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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后。
杨寄一只脚踩在胡床子上,一只脚蹬着地,全神贯注地谛听着摇杯里的动静,五颗樗蒲骰子有节律地“哗哗”响着,两面声音微微有些不同,杨寄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点笑容,而那四个陪皇帝玩樗蒲的宦官则苦下脸来——这表情出来,妥妥地稳赢啊!
只差最后一点了!杨寄小心地拿捏着腕力,摇了两下,未及辨音,外头传来轻而急促的拍门声。杨寄大怒:“没眼色的!这会儿搅老子的局?!”
外头放哨那个大约也是真急了,顾不得里面这位玩樗蒲赌局的皇帝陛下在生气,紧赶着说:“陛下!陛下!不好了!皇后来了!”
杨寄慌忙放下摇杯,一个手势,陪他玩的四个宦官赶紧帮着收拾桌子啥的。他们训练有素,等沈沅一推门踏进来,看见的杨寄跷着腿坐在胡床上,一只手上捧着一本书,另一只手从雕花黄杨木头罐子里取了松子糖吃。他抬起眼皮,笑道:“咦,你今日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沅理了理肩上的披帛,目光锐利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最后好好地注目了一会儿那只装满松子糖的木罐,笑着上前摇了摇罐子:“陛下今日居然在吃糖?”
杨寄笑道:“古人不是说‘含饴弄孙’嘛,我虽然年岁还略小了些,托你的福,也儿孙满堂了,所以也想着享享这样的福了。”
沈沅已然靠近着他,又瞧了瞧他手中那书,更是失惊打怪地嚷道:“哟!居然在看《文心雕龙》,陛下还准备操刀笔整个洛阳纸贵呢?”
杨寄傻眼地翻到封面看了看,随即怨恨地瞟了一眼拿书的那个宦官——真是不长眼!他回头笑道:“近来大臣们写奏章,看不懂的文辞越发多了,临时抱抱佛脚。”他丢开书,笑道:“皇后难得有空过来,是想朕了?找我陪你聊聊天?”他涎着脸,和以前一样,凑过去一点都不知羞耻。
沈沅也熟稔他这番做派,笑道:“我替陛下犯愁呢,您看,如今嘛,前朝的废帝建德公皮包骨头饿毙宫外,北燕被赶到了大漠边上去,国朝大统,四海升平,陛下又不好射猎,不喜出巡,不爱女色,我真怕你——闲、得、慌!”最后三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杨寄莫名地有点心虚,但看看那摇杯,装满了糖,又气定神闲起来。
沈沅最后道:“……所以咯,妾寻思着,陛下不是要含饴弄孙嘛?”她朝外头一招手,大声道:“叫各位皇子公主、皇孙郡主、小公爷、小侯爷和公府侯府的郎君、女郎们——”她绕口令似的念完这一串,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更大声的:“都进来吃糖!”
杨寄眼睁睁地看着门帘子一掀,他的小儿子、小女儿,还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内侄孙、内侄孙女,一个个圆不溜丢的小人儿们,穿得棉包似的,从门口“滚”进来。他们平素跟这位平民皇帝就没啥距离,此刻一看沈沅手中晃着的黄杨木罐子里都是香喷喷的松子糖,无不欢叫得跟一窝喜鹊似的,前赴后继地奔涌过来,叫“阿父阿母”的,叫“翁翁”“阿婆”的,滚在杨寄身上的,越过他阻挡的双手去抢糖的……
一罐子糖哪够这么放抢!
很快,来晚的广陵公主的幼子,眨巴着和他母亲一样可爱的大圆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不甘心地把已经底朝天的罐子看了又看,掏了又掏,只掏出几颗剩下来的樗蒲骰子,终于眼睛都湿了,扁着嘴问杨寄:“阿翁,这是什么?杏仁么?不要么,我要吃糖糖……”
杨寄冷汗直流,只能从小娃娃手里拿过骰子,哄着这个外孙道:“不急不急,在宫里,还怕没有糖吃?阿翁可是皇帝!”他一抬头,准备叫内监去取糖,没想到目光正对着沈沅既戏谑,又凶悍的眸子,吓得顿时就是一寒战。
沈沅问:“哟,这是糖么?怎么放在糖罐子里?”
一个不识趣的宦官挺身而出,打算为他的陛下解围:“回禀皇后,这好像是糖吧……”
沈沅眼睛一瞪,对那宦官一声断喝:“那你给我吃了!”她指了指杨寄,还有其他三个宦官:“好得很,正好五颗,一人一份,谁都占不到便宜!”
樗蒲骰子,长得像杏仁,又像银杏果儿,一面漆黑,一面漆白,上面画着雉鸟和牛。杨寄苦着脸,拈起一枚骰子,含进腮帮子边,含混着对其他四个宦官道:“皇后下令,你们还不听命?”
