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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沦陷(1)
安静地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自从他开始主动约我,我就成为了这里的常客,闲暇之余总会待在这里,点上一杯拿铁或者意大利特浓,然后独自一人整理着思绪。
“你好。”
抬起头看着他的朋友,我很奇怪他以及他身边的人为什么都有某种特殊的气质,正像现在这个人,标准的职业装让她显得十分大气,仿佛走到哪都会成为绝对的领袖。
“你好,请坐吧。”
“嗯,是你问我答,还是我直接讲出来?”
“我来问吧,这样比较有针对性。”
“那就开始吧,虽说他让我帮助你,可我还是有些不太想回忆和他有关的事情。”
“呵呵,先问个题外话,你们之间是否产生过超出朋友关系的感情?”
“在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曾经以对象的身份相处过几天,那时他在北方我在南方,距离加上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导致我们很快就又做回了好朋友。”
“你有对这件事遗憾过吗?”
“没有,当初是我想他表白的,他那个人从来就不会说不,纯粹滥好人一个,不过说分开的人是他,理由也很简单,就是和我之间找不到爱情的存在。我那时恐怕只想找一个可以陪伴我、安慰我的人,而不是一个一生相守的人,所以他的决定没有错,况且在他自杀以前,一直都以朋友的身份徘徊在我的生活里,只要我又丁点儿不开心。他就会第一个出现在我面前。乌烟瘴气的社会里,能有他这么一个祥和的避风港。我只有自豪没有遗憾。”
“可他现在已经离去,你仍旧没有丝毫的遗憾嘛?”
“和他相处的十几年。他没有帮我做过任何决定,也没有帮我指明任何一条道路,他做的,只是在我难受、伤心的时候,重新替我找回开朗、乐观的心态。我不止一次向他哭诉、抱怨,甚至会把委屈和愤怒通通宣泄在他身上,而他回应给我的却是聆听以及适时的安慰。老实说,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明知道他需要些什么。却从未向他伸出过手。直到现在,我成熟了,学会了独自面对迎面吹来的种种污秽,这一切都是在他的帮助下才的得到的,再抱有遗憾,只会玷污了他留给我的宝贵财富。硬要说有遗憾,也只是怨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给予他等价的回报。”
“你们身边共同的朋友是如何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他们啊,从小学的时候就一直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为什么没有反驳我也不清楚。但我没有反驳是因为不想有别的任何人和我一起共享他的温柔,让他们误会,我就能没有打扰地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就是现在你去问,他们还是会说我和他是相爱多年却没来得及公开的恋人。”
“我听他说你们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的。从那时开始其他人就说你们是一对?”
“当然不是,小学那会儿有几个人明白对象是什么概念,是后来才被他们强行添加进去。用来烘托我们之间缘分的工具罢了,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刚认识就成了好朋友的。”
“能详细说一下么?”
“他是在三年级的时候转到我所在班级的。起初只是因为他是新来的所以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记得那时候他并不是非常活泼。每天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有时候不停翻看着课本,有时候则是摆弄着铅笔和橡皮。本以为他是因为刚来到陌生的环境所以有些不适应,可有许多主动接近他的同学到最后都是无功而返。因此很多人都在说,他是一个冷淡的人,更有甚者说他看不起其他人,我并不这么认为,毕竟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同学走进了他的身边。
我和他真正玩闹起来是在三年级的后半学期,现在想来仍旧觉得十分奇怪。他忽然之间就完全变了样,下课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而是跑到各个小团体中凑热闹。当时我还是一个疯丫头,只喜欢和男生打闹,我记得有一次和体育委员追逐的时候,他忽然跟在后面跑了起来,许多同学都骂他不要脸,可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大笑着奔跑着,我实在看不下去就站到了他那边,在那之后,我便是不是和他玩闹,关系也就越加近了起来。”
“在你们成为朋友以后还发生了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
“其实当时我们还不能算是朋友,只是单纯地觉得他挺可怜的,才决定陪他一下。出更为朋友的时候已经是四年级了,一是因为期末考试他那出众的成绩,那个时候大家都比较亲近学习好的人,我也不例外;二是因为半年的时间他用自己的行动征服了所有人。老师安排的事情,他会又快又好的完成;同学们拜托的事情,他也从未推辞过;还有许多时候他会主动去帮助别人,脏活累活、大事小事,只要到了他手里总会被完美的解决。正因如此,同学们对他的偏见越来越少,就连许多别班的人都跑来找他,我对他的同情也一点一点变成了认同。
至于在意的事情主要有两件吧。他虽然活泼了许多,但却从未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运动会的时候他除了帮忙递一下水,就是一个人趴在看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元旦晚会的时候,他则是帮忙采购和装饰教室,但从来没有表演过任何节目,甚至在大家欢笑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角落里,似有似无地微笑着。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都让我觉得他和一个两面人一样,可惜那时我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向他询问,等到后来我知道真相了。却已经无力再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另外一件并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是听其他几个朋友说起的。那时我们学校时不时会举办一次家长会。每一次老师都要求我们的家长不得缺席,唯独他的父母一次都没有出现过。有一回家长会。他忽然在半中间闯进了教室,把所有属于自己的小红花扯了下来。我虽然没有看到那一幕,却可以想象出老师和诸多家长吃惊的表情。事后老师找他谈了很长时间,但无论我怎么询问,他都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许多年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他疯狂的举动,也明白了他那极其失望的情感。”
“那有什么事情是让你觉得心疼的?”
