倾泻而下,只着白色的单衣,单薄温润。
“翎儿”上官昀轻声唤道。
凤离广袖下指骨扣入掌心,青色的血管挣出,无法形容当时心中的害怕惊惧。
凤离缓缓走至榻边,乌墨瞳仁倒映着他苍白的容色,心口一窒,指尖发抖,遏制心内不断攀升的惶然。
她不知自己还在担忧害怕什么,明明他还好好活着,只是脸色不太好,为什么,她心中却如打开黑暗的无底洞,无论如何都无法落地!
“师父,现在是冬天”她冷颜开口,嗓音带着很淡很淡的颤抖。
“师父很好”上官昀轻笑,却任由凤离扶着他躺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手,他能嗅到她颈间清冷的草木香气,以及她因长时间赶路而微微紊乱的呼吸。
蓝眸略深,陡然间,他心中已做了一个决定。
“翎儿,如果有一天师父离开……”
“师父”凤离打断了他,执起他的左手,冰凉的指尖摩挲他微微有些曲畸的食指,不明显,却无法完全伸直。“你说待北方没有战争,陪阿翎去漠北看雪山和沙漠。”
上官昀蓝眸凝固,定定看着凤离。
凤离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食指,有一排细细的齿印,思绪忽然飘远。这么多年了,齿印还是没有消褪。
“翎儿,师父无法陪你,你终要长大,会有人陪你去”低柔的嗓音有些微气力不济,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放不下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我不是孩子!”为什么他永远觉得她没有长大!凤离狭长的凤眸深幽,嗓音倏冷!“我从来不是小孩!这世上没人会觉得凤翼七公子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为什么永远要强调这一点!凤离倏然站起,凤眸冷冽。
说什么会离开?!她是凤离不是么?她努力到如今的地步为的是什么?走到最高巅只是想守护自己在乎的一切!
“师父,我不会认命!”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如她的母亲一样。
她知道千机无解!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在死亡的边缘痛苦挣扎!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她却无能为力!她不会让一切重演!
千机不是完全不解!她知道!还有一个办法!
“翎儿!你想做什么!为师不许!我……咳咳咳!”上官昀剧烈呛咳,浑身巨颤,呕出的血液渗出幽幽青芒,原本已苍白的容颜此刻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凤离已飞速点住他周身穴位,指骨发青,狭长的墨瞳暗潮汹涌,难以平静。
她不会让他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上官昀呼吸紧促紊乱,披散的青丝散落遮住凤离半副侧颜,无力地靠在凤离的肩上,此刻已如即将燃尽的灯火,只散发最后一丝光芒。
“师父,阿翎也想任性一次”凤离嗓音平直,轻声道。
尽快世人已隐隐察觉迟南的衰颓,却不料仅仅一年,如斯迅速,一方霸主已从版图消失。
今年西南郡的冬天刺骨寒冷,异于寻常。盘踞卫城临近城池的迟南残余势力割据一方,打着为国君复仇的旗号集结流民与凤翼对峙。
战乱过后的迟南,城池倾塌,不知何故,三国突然间仿若放弃西南一隅,不再出现当日战端,甚至不管占据西南边郡的反叛队伍。
此时的卫城萧索冷寂,枯叶打着旋儿飘飞。
傅凌听到大夫的禀告,目露震惊,难以相信。“你说什么?他要换血?!”
“草民若非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刚刚那位小公子的确是在以自己的血为他父亲换血。”老大夫叹气,如此孝子已是少见。
傅凌僵硬地挥手让大夫离开。
他本是让人查凤离究竟打算如何力挽狂澜救他师父,却不想竟然发觉凤离竟然意图换血稀释毒素!这种方法闻所未闻有没有效都很难说!简直骇人听闻,何况这是以命换命的方法!
更令他吃惊之事还在后面,凤离拿自己的血与上官昀换!但据他所知,世上只有父母子女与兄弟姐妹的血液可能相融!