好嘞!遇上这么没出息的主子,连奴才都跟着受累!四个陪主子赌博的宦官,也只好一一苦着脸,把嚼不碎、咽不下的樗蒲骰子含在嘴里,期待着这位母老虎似的皇后,赶紧发完火离开,也好把这劳什子吐出来。
沈沅见杨寄一犟都不敢犟,心里的火气消了多半,叫外头的宫女和仆妇们把一群叽叽喳喳的皇子皇孙们给邀出去了。宫殿里静了下来,沈沅平了平气,问:“陛下,你如今不是秣陵城里的小混混了,天下那么多人,翘首盼望着你做他们心中的明君天子,让战乱了几十年的这个国家,能够安居乐业,社稷兴旺!”
杨寄赶紧点头。沈沅又说:“今儿我接到二兄从洞庭湖上寄来的家书,他和阿音又生了个女儿,不过,还是心系庙堂,切切地劝你勤勉朝政。你看你呢,到现在都没能改掉玩樗蒲赌博的坏毛病!”她对外面喊:“把陛下的奏章都送到这里来批阅!”
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一会儿,黄门宦官们竟然送来了七八摞高度盈尺的奏章,整整齐齐堆放在杨寄刚刚才玩樗蒲的案几上。杨寄目瞪口呆,但接下来更加呆若木鸡,因为沈沅谆谆道:“天下之事,唯在勤勉。二兄劝我要做个贤后,要常常敦促你勤政。他说,凡事一日清,日日清,苟日新,日日新。每天的折子要每天批完。批阅要细致,每份少说得写个三五百字的批红——你看,你不是在读《文心雕龙》吗?也正好写着练练笔……”
杨寄早已欲哭无泪,沈沅却很积极地挽起袖子,帮他磨好墨、掭好笔,打开了一份折子,抹得平平展展的。杨寄嘴里含着樗蒲骰子,眼前是聱牙诘屈的文章,手上是如重千斤的御笔……妈的,他暗暗骂着,天天读这些难懂的文章就够受了,还要命题写那么多字!想到沈岭此刻偎红倚翠,在景色优美的洞庭湖上泛舟游玩,又不差钱,又有闲暇,又没人敢欺负,还有心爱之人相伴终身……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坦!
他杨寄呢?
说了都是泪!
灯火渐次在宽广的太初宫亮了起来。显阳殿是皇后所居,但皇帝日常批阅奏折以及燕居的寝宫就在这里,所以格外灯火辉煌。杨寄两眼昏花,终于把面前的七八座大山给搬走了。沈沅温软棉厚的手轻轻抚到杨寄的肩膀上,柔柔地为他按摩起来。杨寄这才放松下来,享受皇后对他的温柔,他吐出嘴里一直没敢吐出来的那颗樗蒲骰子丢在地上,长叹了一声。
沈沅立刻瞪起眼:“怎么,生我气了?”
杨寄笑道:“哪里敢!有老婆管,就跟小时候有阿母管一个样!”
沈沅啐了一口:“我年纪可以当你阿母吗?”
“要是论年龄,你不是才十八的模样嘛!”杨寄握着肩膀上那只手,手指头圆润得象牙雕就一般,他咽了口口水,真想含一含才好。
“呸!”沈沅轻轻推了他一下,哪里撼得动,自己身子一歪,差点被反推力推倒了。
“当心!”杨寄伸手去扶,却扶在她腰上,他的脸暧昧地贴在沈沅的胸前,圆圆的两峰呼之欲出,让这位战马上挥洒飒爽、稳如泰山的皇帝,连坐都坐不稳了,半真半假地一个踉跄,就拥着沈沅倒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沈沅故意问。
杨寄一双手又要捧、又要扶、又要揽、又要摸,又要解衣带——还是解两个人的衣带,怎么忙得过来!因而连嘴都来不及说话了,只顾寻着了那两片唇,尽力地含吮、包裹、试探、深入浅出。
沈沅便也不说话,任晚风拂起绛纱帐,任烛光闪动云母屏,任沉沉的宫香熏人欲醉,他的热吻更是惬意得不真实。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一场梦幻,一场美丽无俦的梦幻,一场愿醉不愿醒的梦幻……
但是沈沅毕竟是沈沅,她要的,唯有真实。此刻无法证明自己已经沉沦迷醉的灵魂是否真实,只好在那神奇得如同广陵潮水般高涨起来的涌动感中,轻轻地把牙齿啮在对面的肩膀上。肩膀的肌肉坚实而有弹性,她的牙齿稍有任性地用了些力气,对面那人笑微微道:“嘿,牙又痒痒了?”
他俯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你不是问我干什么吗?曾经啊,我赌输了,不甘心啊,又赌了一次,又输了,还是不甘心啊,然后就赢了……”他一个挺身,目光灼灼,双臂有力,仿佛宣示着他赢得天下,赢得爱人,是世间最最成功的赌棍。这样的自信,终于把她带上澎湃潮水的最高峰去了。
没错,这一切都是真的!
(全文完)