“你还真是会问问题啊,这样的事情也有两件。
第一件是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数学老师出了一个很难的应用题,叫遍了班里成绩好的同学都没有得到正确的答案,直到叫到他的时候才完美地将其解答。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向他投去了佩服的目光,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下了仔细,我来到他身边,本想叫他和我一起回家的,却看到他格外苍白的面庞,一试之下才发现他发着那么高的烧,由于已经很晚的缘故。教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我试图扶着他赶快回家,他无力地告诉我回到家也是一个人,和在学校趴会儿没什么区别。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落寞的表情。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毫无生气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他就仿佛是一个游荡在世界中的孤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周围的景色,都是一片漆黑。最后还是老师联系上了他母亲。才带他离开的学校。
第二件让我在心疼之余还多了许多愤怒。那是一堂思想品德课的时候,老师在前一天布置作业的时候要求一定要让家长签字。他和其他几个同学都没有做到,老师命令说要不立刻回去找家长签上字,要不就举着椅子在教室里走二十圈,只有他选择了后者。他当时回答老师的话我记得十分清楚:昨天晚上我父母都不在家,现在让我去找也不可能找的到,所以我只能接受惩罚了。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非常吃惊,在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圈圈行走时,我真想拽住他问个明白。老师应该和我是同样的想法,寻来了他父母的联系方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掏出手机拨了出去,也很快便的到了他父母的回应,两句相同的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我现在没空’,非常平常的回答,可对于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孩子面对如此耻辱之事的他们而言,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格。挂断电话后老师停下了对他的惩罚,并道了个歉,他的反应又一次让所有人陷入了呆滞,没有放下举过头顶的椅子,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带着微笑淡然地说:老师您不用道歉,是我没有完成您布置的任务,应该接受惩罚。从那以后,我终于意识到,他在同龄人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还有这样的事情?难怪他没有自己告诉我,孩童时期留下的阴影果真不是轻易就能揭露的。”
“是啊,换做是我可能早就崩溃了,他能忍受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不错了。”
“你们后来又是如何成为知心朋友的?因为你对他的怜悯?”
“怎么可能!我是很同情他,也想给予他更多的陪伴,可结果却发现,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只是卑微的存在。在当时,不光是我,老师以及许多同学都认为他是可怜的,并刻意提供着帮助,他却拒绝了所有因为同情而诞生出来的友好,就连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和他非常亲密的人也没能将温暖传递过去。
我们之间能成为知心朋友,是因为我主动向他打开了心扉,无聊的时候或者烦恼的时候都会主动找到他,并从他那里得到我需要的安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自杀前。而且我们并不能算是知心朋友,对我来说他是距离真实的我最近的那个人,可对他来说,我仅仅是一个好朋友,他用‘最好’来形容我,恐怕也是看在这么多年我从未远离过他的世界的份上。”
“这点我可无法认同,就算你并不完全了解他,也仍旧是离他最近的人。要知道在他向我讲述的时候,你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
“离他最近又能如何?还不是没能拉住他逐渐消失的手?”