“这是怎么回事?”傅凌见过凤景宏,当年世人痛恨凤离却没人怀疑他身为凤翼皇室血脉的事实,凤离与凤景宏眉宇间有两分相似这是不争的事实,何况他与上官昀没有一丝相像。
无论究竟怎么回事,想彻底解除上官昀的毒放尽全身血液也不可能做到!凤离一人根本不可能,但他想也不想就用了!
凤离当真是疯了。
无论卫城之外如何惊涛骇浪,流民作乱。风云楼内依旧如往常般安静。
已经两日过去,上官昀一直未醒,凤离一直用安神散让他休息,如同睡着一般安宁无声。
长袖落下长臂,房内的侍从打开窗户散去室内弥漫的血腥,凤离转身安静地离开房间。
墨色的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容颜,傅凌从曲折的回廊走出,看着他从上官昀的房中出来,直至他墨色的身影离开。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看不懂凤离。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鬼刃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并非亲子血液才能相融。”
傅凌似乎也没有意外,鬼刃继续道:“齐凉苏相在到处寻找与七公子血液相融之人,听闻凤翼国君正在赶往此地的路上。”这样的事情若非他亲眼所见很难接受,滴血验亲是很公认的认亲的方法。
“属下已暗中让人留了少许七公子的血液,暂时没有发现相似之人”齐凉苏相也没有查到,似乎目前为止只有凤景宏符合。
“继续找”靠凤离一人定然是不可能。
“主子,还有一件怪事”鬼刃眸光闪了闪。
“何事?”
“凤离的双生子与凤离血液无法融合”这当真令人生疑。
“知道了”傅凌并不多说什么,他如今几乎已经确认凤离那一对龙凤子是苏璃与苏暖的,因此对此事并无多大反应。
此时迟南的余孽,他无心理会,苍梧有太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苏璃此刻为找苏苏,定然不希望凤离出事,更没有时间理会这群人。
对于傅凌的离开,凤离并无表示。
才三日时间,凤离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所有人都被他支开。锋利的刀片划破手腕,鲜红的血液艳丽,潺潺流淌,室内残留淡淡的血腥。
然而,他没有看到,榻上那双天蓝色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然苏醒。
三日,如同枯萎的蝴蝶,璀璨时跌落,脆弱而绝望,蓝眸倒映着那墨色的冷漠少年,想说什么,却无法阻拦心口窒息的痛楚。
清冷温润的蓝眸缓缓闭上,长睫颤抖,那一瞬间,他只想早点死去。
三日时间,那双修长的手,已然枯萎衰败,指骨鲜明,如皮包骨。她以她的命续他的命,妄图从死亡的深渊将他拉回,然而千机早已耗尽他的生机,想反抗都已失去力气。
翎儿……够了……
他宁愿死去!不要再拖累她!
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
夜晚时分,不知何时辰,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窗沿。
清晨,凤离推开窗,外面雪花纷飞。她陡然怔住,这里许多年不曾下雪,她记得那时候她才八岁,师父第一次带她到迟南,遇到了少见的南方大雪,南方的雪柔软轻润,带着江南的柔和气息。
她如前几日一般走进他的房间,手中端着他最喜的明前龙井。
然而只一瞬……
“啪——!”杯盏跌落地面,碎裂成碎片!
“师父——!”
室内传来凤离撕心裂肺的变调声音!如巨石落入平静水面!敲碎了平静的清晨!
寂夜、花狐、流月、残风、莫雪以及所有暗属营的暗卫,闪电般赶到他身边,然而目光触及室内情形,瞬间身影僵硬,瞳孔骤缩!
昨夜,他说:翎儿,师父想喝明前龙井。
没有龙井,她为他倒了一杯清茶。
若可以选择,凤离不会给他倒,不会!
“为……为什么?”她怔然出神,墨色的瞳仁恍若失去灵魂,空洞而无焦距,陡然凄嘶!“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