“先不说这个了。再后来他有没有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
“让我想想……对了,四年级后半学期的时候他曾请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回来以后他一个人发呆的时间多了不少,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除此之外,就是他变得越来越有女生缘了,每天都有还多女孩围在他身边,小学、初中是如此,就连上了高中、大学我听闻也是如此。我还曾因为这个原因郁闷过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他始终没有丢下我不管,我肯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表情幸福地可以化开万年的寒冰。他之前这样和我说过:在走过的二十几年的时光里。我仅仅在她那里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伤害。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差不多可以将故事串联起来了。”
“先别急着结束,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如果是和他有关的,我一定据实回答。”
“对我来说,他留给我的这些回忆是弥足珍贵的。对你来说又是怎样的?”
“我和他的交集只有短短三年,这些被强行移植过来的回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全部舍弃。就好似一笔巨额的财富,本就不属于我,拿的太久只会是一种负担。”
“那你何苦执着于拼凑他的人生,就因为他留给你的嘱托?”
“我很喜欢你用的拼凑这个词。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都是一片又一片零碎的拼图。从降生得到第一片,到离世拼上最后一片,有的人将它们凑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里面阴阳交错、充实生动;而有的人却永远无法凑出这样一幅图画,因为每一片都太过相似。他就属于后面那类人。二十多年,尺寸很小的一幅画。却始终没有在他的脑海里成形。在遗言中他交代过,一定要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故事,并告诉他们不要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认为这是他最后的温柔,而是想通过我将零散的碎片找齐,并拼出完美的图画。虽说我不是神啊圣啊一类的人物,但仍旧接下了他的遗愿,因为我也很想看看,他的人生到底会呈现出怎样的景色,或壮丽或萧索,或明媚或阴暗,只有到最后才能知晓。”
“你就不怕到那时连自己都挣脱不开盘根错节的属于他的回忆?”
“怕,如何不怕?原先我并不计划把他的故事放在记忆里,可现在不同了,挣脱不开又何妨?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所承载的有属于自己的,也有属于别人的,缺了其中任何一个,我们都将变得不完整。我只需将他留下的东西当作是一个过客在身旁印下的足迹,或是一阵风吹过后丢下的些许尘埃就好了。”
“不愧是写文章的,说出来的话也这般无懈可击。”
“过奖了。”
“最后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很简单,就是希望字你的文章中,不要把我写成是他最重要的人。”
“这是为什么?你对他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啊。”
“或许我对他真的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另有其人,你继续寻找下去就会知道了。”
她并没有再做过多的及时,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咖啡厅,从她离开时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她的确没有说谎。判断一个人是否重要,往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需要某一件事或某一句话就足够了,可要判断是否是最重要的那个,却要在某件事或某句话的前面加上一个从未间断过的时间。
和她聊过之后,我很快便回到临时工作室中,倒不是有了提笔的灵感,而是现在这个昏暗的空间中平缓一下内心的波动。自从和他接触以后,我的许多生活习惯都发生了改变,从事这个职业这么长时间,挖掘过不少人的过去,都没有被它们带进一个奇怪的状态中,可这次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不得不感慨他的故事里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在和他的朋友聊天时,我说的十分好听,什么过客什么清风,实际上并没有那般豁然,早在他开始讲述没多久,,我就彻底成了那些回忆的俘虏,对它们言听计从,至于属于我自己的故事,或许早就被排挤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了。也难怪朋友们会误解我,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爱上一个人,会把对方的所有当成是自己的全部。我现在就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而且找不到它的起因,也看不透它的结果,只能肯定地说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兴趣,更不是因为同情。
轻呼了一口气,翻开笔记本,在第一行写下了“沦陷”这个标题。
我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并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对它的喜爱,而是因为在我将要写下的内容里,他彻底沦陷在了黑暗之中,没有呼救,没有奋力抵抗逐渐逼近的痛苦,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试图从冰冷中找寻出一丝暖意。还因为在这一刻我也沦陷了,迷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只有身旁环绕的微弱烛光,颤抖着为我驱散压抑,我必须去寻找蹲坐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他,不然迟早有一天,烛光会熄灭,我也终将湮灭在粘稠的黑暗中。(未完待续。。)
ps:昨天那章是第二篇,忘了打到标题上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